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锋(初稿完结)》傀儡偶师

5、 抗争

　　冷静！孟浅锋稍微停住脚步，轻喘着气，理理微乱的发梢，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冷静。要冷静。刑堂里的具体情况到底怎样，刚才忘记问孟庆。他仔细想了一下。

　　估计兰越姑娘已经被关起来，老五应该还在被审着，若是全家都在，老六应该还没回来，虽然
　　不准下人进去，可三娘一定带着祝融……最怕的就是，父亲把事情交给大娘处理啊！

　　“我决心已下，大娘不用再说了！”推开门，他就听到老五坚定的声音，然后从人群中看到跪在厅前的老五的背影。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他略略观察了一下，父亲的病情显然没有好转，坐在太师椅上，毫无平时的威力，反而是大娘掌握全局，三娘坐在右侧上位，身后面像蛇一样笑着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祝融，六弟果然不在——应该在汀雨那里还没赶回来。二哥不停的劝着五弟，大哥则十分的幸灾乐祸，一直在和老三说话，还有七弟，脸色惨淡，比三个月前最后一
　　次见面时更加虚弱了……

　　“锋儿……”不容得他再多观察，孟帧已经发现了他，冷冷地有气无力地唤了他的名字。他赶紧走上前去，跪在孟毅庭的身边，小心翼翼道：“孩儿给父亲，大娘，三娘，大哥，二哥，三哥请安。孩儿刚刚在韩府里，为韩老爷看病，当误了些时光，回来晚了，请父亲恕罪。”

　　孟帧摆摆手，意识他起来，见他起来后在旁边弯腰低头站定了，问：“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孩儿不知。”他没敢抬头看父亲的脸，不过，那张和他相似的脸上所拥有的表情，他却十分熟悉，现在，那张脸一定在厌恶的注视着他吧，只因为他的脸和他的母亲那个败坏了孟家家风的女人的脸一样。

　　“哼！不知道也没关系！还不是一样！”三娘娇笑着，狠狠地望着孟浅锋，“你最清楚不过了，就是你妈当年那一套媚功。”

　　他的胸口顿时涌上怒气，袖子下紧握的双拳，指甲掐入肉里。他很恭敬的，犹如一只小羊般回答：“三娘，孩儿不明白……”

　　“你不明白吗……”三夫人嘻笑，正欲开口，却被大夫人拦下。

　　“妹妹别再提往事了。今天的事情，今天解决。老四。”大夫人唤他。

　　“是。”他连忙应道。

　　“你不知道，就自己亲自问问，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弟，想做的事情。”

　　“我哪里大逆不道！”本来沉默的孟毅庭突然抬头大声问，“兰越和我情投意合，我们在一起不曾违背什么法典道德，哪里大逆不道！却要我去娶什么中丞之女！我死也不答应！”

　　“你！”大娘怒骂，“中丞之女有什么不好，兰越是个丫头，你要是招她做陪房丫环，或者以后纳为妾，我们都不拦你，又得了权利，又有了美人哪里不好？”

　　“今生今世，我孟毅庭只娶兰越一人！”孟五扭过头去。斩钉截铁的说。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三娘冷笑，伸手指着孟浅锋，“你和那兰越，就跟这个野种的狐
　　媚娘亲一般，天理不容！”

　　“住口！”孟五站起身来，对着三夫人怒道：“我敬你是我的长辈，才不对你粗鲁相向，你却侮辱兰越和四娘，四娘人已死，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些浑话，叫小辈们看到，岂不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一拂袖，决计不在跪拜。“我与兰越，是天注定，无人能拆！”

　　孟帧猛然咳嗽：“够了够了！”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对大夫人说：“这件事情，不可外扬，你看着办吧！”转身，在下人的搀扶下进了后厅。

　　大夫人转身，对两侧的护卫道：“把五爷带回房，软禁。”

　　孟毅庭冷然转身，走出厅房，经过孟浅锋身边时，道：“四哥，你这样忍气吞声的活着，何苦。”

　　孟浅锋苦笑，却无语。等几位兄长都走了，慢慢移出房子，屋外，一片漆黑。

　　他慢慢移出去，怔怔的，忘记的某件事情，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猛地被推到墙上，他站稳身子，就看到在对面恶质笑着的孟文竹，他的长相和孟浅锋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阴柔，再加上长年沉迷于酒色，脸上留下了明显的虚弱痕迹。

　　“四哥。”他笑着，一只手就去摸孟浅锋的脸，“越来越漂亮了。”孟浅锋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他强笑了一下，“七弟，七弟，你放开我好么。”

　　孟文竹摇头：“好不容易抓住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快放开？四哥，你难道不知道我……”

　　“四哥！”远处一个急速而来的身影，冲散两个人的纠缠。那人抓住孟浅锋，焦急的很：“四哥，怎么样了？五哥的情况！啊！”孟浅锋立即松了口气，退开两尺，笑笑的望着孟七。

　　“老六，你没长眼睛啊！”孟七恶狠狠的瞪了孟元清一眼，转身看着孟四：“四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逃不了的。”转身走了。

　　孟浅锋低头去看仍然十分迷惑的孟六，看他的大眼睛写满不解和焦急，“元清，你不用拉着我了。”

　　“五哥怎么样了啊？”孟六问，“我刚刚回来，怎么都散了？那兰越呢？他们怎么办？爹爹和娘亲会答应他们吗？”

　　“你慢慢问，慢慢来。”孟浅锋拉开他的手，“现在情况很严重，家里逼老五娶中丞之女，老五绝对不会答应的。”

　　“那怎么办？”孟六焦急地问，“四哥，赶快想办法啊！五哥和兰越是真心相爱……”

　　“我自然知道，可是，你叫我想什么办法？”孟四摇头，“还有你啊，元清，大娘虽然疼爱你，你如果和汀雨来往过密，谁也帮不了你……”

　　“四哥怎么这么说话！”孟六瞪着他，不敢相信，“五哥老说四哥心地善良，四哥怎么是这样的人？你不肯帮忙？”

　　“我人单势微，如何帮忙？”孟浅锋摇头。

　　“那好，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求爹爹娘亲！”孟六负气跑进后厅。

　　孟浅锋呆立半晌，轻叹口气。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他怎么会不想帮忙呢？他很想让老五和兰越在一起，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他有多想让他们幸福的在一起。可是，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布置多年的棋局怎么可以提早揭开。他的心血啊，他等待多年，忍气吞声多年的唯一的希望，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暴露，在没有完成他的计划，完成未央的心愿的时候，前功尽弃？
　　五弟，我该不该帮你？该不该？

　　“吱——”小院的门实在老旧了，明明没有用什么力道，却发出垂死的叹息。他还记得的，娘亲总是在门口坐着，手里缝着衣服，幸福的望着他在院内玩耍。门内的桃花树也快开花了，那棵桃树，还是娘在的最后的那个春天种下的，如今也可以结出自己的果实了……

　　他，从来没有追求过什么，没有期盼过什么，没有要求过什么。往往的，他总是迷失了自己，他的要求不高，和娘的一样，他只要求一方静土，可是，从来，那群豺狼般的人从来没给过他这种东西。

　　他站在门口，突然有些茫然了，他有些恐慌。从十二岁开始学习商道，他虽然没有杀过人，却知道，数不清的人因为他一个决定而家破人亡，他还是好人吗，他还可以说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吗。他料事如神，却从来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他……他为什么而活……为什么，为什么……

　　“喂！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内屋了传来十分不耐烦的声音，接着，一个头探出来，她没好
　　气地看着他，“还不敢快进来！五爷的事情，我还急着问你呢！”

　　他混混僵僵得应了一声，本来缠绕他的思绪又松了不少。那天，他看到她，就知道，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比他的干净简单得多，他克制不住地要看看她的生活，他克制不住地要为她做些事情——当她把他从茫然的世界里拉出来的时候。他羡慕她毫无掩盖的笑容与愤怒，他羡慕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看着她着急的表情，他笑了，他知道，他愿意为她。

　　当他踏入院子的时候，天边正是一片朝霞……

　　“你帮他好吗？”听孟浅锋讲完后，未央着急地说。

　　果然……孟浅锋难受得闭起眼睛，果然不出所料，她的要求他从来没有违背。

　　“一定要吗？”他问。

　　“当然要！他们很可怜。”

　　“如果，我说我没有办法帮助他们……”

　　“我不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她很坚定的看着他，他有些无可奈何，不明白她哪里来的对他的信心。

　　“对不起。”过了半晌，他说——他决心已下，就算是她的慈悲，他也绝对不去做，虽然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会有怎么严重的后果，除了他……

　　“不准说对不起！你这是逃避责任。”

　　“孟家的祸事，你应该幸灾乐祸才对，何必劝我。”

　　“我为什么要幸灾乐祸？孟五和兰越在一起多好！亏孟五还敬重你是他的哥哥。”

　　“如果我说，孟五会死，你的敌人会除去一个，你还会阻拦我吗？”他靠着窗子坐下，推开窗
　　去看桃树。

　　“你、你说什么……”她豁然睁大了眼睛，“你说孟五会死？”望过去，看到他侧脸上悲伤的表情。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棵马上开花的桃树。

　　“那棵桃树……”她喃喃开口。

　　“那棵桃树，是娘去世的那年亲手种下的，到今年，已经有十五年。”他说，看着那棵树，思
　　绪却迅速的回到过去。

　　未央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涌起一种酸涩的滋味，看到他悲戚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想帮他扶平。

　　她的手缓缓的摸上他的脸，“原本以为，你是可恶的人，可是……”

　　他愣愣的看着她，，任由她摸上他的脸庞：“可是什么？”

　　“你也一定很辛苦吧。受到的折磨，你也一定很辛苦。”

　　“竹姑娘……”他紧张了，十分不自然，准备起身。然后——

　　“啊——！”凄厉的一声叫喊划破绚烂的早晨。

　　孟浅锋抓住未央的手一颤，已经起来的身体又无力的坐下。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要捏碎般用力。

　　“怎、怎么了？”她问，那声叫喊声中夹杂着大量模糊不清的声音，府里出事了。

　　“兰越……”他的冷汗从额头上落下，嘴唇张合了几次，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兰越缢
　　死。”她愣了，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那个兰越死了？就是在花圃里低头淡淡微笑的那个兰越？那个带着粉红颜色的兰越？

　　他缓缓望向她，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他未说出的话语。

　　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冲动的抱住他，坚定地说：“不是你！不是你！”

　　不是吗……他在她怀中笑了，如果不是他的再三犹豫，兰越怎么会死……可是，她说不是啊，那么应该不是他的错……

　　三月初二的早晨，大夫人亲自拿着白绫，逼迫兰越上吊。后来的丫环不清楚情况，推门去看，

　　“兰越姐姐？兰越姐姐，我带吃得给你了，我……啊——！”凄厉的喊声震破朝霞。

　　兰越上吊前，一反平时温柔的性格，她笑了，对大夫人缓缓下拜：“大夫人，你若是以为兰越
　　会因为一条白绫就怕了，或者毅庭会因为我的死去而回心转意，那么，你错了。兰越没什么好，却与毅庭生死相依！”

　　孟毅庭被软禁的院外。

　　“谁？”看守的家丁望向黑暗中，慢慢的一丝星火从远处出现，接着，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是我。”很熟悉的，听过就再也忘不了的可怖声音响起，让家丁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接
　　着，家丁笑了：“是四爷啊。”

　　星火举起，照在黑暗的人身上，就看到温暖的笑容，和声音形成极大的反差。孟浅锋拉拉裹在未央身上的披风，笑道：“是我。五爷情况怎么样了？”

　　“除了不吃饭，没见他有什么大的反应，连眼泪都没留一滴。”家丁似乎和孟浅锋极为熟络，赶紧回答。

　　孟浅锋顿了一下，说：“我想看他一下。”

　　家丁犹豫了一下，回答：“四爷，这位姐儿可是不能进去，您自己进去就好。”

　　孟四点头，对未央说：“你等我一下好么？很快出来。”

　　未央借着星火看清他脸上憔悴的表情，点点头，“你自己保重。”

　　他又笑了，转身进门。

　　而她，终于知道，那笑容后面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