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9、第 9 章

　　魔法解除的轻松只维持了短暂一会，接踵而来的是如坠雾中的茫然。
　　整个下午颜山澜都有些心神飘忽，电脑里点开一个又一个文档，手机里打开一个又一个软件，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颜山澜:【我今天遇见宋豫章了。】
　　孙思思:【？？？】
　　孙思思:【大白天见鬼了？】
　　颜山澜:【……】
　　颜山澜:【大活人。】
　　颜山澜:【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孙思思:【……你还想要什么感觉？】

　　颜山澜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感觉。
　　孙思思:【他没对你怎样吧？他怎么会来江城？】
　　孙思思:【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孙思思:【你要不周末去南山大庙烧个香吧，去去晦气。】
　　……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山山，你几点下班？我等会去你们办公楼下等你，我有话对你说。】
　　截图发给孙思思，她的电话立刻就打进来了。
　　颜山澜连忙跑到茶水间里。

　　“你什么打算？”
　　孙思思的语气居然还挺平静。
　　“我不知道。”
　　“你想见他？”
　　“不知道。”

　　“颜山澜，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孙思思终于还是开始咆哮了，“你要去见他可以，我和骁哥带几个人陪你去，我不揍他一顿我气不顺！”
　　“思思，你别生气，都过去了，我就算去见他也没想要怎样。”
　　“有什么好见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需要你就死活都要赖着你，不需要你就千方百计甩掉你，这样的人，见一面都要折寿！”
　　一句话戳到了心肺管子，颜山澜忽然觉得伤心欲泪。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沉默，孙思思放缓了语气，“阿澜，你别多想，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他不值得。”
　　“嗯，我知道。”
　　“晚上我过去陪你吧。”
　　“也好，你来陪我聊聊。”
　　“好。”

　　挂了电话，颜山澜站在茶水间的窗户旁发了一会呆。
　　“阿澜，你在这里做什么？”是李珊珊的声音。
　　颜山澜转过身，勉力笑了笑，“办公室有点闷，我出来透口气。”
　　李珊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下，低头接开水，“老大刚才好像在找你。”
　　“哦，好。”

　　颜山澜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陆子慕捧着一份文件站在她的工位旁。
　　“老大，你找我？”
　　陆子慕抬头，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
　　“这是张昇负责的一个项目报告和方案，他家里有事要请一周的假，对方又催得比较急，你来做。”
　　张昇正在对面收拾东西，听见陆子慕的话，朝她拱了拱手。
　　“好的，老大。”

　　陆子慕和张昇走后，许晓雨摇着椅子凑到颜山澜身边。
　　“阿澜，我看你是真的得罪老大了。”
　　“哪里看出来的？”
　　“张昇不是和李珊珊搭档吗，他请假，他的项目应该让李珊珊去做，为什么给你做？”
　　“可能她太忙了？”
　　“你先看看他这个项目再说吧。”许晓雨摇着椅子回到自己工位，“我准备下班了，你好好加班吧。”

　　如许晓雨所言，颜山澜加班加得头昏眼花才把张昇的项目资料整理清楚，一抬头，整个公司又只剩下她和陆子慕。
　　她走到玻璃幕墙往楼下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宋豫章应该已经走了。

　　“看什么呢？”
　　陆子慕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颜山澜又被吓了一跳。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等她说话，陆子慕就先道歉了，还真是稀奇。

　　“没事。”颜山澜走回工位，开始关电脑，“张昇的项目资料有些乱，方案我明天交给你。”
　　“他这个项目情况有些复杂，对方的要求也很多，要多花点时间和耐心。”
　　“我会的。”颜山澜收拾完东西，背好包，“老大，没什么事，我就先下班了。”
　　陆子慕点点头，手机一扬，“嗯，一起走吧。”
　　什么……鬼？

　　电梯里四面亮堂如镜，颜山澜盯着右侧显示屏上依次递减的数字。
　　“老大，今天还早……”
　　“你吃饭了吗？”
　　两个人再一次同时开口，陆子慕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电梯里的空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颜山澜感觉呼吸困难。

　　“我一般不吃晚饭。”
　　“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顺路。”
　　他果然住在她家附近。

　　电梯到了一楼“叮”地一声打开门，颜山澜飞快走出电梯，一转身陆子慕也出来了。
　　“你……”
　　“我送你去地铁站。”
　　“老大，不用了，我……”话还未说完，有一个人已经朝她走过来。

　　“山山，你终于下来了，我就知道你还没下班。”宋豫章的笑容让她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他等她下课。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山山，”宋豫章微微垂眸，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好吗？”
　　“还有什么可聊的？”

　　曾经最真最美的一切，早已被踩入泥土，碾成了浆。
　　泪意突然汹涌而至。
　　心痛啊，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山山，你别哭。”
　　宋豫章抬手朝颜山澜的肩膀伸过来，还未触到，小臂便被陆子慕一把抓住了，陆子慕用力一拉再一推，宋豫章立刻就摔了出去，地板光滑，他侧摔在地上滑出去一米多远才停下。

　　“你走吧，她不想见到你。”陆子慕大步跨到颜山澜前面，冲宋豫章说道。
　　宋豫章翻身从地上跳起，直直冲过来试图抓他的前襟，陆子慕抓住他的左手腕，另一只手挡住了他准备扇过来的右手，两人一时僵住。

　　宋豫章眼圈发红，怒道:“我和她的事情，你少管闲事。”
　　陆子慕再次用力将他推出去，大声道:“我今天偏就管了。”
　　宋豫章退开两步，再次试图上前，颜山澜跑出来挡在陆子慕前面，大喊:“你们不要打。”

　　大楼保安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宋豫章理了理衣服，仍然盯着颜山澜。
　　陆子慕从颜山澜身后绕到她前面，侧身站成护她的姿势。

　　颜山澜收住眼泪，推开陆子慕，对宋豫章道:“走吧，你想聊，我们就好好聊聊。”
　　“颜山澜！”陆子慕低吼一声，抓住她的手臂。
　　颜山澜抬头冲他笑了笑，松开他的手，“老大，谢谢你，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先回去。”

　　孙思思说得没错，宋豫章这个人，他若是不想放手，那是死活都不会放手的，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宋豫章走过来，笑得有些小心，“山山，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们边走边聊。”
　　“不了，旁边有家咖啡馆，我们就去那里坐一坐。”
　　“也好。”

　　咖啡馆一楼坐满了人，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很雅致，灯光、书架、绿植，还有恰如其分的音乐，是一个挺好的约会场所。

　　“你以前不爱喝咖啡。”一路走来，宋豫章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颜山澜，就跟很多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一样。
　　“我现在也不爱喝。”颜山澜避开他的目光，看着楼下走过的男男女女。

　　“你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你也还是老样子，喜欢给我下定义。”
　　“如果我说我还是老样子，还像以前一样喜欢你呢？”宋豫章握着手中的咖啡，第一次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山山，对不起，我错了，我后悔了。”
　　眼泪几乎瞬间就涌了出来，颜山澜始终望着窗外，不发一言。

　　“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你，我原来以为事业是我毕生所求，可是当我每次取得成绩的时候，我却越加觉得寂寞，没有人可以填补这份寂寞，我才发现，我的心空了一个口子。”
　　“我去了很多地方，到头来还是想念江城，山山，如果我回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当初家里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不得已才会骗你说我订婚了，其实没有的，我知道我不这么说你肯定会放弃一切跟我去海城，我不想让你继续跟我受苦……”
　　“现在我可以不管家里了，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山山，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给我一次机会弥补你，好吗？”
　　“山山，你看我一眼，可以吗？”

　　颜山澜转过头与他对视，当年的她总是会沉沦在他炙热的凝视中，可如今她不会了，这双眼，可以如火一般热，也可以如冰一样冷。
　　曾经那样骄傲的人，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会后悔的人，曾经决绝转身一辈子都不回头的人，如今一句一句在跟她说后悔。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已经无感。
　　爱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此生只剩下陌路。

　　“在我心里，过去的你和我，已经都死了，如今的你和我，是两个陌路人，我爱过，恨过，但都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你，不是现在的你，你的想念和后悔，也应该说给那个已经死去的我听。”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现在的我，对现在的你，没有兴趣。”
　　“你是谁，你去哪里，你要做什么，都跟我无关，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到此为止吧，谢谢你这杯果茶。”
　　颜山澜端起面前的果茶喝了一口，拿起包下了楼。

　　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大脑有一瞬间的晕眩，颜山澜扶住门站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过来后，她边给孙思思打电话边往地铁站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她预感宋豫章不会轻易放手。
　　果然，走出咖啡馆不到百米，一个身影从她身后蹿出来挡在她面前，手机被撞得飞了出去，一双大手紧紧钳住她的肩膀。

　　“山山，你不要走。”
　　宋豫章的双眼红得吓人，颜山澜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手仿佛钉在了她肩上，她越挣扎他越用力。
　　“宋豫章，你放开我！”
　　宋豫章猛地将她箍进怀里，颜山澜吓得大声尖叫，宋豫章却越扣越死。

　　“放开她！”
　　“嘭！”

　　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响，箍着她的双臂突然松开了，身体控制不住往前扑，人、树木、高楼开始迅速朝她倒过来，颜山澜张开双手胡乱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
　　她紧闭双眼，大脑空白，凭着本能尖叫。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她再次惊叫，本能地往前扑过去抱紧了。
　　双脚终于站稳在了地面上。

　　“好了，没事了。”
　　颜山澜睁开眼，愣住了。
　　是陆子慕。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看他的脸，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眉毛如剑，难怪不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冷峻，他原来是个双眼皮男人，内双，睫毛还挺翘，瞳仁漆黑，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那张凑得过近的脸。
　　她正死死抱着他的脖子。

　　“不好意思！”
　　颜山澜像抓着了鬼一样松开手，退开两步，耳根烧得仿佛已经起火，她低下头让头发垂下来，幸好大晚上谁也看不清。

　　“山山，他是谁？”
　　宋豫章捂着脸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走过来。
　　“你怎么了？”
　　颜山澜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扶他，但想到刚才那一幕又立刻停住了脚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陆子慕身边。

　　“宋豫章，你别过来，你快去医院看一下，我说了，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宋豫章抹了一把嘴角，锋利的目光盯住陆子慕。

　　颜山澜心中一惊，生怕两人再打起来，张开双手挺身挡在陆子慕身前。
　　“不关他的事，宋豫章，你流血了，快去医院。”
　　陆子慕一挺身又挡在了她侧前方，站成护她的姿势。

　　宋豫章一瘸一拐走到她另一侧，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中涌出泪花，他抬手，颜山澜吓得往后一缩，他的手指从她的脸上划过。
　　“山山，你没有变，这么多年了，你没有变，只有你会在这种时候还关心我，只有你会。”

　　宋豫章向前一步，陆子慕横跨一步挡在他和颜山澜中间，宋豫章突然发怒，双手抓住陆子慕的衣服猛地推出去，随后一把将颜山澜抓到自己怀里痛哭。
　　陆子慕不及防备被推得连退几米才勉强站住，他刚准备上前去拉开宋豫章救出死命挣扎的颜山澜，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怒吼。

　　“宋豫章，你给我放手！”
　　伴随怒吼，一个人影如炮弹般冲过来，掰开宋豫章的手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宋豫章猝不及防又摔了一跤。

　　“阿澜，你没事吧？”
　　颜山澜转头看见孙思思，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把抱住她放声哭了起来。
　　“思思……”
　　“没事，没事，走，我带你回家。”

　　宋豫章不知何时又过来了，嘴角淌着血，脸上挂着泪，身上全是灰。
　　孙思思扭头看见他，怒不可遏，“宋豫章，我告诉你，阿澜会对你心软，我可不会，你不要在我面前卖惨，你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保证让你更惨！”

　　孙思思一番怒骂，连四下里围观的人都不敢再窃窃私语。
　　宋豫章一脸怒色，又走向前来。
　　“孙思思，我和山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孙思思松开颜山澜，怒气冲冲迎上去。
　　“轮不到我管？我当初要是不管她，她早就被你害死了，早就死了！还轮得到你今天在这里假惺惺表演真情难忘！”
　　宋豫章一脸震惊愣在原地，陆子慕扶着颜山澜肩膀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孙思思实在气极，伸手就甩了宋豫章一个耳光。
　　“这个我是替阿澜打的！”

　　“啪！”又是一声。
　　“这个是我打的！”

　　孙思思举起手准备打第三个的时候，宋豫章已经回过神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左脸又青又肿。
　　“孙思思，你再打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放手！宋豫章，你放开她！”
　　颜山澜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宋豫章看见她，立马松开孙思思，再次抓住颜山澜。
　　陆子慕立刻跟上来，但没有马上动手。

　　这一次颜山澜没有惊叫，也没有哭泣，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宋豫章，语气凉薄又绝望。
　　“宋豫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已经毁过我一次了，还要再毁一次吗？”
　　“山山，我没有……”

　　“宋豫章，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变，你永远永远只考虑你自己。你从来不会考虑你的行为会让我承受什么后果。当初决绝的离开是，今天突然回来也是。你自以为是的深情和悔恨，对我来说只是毁天灭地的炸弹，现在炸成这样你满意了吗？你感动了吗？”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讨厌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不论我以后过得好与不好，我都不可能再回头，不要再来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算我求你，求你放过我。”
　　宋豫章眸中颤动，许久后，终于颓然松开了手。

　　孙思思搂住颜山澜的肩膀，朝身后站着的人喊了一声，“骁哥，走吧。”

　　“等下，手机。”
　　陆子慕从围观人群脚下捡起手机递过来。
　　颜山澜低头接过手机，小声道了句谢。
　　“你们怎么回去？要不我送你们？”

　　孙思思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颜山澜。
　　“他是我的部门领导，陆子慕陆总，这是我的好朋友，孙思思。”

　　孙思思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宋豫章，满意地点头，“先前那是你打的是吧？英雄救美，很好！谢谢！改天我和阿澜一起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陆子慕矗在她们面前一动不动，“你们怎么回去？”
　　“我开车来的，在那边。”肖骁应了一句。
　　“那好，我送你们过去。”

　　到了车边，颜山澜回头看了一眼宋豫章，他一个人垂头坐在花坛边，身影与灌木融为一体，分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