《[家教初代]Always Summer》嘉纳浅香

11、交易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照耀西西里岛的阳光明媚如故，九月末的秋风却为燥热的夏季悄然画上休止符。
　　老皮埃罗依旧像往常那般悠闲地用完早午餐，再窝在摇椅里读一会书，熬过了最容易打盹的点后才迟迟拉开了店门。通常不会有太多的顾客在正午光顾他古旧的小铺，故而在他听到挂在门上的铜铃铛叮咚作响时差点打翻手上刚调好的柠檬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胸口敞开的睡衣。
　　来者是一位谦和有礼的老绅士，从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裤到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怎么看都不像是和他们一样忙于劳作的平民。而从样貌和口音来判别，他显然也不是一个南方佬。
　　“失礼了，”他脱下帽子向着手忙脚乱收拾台面的男人简单地颔首行礼，“我想请问——莫里提先生的店铺，现在还在营业时间吗？”
　　“哦，没错、当然没错，”皮埃罗立在柜台后边，双手交叠着喋喋应答，拗口的普通话让他接连念错了好几个音节，“午安，我亲爱的客人。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如果您恰好只是前来游玩，”他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柠檬水缓解尴尬，并向客人的方向推了推，“那么我想，没有什么比充满阳光的海岸和随处可见的风景更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了。”
　　——当然他的意思是，这里除了自然的馈赠并没有其他值得特意参观的名胜。
　　“在下只是闲逛罢了。”那位先生会心一笑，默许了这个说法，显然没有因此而失望。接着，他踱步至柜台跟前，接下当铺主人传过来的柠檬水。陶瓷杯里盛着的清透液体散发着新鲜柠檬和罗勒叶的清香，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沿途的见闻。
　　“如您所说的一样，我在路途上便见识到了海岛的阳光，那确实是在我的家乡所见不到的充满生机的景致。更令我意外的是，居住在此地的人们似乎看起来都十分快乐且无忧无虑。”他先是赞叹了一番。
　　“方才我在中心的大教堂附近向几个小伙子请教。我向他们问起，当地是否有什么‘有意思’的店铺时，他们七嘴八舌、各执所见，最后一个文弱的男孩向我讲述了您的当铺的历史，这着实令我心生敬佩。”
　　“哦——慕名而来的客人，这可真是少见啊，毕竟平时无非那些需要换钱的人才会想起光顾我的铺子，”皮埃罗直爽地大笑，“不仅如此，您又是远道而来，可不能懈怠了。”
　　“我的祖父是个冶金师，他也对矿石很感兴趣，于是就自己开了一家店，专门搞一些自己的收藏，这就是鄙店的前身。所以尽管无人光顾，我还是保留着当时的展示柜。”
　　说着皮埃罗掀起了盖在展示柜上的布，把它搁在一边的椅背上：“您随意看看，也不是什么珍奇异宝。”
　　“您太谦虚了。”那人的夸赞让皮埃罗停下了手中的活。他自认为他的小店还不足以得到如此的赞誉，而过分谦卑的态度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这让他想起了贵族的虚伪，尽管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根本不屑于踏足充斥贫民的陋巷。他宁可跟那些真诚的穷光蛋打交道，也不想再多受到一句莫须有的美言。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马西莫·皮齐利的作品。”
　　背后传来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那人脸上的神色透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视线聚焦落在角落的那个不起眼的盒子上。仿佛是怀疑自己的眼误，他从怀中掏出单片眼镜戴上，眯着眼仔细地瞅着丝绒布上的吊坠。皮埃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正是几日前马提诺家的女孩当掉的项链，而就在昨日他已经与故友的儿子达成了共识。
　　皮埃罗正惊奇这条不起眼的项链究竟有什么来历，老先生用手绢擦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珠，兀自开口道：“马西莫·皮齐利的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运用原材料，从不追求整体的华丽和材料的精细，而是将每一块原石蕴含的能量发挥至极致，因此他所设计完成的工艺品千奇百怪，有些甚至看起来貌不惊人。”
　　“我很钦佩您的好眼力，可是您又为何如此确信它就是这位大师的作品呢？”
　　“马西莫会在他的每一个作品上留下他名字的缩写，这也是作为辨识真品时的关键点，只不过大多都是极其隐蔽的。”
　　“您看，这里棉絮的形状。”他用掌心托着软布将吊坠举到窗边，皮埃罗凑近了看，水晶在光线下透出淡紫色，其中悬浮的细长白絮奇妙地连结，形成了两个字母的样式。
　　“这可真是……令人震惊。”皮埃罗摆手感叹道，“我曾经确实听说过，但没想到能够亲眼目睹马西莫的真品。”
　　“有时宝藏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们身边，可惜的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发现它们的能力。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过了好一会，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将项链放回盒中。
　　“只是很遗憾，先生，这件物品并没有到抵押的期限。将它误摆上了柜台是我的失职，我很抱歉。”中年男人阖上小巧的首饰盒，把它放进保管用的木柜里。
　　“您就尽管开价罢。”那人轻笑了几声，显然早已料到店主的反应。他一生见过无数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人，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无法拒绝金钱的诱惑。
　　他势在必得地开口道：“我想在这里没有人能用更高的价格买下它。”
　　“信守承诺是作为典当铺主人的重要信条，恕我不能在时限内将它卖给您。”皮埃罗丝毫不松口，他向来不喜欢自认为可以用钱买到一切的人，纵然G也曾揶揄过——他的天真想法使他半辈子都陷于贫困之中。
　　“好吧，看来您的确是一位守信的商人，”男人面露遗憾的神色，几十年的经验让他精通察言观色，这个方法显然在这里行不通，“当然，若您改变了想法，或是过了‘时限’，您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罢，他自若地从衣袋中抽出记事本，用柜台上的笔蘸上墨水写了几行字。皮埃罗接下他双手递来的便笺，余光撇到右下的落款——格里·修纳，以及柯塞蒂庄园。

　　“事情就是这样，阁下。”当他返回柯塞蒂家族位于陶尔米纳的度假庄园后，格里·修纳惯例为坐在中央桌案前的男人准时沏上下午茶，并向他叙述了他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里的意外收获。
　　“在下侍奉柯塞蒂家族已四十年有余，”他双手交叠摆在身前，恭敬地立在男人的身侧，“那条项链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绝对不会有错。毕竟，那是您在年少时跟随前家主前往探险得来的第一个宝藏。”
　　“哦，是的，亲爱的格里。很高兴你还记得，”富尔维奥抿了一口当地特色的草本茶，香料的馥郁芬芳舒缓了他的神经，“它是我重要的财宝，我将它交给马西莫，他为我定制了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艺术品。后来我把它送给了那个女人，可是她却背叛了我。”
　　说到最后，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瞅向一旁的老管家。氤氲的白烟使他的眼角湿润，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某些惆怅的回忆。没有人发现，他的眸中倏地染上与温情的氛围截然相反的阴鸷。
　　“愉快的假期结束了，亲爱的格里。但愿你已经充分地修整了身心，”他将杯子搁回瓷碟，又好似因愉悦而勾起嘴角，指节规律地轻敲桌面，“让曼格尼来见我，我要亲自告诉他这个有趣的消息。”
　　他确信，一场有趣的游戏即将开始。而那个沉默了十三年的赌约与阴谋，又将再度拨开云霾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