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和平的镜子

15、辗转

　　第十五章

　　刘川出了车祸。
　　他载着新来的干儿子去福州看望前妻，在高速路上与一辆小卡车相撞，断了两根肋骨。在手术后的第三天，他才看到手机上章华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被骗了，失业中，很是沮丧，又不想和林倾慕说，觉得他也帮不上忙，有可能还会嫌弃自己愚蠢。
　　“他作为你男朋友担心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有压力。至于他会觉得你愚蠢就不对了，你的性格就是不适合做生意，学投资，这些需要算计的东西都不适合你。”
　　刘川没有和章华说自己在医院，自从章华去了厦门，刘川就不再频繁联系她，他像对待每个离开自己的干儿子一样，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帮助对方，在对方的新生活里，他就该时常惦念而不用常联系。所以当林倾慕和章华同时出现在病房的时候，刘川激动地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来照顾你的。”
　　“哎呀这个颜老师就是有毛病，怎么还让你们两个都来，我又不是要死了。”
　　刘川还只能躺着，但是气色恢复地不错，左眼有一点淤青。他从被子里伸出胖胖的双手，拥抱俯身下来的章华，然后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果给章华吃，他笑着给林倾慕和章华介绍另一张床上的男孩，说多亏了他在副驾驶上及时伸手扶了一把方向盘，否则会更严重。
　　“干爹太累了，开车的时候打了个盹。都怪我，应该我来开的才对。”
　　这个男孩叫王树，高瘦的身躯蜷坐在床上，一双安静的眼睛像刚进主人家的小狗那样温柔羞怯。
　　林倾慕看着王树，想起自己就是在南城考的驾照，开车上路的第一次就是用的刘川的车，刘川坐在副驾驶很耐心地指导他，告诉他一些车况的处理方法。那个时候他觉得刘川才是自己的父亲，那才是父子之间相处的美好方式。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他童年里很少回家，总是因为沾花惹草而与母亲争吵的男人从来没有教会他该如何做个男人，只遗传给他对女人充满欲望的基因。
　　如果我出生在另一个家庭，不仅有健康的身体，也许还会有更好的人生。林倾慕盯着病床发呆，心里涌起一丝难过。章华误会了林倾慕在为刘川担心，伸手握住他的手。病房被一种宁静的温馨笼罩。
　　临近午饭的时候，颜柳絮出现了。她穿着碎花长裙，白色塑料凉鞋，脚后跟是细碎的白色死皮。她拎着两个保温饭盒和一个印着“华联超市”的购物袋，走过章华身边的时候说：“这是章华吧，你也来啦？”然后招呼刘川两人吃饭。
　　眼前的女人虽然没见过，但是章华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事，从她的外貌脾气，到工作为人，从她与刘川的婚姻到她资助过的历任干儿子，这个活在他人口中的女人站在章华面前的时候，章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而对方也不会像身边亲近的两个男人一样与她建立亲密关系。而且，她很有可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假想敌。
　　女人天生是敌人，即便她们之间相差20岁。
　　“你干嘛要告诉倾慕，害得章华也从厦门跑来。”刘川一边吃着颜柳絮喂他的饭，一边故意抱怨。颜柳絮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说：“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生病了她来看你不是应该吗？你不也很久没见到她了？再说，我只是和倾慕说了，谁知道她会来。”
　　颜柳絮没想到刘川会当着别人的面埋怨她，她知道那只是个亲昵的玩笑，但她就是莫名地愤怒。当她接到电话说刘川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手术时，她害怕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抱着达林大哭。她不明白刘川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那个才认识2、3年的章华胜过喜欢自己，她不明白自己收留林倾慕，可他说走就走，却对一个大他8岁的女人念念不忘。
　　章华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她的到来是多余的。她抬头看看林倾慕，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谁知道林倾慕自顾着为自己解释，说他也让章华不要来，什么忙也帮不上，多打电话也能表达关心，自己工作也忙，晚上还要抽空陪章华。。。。。。
　　刘川再也听不下去，伸手挡开送到面前的饭，大声呵斥林倾慕，说他不懂人情世故，跟他生活那么久还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自己嘴上虽然怪颜柳絮，但是看到章华非常开心，特别是他知道章华被骗了很担心。他还质问颜柳絮说话阴阳怪气什么意思。
　　“你这个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爱，老了都不会改。”
　　“我来照顾你是应该的吗？你有干儿子需要找工作，需要免费的住处，你不是第一时间来找我吗？我不可爱，你可以不用再来找我。”
　　。。。。。。
　　章华没想到探望会以这样的方式潦草结束，她对刘川和颜柳絮都表达了抱歉，嘱咐王树照顾好自己，然后拎起放在角落的行李夺门而出。她不敢在医院的走道里奔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上演什么蹩脚尴尬的戏剧，只能任由林倾慕追上她，跟在身边。
　　走出住院大楼电梯的时候，章华只是凭感觉茫然地往前。每个医院都像迷宫，只有少数人知道通往目的地的路线，多数人都在东张西望，每走几步就抬头张望寻找标视，或在混乱中抓住身边路过的人询问，像蹒跚学步的孩子，没有前方父母张开的双臂，就只能停在原地。
　　林倾慕一路沉默，在医院大厅的人群里不时用手护着章华避免她被突然停下问路的人撞到。章华的头发长长了，剪了个流行的波波头，她还戴着出门必备的黑色墨镜，在医院大厅里冷漠而快步地行走，左右发梢像两面小旗子呼呼地往后舞着。林倾慕再次感受到了章华的独特魅力，身边这个女人像他喜欢的好莱坞电影里冷漠美艳的女杀手，却有一颗脆弱柔软的心。她不是故意的高傲，是她的修养与脆弱在不知所措时保持沉默给人的冷漠假象。
　　他一下子抱住章华，说：“我错了，我应该要维护你的，我只是不想颜老师尴尬，毕竟她收留过我。他们都是外人，只有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在酒店，章华把在厦门遭遇的一切都告诉林倾慕，她已经不再懊恼自己的愚蠢，而是陷入自我怀疑。她躺在白色床单上，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这30来年是怎么过的，我以前觉得自己很棒，努力学习，考了好大学，也在不错的公司的上班，还给自己做好了多年的职业规划，现在怎么会又没有婚姻，也没有工作，还被骗钱。”
　　“你不是还有我吗？”
　　“我可以依赖你吗？”
　　“当然可以。我也正好想和你聊聊我的计划。福州公司的跨境电商业务还是进展不大，靠我一人要什么时候才会有起色。我打算去泉州，听说那里有一家全国排名靠前的跨境电商公司，做女装的，到那样的公司才能快速进步，累积资源。将来你就享福吧。”林倾慕语气缓慢，目光坚定。

　　回到厦门的章华听从了刘川的建议，主动找到李子乐。她需要的不仅是一份工作，也需要开始追求更大的进步空间。没有比一家处在快速发展期的广告公司来说更好的机会。
　　李子乐的公司在市区最大的内湖旁。这个水域面积1.7平方公里的内湖原是一个海湾，后来政府围海造田，逐渐有了这个内湖，因为与大海想通，随着潮汐的涨落，湖底堆积很多淤泥，虽几经治理，湖面仍偶尔飘忽着恶臭。但沿湖的绿化四季蓬勃妖娆，在亚热带气候里几乎看不到凋敝的景象，木棉花，凤凰花，三角梅可以热烈好几个月，白玉兰和含笑也会熏得路人一身香。早晚都有锻炼的人在跑步，散步。
　　沿着湖边还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街。那些早年沿湖盖起的小别墅被改造成各种风格的酒吧，餐吧，鲜花店，咖啡店，私房菜馆，高级会所。。。。。。这个城市里的富人和那些下班后聚会喝一杯的打工人都能在这里各取所需。
　　“我觉得你很适合在这里上班，多符合你的气质。”李子乐给章华泡茶，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的目光从章华身上转向窗外的风景。他看起来意气风发，他说这半年以来公司业务发展飞快，基本每次打标都能中标，很多品牌开发商对他们的广告服务非常满意，有创意，有审美，对品牌的形象调性也把握得很准。
　　“你在甲方呆过，有甲方思维，也在代理公司工作过，有销售意识，这些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我给你一个团队，把我们这里最好的设计总监调给你做搭档，我相信你很快能做到合作人。”
　　章华第一次遇到对自己的评价和规划如此清晰且肯定的人，透过李子乐办公室的门，看着办公区里成排的电脑和那些安静的年轻人，她再次燃起奋斗的热情。
　　当新生活的大门打开，总是会让人以为上帝就此特别给你一束光，来不及思考光背后的阴影有一天会成为笼罩在头顶的乌云。
　　章华和林倾慕都在各自的规划里狂奔，他们的联系不再频繁却不会感到被冷落，反而感到被互相鼓励，每个星期固定一次视频也基本都在聊各自的工作：林倾慕顺利进入泉州的那家公司，凭着经验和聪明好学，很快成为10个店铺帐号的运营管理负责人，他开始有机会和老板一起出差，接触深圳那些跨境大牛的团队，看老板在公司帐号被亚马逊封号时如何处理，他每次都会认真地说：“这是我见过最有格局，最努力工作的老板，将来我也要成为这样的老板。”
　　而章华也没有辜负李子乐，带着团队用4个月的时间就拿下6个为期一年的广告合同。她开始每天加班到深夜的生活，不论是提报时被肯定的成就感，还是日常每个细小的文案修改，画面调节，策略推导，甚至是甲方在深夜1点打来的电话，那些琐碎又辛苦的点滴在别人嘴里变成抱怨，而在章华眼里都是以通向美好未来的一砖一瓦。
　　尽管没有说出为了共同的将来而努力的话，但是章华早就认定她和林倾慕之间是有默契的，是为了早日在厦门组建他们的家庭，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和对方正式商量一下结婚这件事。
　　林倾慕被派到厦门刚成立的分公司这件事更加坚定了章华的想法。她在火车站出口等待林倾慕的时候想起对方在福州接她出站的场景，一切如梦如幻。
　　人群里的林倾慕特别显眼，高大的身材和俊朗的面容会让身边经过的女孩侧目多看几眼，章华看着林倾慕走向自己，心中充满骄傲。爱人的回归和彼此都在进步的事业像多巴胺的刺激，比任何美容产品都更让人神采飞扬，章华没有了偶尔闪过的年龄差距带来的自卑，也没有33岁女人的容貌焦虑，她自信而坚定。
　　“行李这么少？”
　　“嗯，其他东西都已经让厦门的同事放到家里了，不过，晚上住你那儿。”林倾慕挑眉笑了笑，用力搂住章华的肩膀。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住？你来厦门工作了还要自己租房子？”
　　“对啊，我已经让同事帮我找好房子了。我对厦门还不熟悉，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就拜托你啦，章总。”
　　林倾慕没有意识到章华面露的不悦，还继续和她开着玩笑。
　　章华的内心翻江倒海，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林倾慕在给自己制造另一个约会的场所，他没有和正常情侣一样好不容易结束异地恋后会自然选择同居。他从来没有说过所谓的个人空间，他甚至在某次聊天还详细说过关于两个人的住所要如何装修的话题。
　　可是他看起来如此自然，一点也没有预谋的不安，还让章华抽空陪他去挑一些家具，仿佛一切都他们商量好的结果。
　　11月的厦门还在延续夏天的暑气，排成长队的出租车热气腾腾地载走一车又一车的乘客。“他们要去哪儿呢？那些看起来像情侣的男女会去往同一个地方吗？还是和我们一样，只是短暂地拥抱一夜后回到各自的世界？原来同一个城市并不是同一个世界，对吧？”章华看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