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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温暖 ...


  •   “老五……”孟浅锋转过亭廊,在孟五的卧室前停住,屋内一片红光。他轻轻叫了一声,过了一刻,屋内响起细琐的脚步,“吱——”门开,屋内的人抬头,露出与孟浅锋相似的笑容,那一笑,却是如隔了两界般沧桑……

      “四哥。”孟毅庭整理一下衣物,笑道:“四哥怎么能够进来?外面不是有家丁吗?快点进来,外面凉。”孟浅锋仔细看着他,虽然与平时无异,这时却显得尤为古怪,他没说什么,提起衣角,走进屋内。

      堂屋的正堂上放着一对红烛,燃起的火苗窜了老高,孟浅锋怔怔地看着,没有出声,红烛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壶汾酒,两只青瓷杯,杯中皆有残酒。

      “我与兰越,”孟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早已作了真夫妻,那红烛还是当时用过的。”

      “烛上,还有烛花。”孟浅锋说。

      “是,还有烛花。她当时说,那是吉兆,所以没剪。”孟五坐下,自酌了一杯酒,笑道:“那时我们就已经决定,今生今世不离不弃。今日……”他又倒了一杯酒,“今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孟浅锋转身坐下,“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犹豫……”

      “不是你的错。四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把过失转嫁到你的身上。”孟五摇头,

      “我与他们不同。”

      “不同……”孟浅锋喃喃道。

      “四哥一定奇怪我怎么一点也不伤心。”他把酒杯递给孟浅锋,“我不是不伤心,只是,我们两人,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不分离,即便她已去,我知道,她心里只有我便好。”

      孟毅庭笑,道:“四哥,虽然知道你不能饮酒,今日里便陪兄弟这杯!”

      孟浅锋缓缓端酒,问:“你已经决定,不再更改了么?”

      “我与她,生死相依。”孟毅庭笑道,“不再更改。四哥,请。”

      孟浅锋无语,举杯,对饮。

      月起,酒尽。

      “我走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去办。”孟浅锋站起来,对孟五说。

      “……我只有两件事求四哥。”

      “不要说求。”

      “第一件,请四哥让我和兰越合葬。”孟毅庭也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第二件,请四哥保护老六和汀雨……”

      “老六,汀雨……”

      “他们与我们的情况何其相似,四哥,你若是内疚,就保护他们二人莫受我们这般的煎熬。”
      孟浅锋看进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生气。他叹气,道:“我答应你。”抬脚走了出去。
      孟毅庭笑,深深鞠了一躬,“四哥,保重。”

      “四爷,慢走。”家丁送走孟浅锋,摸索着回到自己的老位置,小声哼着小曲,缩成一团,

      “喂!”夜里巡逻的护卫经过,“有人来过吗?”

      家丁懒散的回答:“哪有人?鬼都没一个。”

      “是么?”护卫扰扰头,“怎么刚才好像看到这边有光?”

      “你眼花啦,兄弟!我看着的,蚊子都飞不过一只!”

      星火般的灯笼在黑夜中,若说是光明,还不如说是幽暗,若说是指引,还不如说是迷茫。一脚深一脚浅,搀扶的两个人,一直无语的走着。

      她抬头去看他,记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顶上他脖子的宝剑,那一剑,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口。鲜血,流出的时候,他还在笑着,那笑容背后的智慧,她渐渐感觉到。遇见他,不过五天,他的料事如神,让她惊讶,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这种人。虽然,她依然不了解他背后的故事,却感觉到他的无奈而行。她想知道,她很想知道,他背后的故事——那一定是一个比她的故事更加凄凉的经历。她想保护他,她知道的,她读得懂,他内心深处的悲哀和无助,所以……
      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她伸手紧握住他袖子中修长冰冷的手。而我,会保护你。

      他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她,轻声笑了。是的,我会告诉你。

      雾气在两人身前身后缠绕,虽然初春微冷,却暗流着一种温暖。

      孟毅庭是在床上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冰冷,脸上还带着微笑。他是服毒自杀,没有留下半片遗言。

      孟毅庭死的时候,孟帧正在听秦腔,大幅人正在欣赏新做好的一对镯子,孟达孟三算计着什么时候父亲死去,孟奇正在和婢女嬉闹……

      他的尸体发现的时候,孟浅锋正在院子里喝酒,桃花开的正浓,却带着一种特有的苍白无力。他很文静的喝酒,小杯的,一口一口喝,却喝的十分快,他的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特有的无力笑容。孟庆来告诉他孟毅庭走了的时候,他依然在喝酒,然后,开始咳嗽,咳嗽得很厉害,他却只是在笑。

      未央推开门,便看到这样一幅情景。这个时候的他显得太过脆弱,太过与平时不同,她知道他
      在内疚,也终于了解到他的苦心。不可否认,当他提到孟五会死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一种诡异的快感,她似乎忘记了,孟毅庭与兰越,忘记了当初她见到他们时的美好,单纯而善良的两个人。然后,她竟然在知道孟五会死的时候,有了一种快感?她不能容忍自己这种恶毒的想法,哪怕一瞬间也不行。说到犹豫,当时她何尝没有?这样算来,她也需要内疚,也需要自责……

      三个月前的事情,她不想再回忆,但是,一百五十一个人的性命真的需要用对等的灭门之灾才能够偿还吗?如果,她也像孟府一般杀人,她不也就成为如孟家人一般丧尽天良的禽兽了么?要杀的是谁?该杀的是谁?她一定要分个清清楚楚。

      “四爷!你不能喝酒啊!”孟庆上前欲夺下酒壶,却被孟浅锋避过。

      “我为什么不能喝?”孟浅锋的眼睛很亮,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冲,似乎喝醉了。

      “嗨!四爷!你醉了!”

      孟四晃悠悠的站起来,问:“醉了就不能喝?”

      孟庆着急:“不是!四爷,你的嗓子……”

      “叫你不要喝!喝什么啊!”未央不耐烦的强过酒壶,转身又去对孟庆说:“孟伯,男人喝酒也很正常啦,他也没喝多少,虽然已经醉了。”

      “哪里啊!小姐,你不知道,他嗓子有问题,不能喝酒。”

      “咳咳咳!”孟浅锋猛然一阵咳嗽,声音全部捂在袖子里,身体不住颤抖,未央吓得赶紧扶住他,连声问道:“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他抬头,又笑了。袖子在手中卷成一团,“我没事。”

      未央猛地拉开他的袖子,上面一片鲜红,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抬眼瞪着他:“你……你是不能喝酒的,对不对?”

      他只是笑。然后,闭上眼睛,如蝴蝶般脆弱,昏倒。

      孟浅锋在床上昏迷的许多天,未央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本来一些有他亲自去做的事情,也放到了未央的肩膀上。于是本来从来不出院子的未央频繁的在孟府间穿梭。从食物,饮水到奉银,各地商情,未央才知道他每天要担当的繁重事务。孟府的一切几乎都是由他一手操办,他一倒下,一切基本上都乱了套。可笑的大夫人来探望过,请了最好的大夫,却毫无好转。他们那里知道,孟浅锋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大夫?

      未央早晨出门,拿了这个月家丁的奉银——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分下去。放在木盒中,准备拿回去。

      “站住。”走过花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喝令她站住。她转投去看,空气赫然冷凝。初春的时候,柳絮在天空乱舞,说黏不黏,说躁不躁,豁然的铺盖了整个世界。未央的眼睛被撩拨得绪乱,看到了一片猩红。她的身体紧绷,右手摸上了腋窝下的短匕——自从来到孟府,她的长剑就不能带在身边,于是只有贴身匕首防身。

      “你是哪房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你。”那个人,是自她来到孟府就一直想见到的却没有见到的,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孟正平。她狠狠的盯住他,整个人处于最警觉的防御状态,只要他稍有举动,她就立即出手!

      “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孟正平不耐烦了,声音也略略提高。

      她火了,脑海里猛然爆发出的声音是火海中的惨叫,眼前看到的是火海中的好铁镖局,她的敌人,她要杀,要杀……手已扶到匕首的柄端,微微一动,便可切断他的脖子……

      如果竹姑娘相信我,我愿意帮助竹姑娘杀死大哥。

      手顿住,缓缓放下来,她记得了,他对她的保证,所以,忍耐,忍耐……

      “奴婢是四房的人。四爷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奴婢一起跟着过来的。”她忍着声音,缓缓下拜,终于知道孟浅锋平时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对一个自己仇恨的人表示顺从。

      “新来的?”孟正平又问,“你知不知道,前一段时间,闹刺客的事情?”

      刺客就是她,怎么不知道。“知道。”

      “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知道。”

      “知道是谁吗?”

      她呼吸顿时一紧。这种选择,似乎像是小时候,父亲逼她练武时的感觉。

      阿竹,清风晓月!阿竹,鸿阳碎梦!阿竹!阿竹!

      下一招是什么?是拳、腿还是剑?一招出错,等待自己的便是藤条。她不想再错了。

      “奴婢也只是听闻下人们议论,从来没想过是谁做的。”

      孟正平盯着她看了半天,一挥袖,“你下去吧。”

      未央低头退出去,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推开小院的门,就看到孟庆欣喜的笑脸:“四爷,四爷
      醒了!”

      “醒了?”她抬高声音,手中的木箱掉在地上,冲进去,看到坐在床上的虚弱的笑着的他。鼻子酸涩,然后,她终于明白他昏迷时她等待的焦急与无助。

      他很卑鄙,真的,他自己都觉察到。在看到她带泪的欣慰表情的时候,他真得这么觉着。把自己灌醉,冒着失去声音的危险,即便到醒来,也要很久才能恢复声音——他孟浅锋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对于孟毅庭,他的内疚,也没有这么大吧?

      他其实也没有真正看到危险,不过,就像是狼,预感总是灵敏而且正确,这在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体会到了。

      老五平时乖巧听话,怎么突然的倔强反叛?照他们看来,背后肯定藏着只黑手,大哥一定疑神疑鬼,谁和老五来往最为密切?谁知道老五的事情最多?除了他孟浅锋,还会有谁?老五出事当天,谁最后一个回家?老五死的时候,谁最后一个见他?虽然抓不住真凭实据,但他孟浅锋却是第一个应该怀疑对象。

      大夫人派人来给他看病。是真看病还是假看病?到底是来看他的身体还是对他有所怀疑。这场病必需得。不得病,不足以见兄弟真情;不得病,不足以显示他孟浅锋的软弱;不得病,不足以突出他孟浅锋对孟家的重要,不足以让大夫人和兄弟们意识到,必须把这个四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而掌握这么一个软弱的人又是易如反掌!

      所以,在见到她憔悴而带着喜色的面孔时,他真的内疚了,没有一个真心关心他的人,除了她。而他欺骗了她,很轻易的欺骗了她。

      从五岁开始,骗过了数不清的人,包括亲人,包括朋友,甚至包括自己……却没有一次不是带着一种异常兴奋的心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显露丑陋面孔,他只是暗自冷笑,嘲笑这世间的无情。弹指一挥间,便任意揉捏了别人的命运,他也只是把自己隐藏的更深。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只要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他便如同健豹一般,猛扑上去,把敌人撕个四碎。

      然而,这种在他看来吃豆子般容易的欺骗,却让他内疚了,因为对象是她么?他醒来看到的是一个真正担心他的人,那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异常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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