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三十三回 真空迎门当放手，苦海劝客早回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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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镇往西二十里，翠雨云龙两座山之间夹着一座小丘。这座小丘位于两山夹冲地带，丘梁高高隆起，仿佛一粒明珠悬浮在两个龙首之间，形成了二龙抢珠的绝佳风水局。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座小丘的为止并不是天然如此，而是在不知道多少年前，被什么人以移山填海大法力移到此处。就在它往东二十多里地，有座奇异的断裂谷地，正是这座小丘原本的所在地。
如今这座山丘上供奉着一座人皇祠。这座祠堂和太平，吉安两座镇子供奉的神祗相同，都是伏羲，女娲这对人皇始祖。但与镇子上的祠堂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的神像有三座。只是第三座神像不知所踪，只留下底部了断裂的基座。安简猜，第三尊像供奉的或许是神农炎帝，也有可能是盘古。
不过盘古创世的神话其实并不属于华夏文明，甚至有可能是佛教东渡后带来的梵天创|世说的改版。传世文献里三五历记之后，盘古神的位置才被确定，在这之前它就被尊为诸神之首了吗？安简也不清楚。
不过她今天来不是来做蜀中原始宗教崇拜研究的。她穿过祠堂正门，绕过神像进入二进院，迎面就看见了那个早等在院中的人影，不禁加快了脚步。
楚轩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说：“你迟到了。”
“那是你的错。”安简撇了撇嘴。“我是知道昨天晚上一定有人上山捣乱。但是会有天神队的人，绝对是因为你这里一网没搂好，把不该放走的人放走了。我还没找你抱怨，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恶魔队军师默了片刻，直到对方会心地笑起来，他才勾了勾嘴角，以示配合。
“不过这一次解决的都是龙套。天神队队长罗伯特将会成为你下一阶段计划中的最大障碍。”终于谈起了正事，恶魔队军师也恢复了木然的表情。“而我也不可能允许你继续无立场的存在下去，这一点你自己都很清楚。你的确有选择权，但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安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选择权。”她说。
“那么你的最佳选择是在这杀了我，如果你做得到。”说着，高斯□□枪柄已经从袖中滑到了掌心。
安简耸了耸肩，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不也一样？”
对方没有回答。
“至少到昨天晚上我们的利益都还是一致的。不解决那一半天神队我们晚上都睡不好觉。但是现在……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但是你放心，都不会有事的，都不会。”
凝滞的晨曦中忽然划过一道微风。安简下意识拢起了手臂，抑制住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她强自镇静地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羊皮口袋抛了过去道：“你要的东西。但说句实话，这些峨眉的人忘得差不多了。这鬼画符到底灵不灵，我觉得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没有心法指点，你还是不要乱实验，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楚轩默默地将口袋接了过来。对她的话却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两人再次都沉默下来。安简最后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她转身而去的时候楚轩稍犹豫了片刻，某句话在喉咙中卡了一下，却在无声中悄然消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最擅长的劝说在此时全然不奏效。他有自信在任何时候找到对方思维逻辑上的漏洞，引导她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思考。但他无法让一个人全然放弃做选择时回头。
但如果此时此刻就这样走开了，她的结局会是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
脚步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长着青苔的石条上被略有些硬的鞋底敲出嗒嗒的声音。如同钟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每个选择都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局。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音符，一个简单的眼神，都有可能改变人的命运，甚至能创造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只有你会睡不着觉。”就在安简走出小院的时候楚轩忽然说，显得有点突兀。“我不会。”
脚步顿了一下，安简有些迷惑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但楚轩没有再说什么，仿佛他想要说的话都只在那一句话里说净了。他只是如往常般沉默地等待着。
我不会。安简的脑海里重复着这几个字。我不会。
的确，他不会。不只是他不会有这种烦恼。对他来说，无论是天神队，亚当，安简或者是萧正越都难称为他的对手。或许他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但那个位置绝对不属于这个尘世中的任何人。他不会重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团队。如果没有实际利益，他也不会配合任何人的计划做事。如果他想，他可以在今天结束这一切，甚至昨天就可以。这么做才最符合他一贯的原则。
而且从认识他开始，安简从未听他有过任何剖白。他从不曾表示过希望被理解。他不解释，也不分辨何为误解。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即使全世界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也从不曾期待任何回应。但是不管因为什么，他停下来了。他选择让事情变成今天这个局面。然后他选择开口。
魔法，安简曾听邓布利多教授说过，就是在最正确的时间，用最正确的方式，讲最正确的话给最正确的人听。有时对自己，有时对世界，有时对其他人。无数叠加的听和诉说会让言辞拥有力量。但这种力量不是单单只有巫师或者女巫才有。这是属于人世间的力量。任何拥有心的人都做得到。
真的是……完败了。
她回身，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她并不想问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什么原因并不重要。或许他有自己的算计，或者这只是他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或者这只是个骗局，但她不需要知道。
“谢谢。”她哑声说。“大校，我要是再多了解你一点就好了。”
她动了动手臂，似乎希望来一个拥抱，但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之后她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步，直到最后完全放开手。
“放心吧。”安简说，顿了顿。“你放心吧。”
楚轩摸了摸眼镜框，依旧还像往常那样平淡地回答她。
“好。”他说。
峨眉山的双剑合璧的仪式不出所料失败了。双剑合璧之时群山震动，甚至让山体崩塌，河流改道。为了护持地脉，青城三位长老两位受了些硬伤，连悬圃派的素心仙子也都不得不滞留世间调养。一时间青城山又成了蜀中修行人集会之地，比之前的圣灯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相比之前，萧正越这次却没回来凑这个热闹。他一直代替因护持地脉受伤的丹辰子守着血穴，乃至安简见到他的机会都少了。而这次，安简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放松。铭湮薇总是能看到她深夜满腹心事地在漆黑的林子里徘徊，甚至因此挂上了很重的黑眼圈。白天的时间她则是把自己关在藏经阁里，守着那些满是灰尘的书卷，竹简，绢布画卷，就好像是着了魔似的，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
铭湮薇自己则花了很多时间研究那件奇怪的礼物。她其实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一天早上她刚出门，就看到素心仙子静静地站在门外，仿佛早就在等着她。
她招了招手，那件宫装便无声飘入她手中。反复摩挲了片刻，她说：“此物二十三年前被我门中内堂长老素贞带离山门，从此便消失踪迹。若你愿将此物返还，悬圃门必有重谢。”
“它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铭湮薇问。
“此物名为仙猬衣，是我门中第三代掌门所制，内有悬圃门秘藏心法。”素心掌门直截了当地说。“你若欲留下此物，意同入我门中，须受门中戒律，敬我法统祖师。你可愿意？”
铭湮薇愣了一下。楚轩的确说过，这场主神任务很有可能能获得拜入蜀山修行的机会，但她从未想过机会会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落到了她手里。她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素心仙子仿佛看穿这一点，又将这件宫装递还她道：“下个朔月后的此时，我仍在这里等你。”
素心仙子走后，铭湮薇便走向了藏经阁。
安简的确就在那里。几天不怎么见面，她仿佛瘦了一圈。就铭湮薇的了解，她至少也有强化过足够的基础身体素质。但现在的她看上去却异常枯槁，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似的，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算有神地望着她。看到那双眼睛，铭湮薇不禁吸了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怎么了薇姐，脸色这么难看，出了什么事？”安简奇怪的问。
“出什么事……还不是你！”铭湮薇急道。“搞成这样，你这是想干什么！”
“还好啦，就是看着吓人而已，我照过镜子了。”安简笑道。“是不是那件衣服的事儿？”
既然被问到了，铭湮薇也不得不停下刚才的话题，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安简点了点头道：“嗯，我也知道了。那的确是她们的东西。据说是悬圃派内十三件神器之一。但早在她们废弃炼丹峰地根本道场，移居昆仑仙境之前就丢失了。那时她们这一支还没改名悬圃派。所以按理说，这件法器其实是无主的东西。”她顿了一下。“但是薇姐你要小心，这不是平常的东西，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铭湮薇问。
安简叹了口气。
“你听说过么，西游记里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国家的王后被妖怪掳走了。有个过路神仙为了保护她，就送了她一件衣服。那妖怪只要碰她满身被针扎似的疼。直到王后被送回了国王身边，神仙才把衣服上的咒法解除。否则即使是国王也没法碰王后的手。”安简道。“说的就是这件衣服。”
“什么？”铭湮薇愣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但是这件衣服的确有同样的作用。”安简道。“穿上之后，除非出离苦海，有丹道阳神化身的成就，是绝对脱不下来的。当然也终身不能再——”
“碰男人。”铭湮薇微微一笑。
安简点了点头。“亚当可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他送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还不知道。薇姐你不要着急，再等等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铭湮薇肚子里还有很多疑惑，但听她说的如此笃定，她也决定暂时听从她的建议，把这件事放下再说。反正到下个朔月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也不迟。
“好啦，这件事就先放下吧。不过正好，我今天想出去走走。薇姐，你能不能陪我去趟五台山。”安简伸了个懒腰说。“尊胜大师今天晌午开坛讲华严经[第三十一章]，我想去听听。”
“这……”铭湮薇有些犹豫。这显然是超出于她的理解范畴之外的东西。
安简见她犹豫，便也不多勉强了，起身道：“嗯，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说着便拉着铭湮薇出了藏经楼。铭湮薇本想改主意，安简却劝她，若不想听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她的话异常诚恳，铭湮薇也不好改了。
“可是你一个人——”这里可是主神任务空间。之前还出过被山鬼袭击的事，铭湮薇可不敢掉以轻心。
“别担心，有我小姑娘一起去。”她话音未落，耳边就传来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赵缀空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从哪里突然就冒了出来。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不放心吧。安简在内心深处吐槽。
赵缀空仿佛看穿了她的腹诽似的，忽然一伸手臂到她面前，示意她挽住。安简当然不敢不从，于是就这样被他夹着着下了山。他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她当然没可能挣脱掉。
“赵爷，咱能不能松松手。”安简站在青城山门外，犹豫着抽了抽胳膊。赵缀空道：“你这是打算怎么过去？”安简道：“当然是飞天扫帚……啊，赵爷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客随主便。”赵缀空摊了摊手。
所以不光打算蹭听还打算蹭顺风车么。安简对此表示无语。
“你引人入门听经是弘法功德，怎么还不愿意呢？”赵缀空微微眯起眼睛笑道。
安简：“并不是不愿意，也不打算积什么功德。这是趟顺风车，我也就送了你一趟顺风车。”
五台山门虽远，架不住火弩箭有一日千里的神通。飞跃云端的时候赵缀空还特意让她在高空上停留了片刻。他轻巧地在扫帚柄上站了起来，环视着稀薄空气中反射着刺眼金色阳光的云海。这里是两万米以上的高空，即使是一千年九百后，这里仍然是必须乘着钢铁之翼才能到达的地方。
“这么高的地方可不比下面，小姑娘，你一点都不会不舒服么？”赵缀空说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安简拨了一下没拨开，只能无奈地任由他的手掌停留在自己的头顶上。“巫师们平常也不会来这么高的地方。但是也不是做不到。经常玩魁地奇的人很轻易就能到这里。身体素质好吧。”
蜀山的修士们必须有脱胎换骨的境界才能飞天。因此数千年来，见过云海之上风景的不过寥寥数百人。巫师们拥有的是远不及他们的神通，却用另外一种手段达到了如此神通。千年来，那些对这云端景色习以为常的巫师和女巫们，知道它对于世界另一端的人来说多么难得么。
而千年之后，那些乘着钢铁之翼的凡人，透过小小的舷窗观赏云海时，可知能够见到这场面，人类已经多少次突破了自己原来的极限？
“但就算是这样，霍格沃茨一千年来的学生中，能像你这样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人有多少呢？”赵缀空柔声问，手指仿佛无意识般，沿着发丝滑到了她后脖颈上。“小姑娘，你眼里看到的东西，和我们还是不是一样的呢？我实在很好奇啊，能告诉我吗？”
安简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收敛了平常那副无所谓的口气，低声道：“赵爷，您自己的修为您比我清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就只差一步而已。但是这一步的界限何时会来要看缘法。所以即使您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事，那也只是我的经历而已，与您又能有多少帮助呢？”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安简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袭后，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被带到了峨眉山巅。之后萧正越利用峨眉地脉气眼的金身莲花，借青城圣灯的法力和悬圃派的灵丹妙药，强行为她疏通了周身气脉。后来她翻遍峨眉藏经阁的书卷，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踏过了修行中所说的祛病炼形的关卡。
马弗拉.利瓦尔曾说，如果她想要将它所教的这条自然之力修行之路走完，需要经历至少五重关卡，分别是色.欲，疾病，外缘，内妄，生死。每道关卡上都有会有考验，可能来自修行之路本身，也可能来自机缘巧合。这些考验是劫数也是缘分。每道考验都伴随着心性和身体的双重洗练，一步踏过就能达到另一重的境界。有些人终身寻求这些考验而不得，修行达到某个阶段后便停滞不前。
所以大概恶魔队刺杀第一的赵缀空先生也到达了某种瓶颈了吧。
“我们要迟到了。”安简望着他，忽然开口道。“去不去呢，赵爷？”
落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战栗。赵缀空笑着点点头：“当然，不然要被关在山门外了。走吧，小姑娘。”
五台山后来与峨眉，九华，普陀并称为佛教四大名山。此时当然并没有那么多名堂，五台山上也没有后来千峰千水千佛塔的人间小西天的气度。但庄严佛土本就不凭借轩昂的庙宇显像人间。
大孚灵鹫寺是五台第一寺，因所依山峰与西天灵鹫山相似而得名。这里的主持便是尊胜大师。安简和赵缀空两人沿着山道向上，不多时便看见了第一道山门。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小沙弥。安简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她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他们向两人合十见礼，让到了两边。
要么是尊胜大师向他们交代过了，要么就是在她身上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作为入门凭证吧。
安简走在前面，一脚跨过了山门门槛。赵缀空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正准备进门，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了。拦住他的便是左侧一位沙弥。他面盘浑圆，眉宇间有股英气，动作异常利落，应该有功夫在身。
“施主身怀凶刃，还请留于山门之外。”那沙弥道。
听到身后有人这么说，安简赶紧转回头来。她怕那小和尚吃亏。万一他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赵缀空大开杀戒怎么办。就别说别的，让赵缀空放下他那柄匕首——怎么可能。
赵缀空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了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金色匕首，在手中一晃，匕首便凭空消失了。那小和尚淡淡地看着匕首失踪，却仍固执地拦在山门前。
赵缀空：“怎么还不让开。你说的凶刃已不在此婆娑界中。”
小和尚一合十，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虽不在此界，却仍在施主心上。”
安简本来替那小和尚捏把汗，听他这么一说，便完全放下心来。她朗声道：“尊胜大师开讲华严三品，向十方众生说讲成佛智慧。赵爷不肯放下屠刀，山门都进不来，怎么谈成佛呢？”
赵缀空看仿佛是愣了一下，就好像这句话勾起了他别的什么想法，一瞬间仿佛有些恍惚。他微微收紧了拳头，又缓缓地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他忽然笑道：“看来我是进不去了，就在这里听吧。”
说着他便在山门前盘膝坐下，面色沉静，仿若入定。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三十三回 真空迎门当放手，苦海劝客早回头（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