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和平的镜子

14、买房

　　第十四章

　　买房

　　以前来厦门玩，章华只是走马观花地在每个标准旅游景点拍照，吃特色小吃，她对厦门的感受和多数人一样，浪漫，小资，不到500万人口的城市看起来慵懒安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富足闲适。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会是另一种体会。
　　首先她不会开车，所以每天早晨她要在人满为患的BRT（快速公交）站台彻底放下她的克制和礼貌，在一次又一次逃难似的拥挤中努力让自己挤上车才能保证上班不迟到；另外，公司代理的项目分布在不同的城市，她要在几个城市之间往来，和团队沟通，和开发商开会，常常是赶着清晨的动车离开厦门，只为了能在一天内多见一个甲方老板。她不再买纸质书，总是随身带着kindle，她习惯了在任何吵闹的地方都能闭眼休息，也可以忍受出差时在公司宿舍和不认识的女同事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她在酒局上比以前更加主动，不管是同事还是需要应酬的甲方，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热情，性感的女总监。
　　新生活在短暂的不适后很快成了章华日记里新鲜的记忆。
　　一个大雨倾盆的傍晚，她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看着大厦外红色尾灯汇聚成的车流和阴沉的天空，发现自己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爱上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咖啡馆，不论深夜或清晨，不管是热闹大街上的连锁品牌，还是小巷深处只能坐下5个人的咖啡小店，都能找到她喜爱的咖啡口味；城市街道干净简洁，她在清晨拖着行李箱赶往火车站的路上，听着滚轮与路面摩擦的清脆响声回荡在无人的大街，会忍不住把此刻想象成电影画面；她模仿摄影爱好者出现在周末的八市，拍一些名为人间烟火其实杂乱无章的照片也能满心欢喜。
　　不管怎样，这个城市不像北上广那样用巨大的诱惑把你卷入永不停歇的追逐，它用恰到好处的舒缓，用一小杯咖啡，用古早小吃，用步行就能到达的目的地给你一个错觉——这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啊。
　　章华萌发了买房的念头。
　　在她和戴龙短暂的婚姻里房子从来都不是他们的聊天话题，他们都有一种近乎可笑的理想主义，觉得勒紧裤腰带买房子是给自己套上枷锁，用一套房子把自己困在一个城市，一份工作里是对自由意志的最大嘲讽。可是他们离婚后章华反问自己，如果当初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经济问题是不是反而会让他们谨慎对待离婚？再给彼此多一点时间是不是就能理解那些吹毛求疵的痛苦？多数人从来不需要自由意志，他们要的只是世俗的安定，他们不需要幸福的哲学定义，别人给出抵达幸福的导引图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生活秘方。
　　不过厦门的房价让章华很快就意识到靠自己和每月一万多工资收入的工作是不可能实现在厦门岛内买房。一个从事和地产相关工作的人买不起房子很正常，但是在章华转变的观念和决心里，她想用别人的做法尝试改变她的生活。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心里住进了一个蜘蛛，一夜之间在她的心里织满密不透风的蜘蛛网，她莫名的兴奋和紧张，她无法独自消化这个决心，她需要一个亲密的人让她毫无保留地说出她买房的决心，让说出来的话变成鼓励她努力工作的动力。
　　在和章华失去联系的这两个月里，林倾慕不是没有想起过她。他打开手机的相册，发现居然没有一张他们俩的自拍照，他问自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想过合影留念？
　　他在大学时谈恋爱从不拒绝和女友自拍，他对自己的脸是否上镜很有信心。他还记得读高中时他和班上的一个女生为县城的一家影楼拍过宣传照，虽然姿势僵硬矫揉造作，但那张俊美的有点韩范儿的脸还是能吸引很多女性的目光，那些照片现在还挂在大大的橱窗里。
　　是章华不愿意拍照。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的手机里没有自己的照片，还是一个长相不错，颇有异域风情随时可以在朋友圈秒杀多数照片的女人，他唯一见过章华的照片是一张她与父母的合照，她站在中间，双手搭在父母的肩上，表情严肃。章华说过她与戴龙结婚都没有拍婚纱照，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在镜头里的样子和活生生的她完全是两个人。“我真的不上镜，太丑了。”
　　他很想给对方发条信息“拍张照片让我看看你最近的样子。”
　　林倾慕在逐步走上正规的工作中也时常有联系章华的冲动，他想告诉对方自己正在做的事，新鲜的跨境电商名词，对未来的预判，虽然还未实现却能计算的收入增长，这些在别人看来平淡无奇的事情和心绪好像只有章华能懂，会为他高兴。在他们相爱的时间里，他看到的章华是个单纯，天真，带着企图用不成熟的文艺让自己与众不同的幼稚，和对万物毫无戒备的人。在深夜里想到章华的好，林倾慕终于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在干嘛？都不联系我，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林倾慕想都没想，就像他们没有争吵过一样，用撒娇的口吻质问对方。
　　电话里的声音像高超的按摩技师一下子化解章华绷紧了两个月的心，她说自己在厦门，很喜欢这个城市
　　“我知道你去了厦门，干爹告诉我了。”
　　“你呢，在公司做的怎么样？英语课还在上吗？我记得你上次体检是半年前，最新的体检做了吗？”章华说不出“我想你”，只觉得堵在胸口的情感需要用这些琐碎的小事一点点揉开。
　　林倾慕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得到了章华，只要对方还关心他的身体和工作，就证明是爱他的。
　　两个月没见，微信视频里的章华有点清瘦，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台灯的侧光让她看起来苍白动人，她略带嘶哑的嗓音低沉克制，像一剂缓缓吹向林倾慕的□□。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在和一个刚认识的女孩聊天，新鲜感强烈而刺激，他甚至有点后悔用视频聊天，因为此刻他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想把对方狠狠地压在身下，问她；“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让我这么冲动？”

　　福州西湖公园虽然不像杭州西湖那样有名，却是福州人的心头好。林倾慕提议去西湖公园走一走的时候章华有点生气。
　　“这么老气的约会方式是配合我老人家吗？”
　　“哈哈哈哈哈，对，老夫老妻的方式。”
　　章华从厦门来看他，给他过生日。什么礼物也没准备，只用手机给他转账了1000元。她说：“在你成为有钱人之前，所有的礼物都应该是雪中送炭。现在你日子过得拮据，钱最实惠。”
　　林倾慕喉咙发紧，心里滚烫，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仅单纯美好，还懂得拿捏分寸给他恰到好处的面子。1000块现金不会多到让他不好意思收下，正好把下个季度英语网课的费用交上。他还没有能力带她去高档餐厅，也不能送她千元以上的护肤品，他只给她买过一对很便宜的耳环。
　　这个生日他第一次下厨，在出租屋简陋的厨房给她炒了几个菜，炖了一个汤。两个人不管咸淡，大汗淋漓地吃完，对视傻笑。林倾慕看着章华素颜在厨房洗碗的样子，想起这两个月他干的傻事心生愧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个女人一个正式的交代。
　　“你牵着我的手，不许撒开啊，公园里人这么多，走散了怎么办。”林倾慕俯身，故意把话说得肉麻。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西湖公园散步，才发现公园里并不都是所谓的老年人。曲折的回廊上有人依着栏杆垂钓，大概也不指望收获，只是换一种形式打发无聊时光；有两只龙舟训练队在西湖上训练，吆喝声整齐划一，和湖面的涟漪一样一点点扩散开去；擦身而过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他们很自然地拥吻，拍照，仿佛周围的美景都是为了他们而生，垂柳，古榕，龙柏，红叶石楠，蒲葵，那些章华能叫出名字的植物交织错落，搭着远近各色缤纷繁花，这一幕竟然让她幻想出她和林倾慕的晚年生活。
　　“我想在厦门买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你早该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惜我现在帮不上忙。”
　　“你知道厦门岛内的房价吗？4万左右。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有这个目标，当然不是现在就能买。”
　　“等赚够钱房价又涨了，或者你要不要考虑买岛外？”
　　章华在心里盘算仅有的二十几万块存款要怎么实现买房的梦想，以前因为不买房，她没有固定的存钱习惯，喜欢什么就买。离婚后她开始有点危机意识，陆陆续续存钱才有了卡里的这二十几万。可是面对在厦门买房，这点钱卑微地可笑。
　　“你都在地产代理公司上班，能不能炒房赚钱？”林倾慕其实很早就想问章华为什么她在地产行业上班还不懂利用行业优势赚钱，“我看那些卖房子的置业顾问都这么做。”
　　“嗯，我做策划的，不在销售一线。再说，开发商都不允许内部炒房的，被发现了要追责的。”
　　章华确实从来没想过在自己的行业内投机赚钱，以前她反对过早买房，更是对炒房的人深恶痛疾，可是当林倾慕问起的时候，她嘴上直接拒接，内心却给自己留了更多的余地。
　　她在一个普通的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已经退休独生活，家里的老房子还是以前父亲单位分的宿舍楼。当初母亲坚决要离婚后父亲把所有积蓄都给了她，说是担心她一个女人没有积蓄傍身很难找到好人家。所以章华没有所谓的家人帮忙出首付，她想要的每一样东西都要靠自己赚钱去买。
　　回到厦门后章华一直惦记着买房子的事情，她开始在每天的午休时间上网搜索各种房源信息，不忙的时候她还在周末去一些新盘的售楼部了解项目。她没有钱，却一点也不慌张，像一个随时可以刷卡付款的买房人一样问配套，问房型，看着售楼小姐激动地忙前忙后用各种暗示想要她快速掏钱的样子，她不紧不慢地回复对方“我再看看。”她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要买房的想法，对自己公司代理的项目有种本能的回避，毕竟公司代理的项目多在外地，并不能满足她买房的梦想。
　　这家规模不大的地产代理公司是一对东北夫妻创办的。老板娘叫周韵，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体，一点也看不出实际年龄。她用东北女人特有的热情和魅力不仅让公司业务稳定，而且家庭幸福。她对章华说公司从来没有过女总监，现在终于有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女领导；她做销售出身，对于章华能写一手漂亮的策划案很是羡慕，“没事儿的时候你多教教我，我也保持终身学习不是。”她爽朗而谦虚地扯着章华的手，在午休时坐在章华身旁看她写方案。
　　自从章华开始抽空去看房子，周韵很难在午休时见到章华，甚至以前常见的加班也少了。周韵怀疑章华是不是有跳槽的想法，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你最近在忙啥呀，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我有个朋友从韩国回来，给我带了一些护肤品，你带回家用用看好用不，要是好用我以后还让朋友给我带。”周韵把桌上的一个礼盒推到章华面前。
　　章华对突如其来的关系不知所措，虽然大家都对老板娘评价很好，但她本能地与周韵保持距离。她对太过热情的人都无法全然放下戒备，就像刚开始的刘川，但是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刘川，况且周韵还是个女人。章华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没怎么加班，她有点不好意思。
　　“周总，可能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加班让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在看房子。”
　　“准备买房啦。好事儿啊，看中哪里的房子？厦门的房子一定要早买，特别是岛内，就这么多地，买到就是赚到。”
　　“没有，我暂时还买起不岛内的房子，而且我现在也还没有在厦门购房的资格。其实，我也没什么积蓄，但有买房的想法。”章华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虽然她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经济状况自卑，对方还是听出了她对于积攒购房首付的迫切。
　　周韵从办公桌前起身，把章华拉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紧挨着她坐下。她告诉章华自己手上有个正在谈的外地项目，是个能快销的好楼盘，她打算控一些好房源赚差价，如果章华愿意可以先付10万的款，她可以考虑带着章华赚钱。
　　“开发商知道了很难办的。”
　　“你做策划的就是对销售不敏感，我们代理他们的项目，当然有自己的办法不让开发商知道。房子的价格和去化情况不都是我们在操作吗？”
　　章华没有想到半年后，她投入的10万非但没有帮她赚到钱，周韵还因为私下控房源的事情被迫结束了那个项目的代理合作。当她向周韵讨要那10万块钱的时候，对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冲她大声说道：“项目提前结束公司没赚到钱，甲方还要我们赔偿，我都只能自认倒霉，你还想要回那10万块？”
　　没有合同，也不合规，章华知道自己再怎么争吵都无济于事，一气之下她没提离职也不做交接，离开了在厦门的第一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