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80、第 80 章

　　这一周陆子慕没有出差，在他的极力推动下元祥的合同很快就敲定下来，颜山澜不想放弃这个项目，只好每天都跟着陆子慕往元祥跑。
　　或许是担心颜山澜会排斥坐他的车与他独处，陆子慕每次都会把张悦可一起叫上，为了避免气氛尴尬，颜山澜不着痕迹地跟陆子慕保持着表面正常的交流。

　　看起来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开始，聊天的内容全都是工作，但不经意的一个目光，一个动作，还是透露出两个人之间不为人察觉的默契。

　　周五下午跟元祥开了最后一次合同谈判会，双方带上法务人员逐一敲定合同条款和细节，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双方各自走内部合同申签流程，走完流程正式签约。

　　晚上陆子慕安排宴请了元祥的副总经理蒋仁彬和朱方勇等人，蒋仁彬是此次元祥供应商招募的主要负责人，他和朱方勇差不多年纪，都是在元祥集团干了近三十年的老员工。

　　酒过三巡，双方热络起来，话题从项目聊到合作双方又聊到个人，蒋仁彬酒兴正酣，侃侃而谈自己在元祥近三十年的经历，有热血，有挫折，有辉煌，有沉寂，陆子慕借着他的话头给他敬酒：“您这样的老领导才是国企真正的中坚力量，元祥集团能有今天这样的势头，不就是多亏了你们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蒋仁彬听了这话很受用，乐呵呵喝一杯酒，叹息道：“只可惜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和老朱啊，现在都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了。”
　　陆子慕给蒋仁彬续满酒，“老领导您这样说就太谦虚了，要不了两年元祥安防发展起来了，您又是功劳一件。”
　　蒋仁彬握着酒杯摇头，没说话。

　　陆子慕又道：“上次跟郑总吃饭，他说他要把元祥安防做到全国第一，做成行业标杆，一开始我是不信的，现在我觉得你们有这个实力。”
　　蒋仁彬几不可察地冷笑一声，赞叹道：“郑总年轻，有冲劲有干劲，确实是好事。”

　　陆子慕轻轻抿一口酒，“听说郑总不仅本人优秀，他妻子也是江城本地一家国企的高层，老丈人更是在省里位高权重，有这样的背景，不怕做不成事。”

　　蒋仁彬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淡然道：“他老丈人已经退下来几年了，现在不管事了。”
　　陆子慕给蒋仁彬把酒满上，接话道：“人虽然退下来，影响力肯定还在的。”

　　蒋仁彬放下筷子，大笑：“听这语气陆总是在羡慕他？我看你应该还没结婚，那就还有机会。”
　　陆子慕放下分酒器，腆然一笑，“蒋总您说笑了，我有女朋友，仰靠老丈人这种路可从来没想过。”

　　蒋仁彬大大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劝他：“女朋友而已，又没结婚，不必太认真，你也是年轻有为的，要想做大事，那就不能拘小节，有机会少奋斗二十年不好吗？”

　　陆子慕紧张地朝颜山澜看了一眼，颜山澜低头吃菜，避开了他的目光，陆子慕今天晚上东拉西扯全是在打听郑念秋的事，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听了一会后，颜山澜借着听电话出了包厢，因为奶奶一个人在家父亲前几天已经回了泽县，母亲留在江城陪她，这周她几乎每天都在加班，母亲每天都要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催她下班。

　　挂了电话后，颜山澜站在走廊里出神，她不想回去听陆子慕绕着弯说话，也不想看蒋仁彬自大自恋自夸。
　　所有的应酬饭局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台光怪陆离的真人秀，作秀的看秀的，似真似假，亦颠亦狂，陆子慕一向是少有的冷静的那一个，但今天他似乎也迷失了自己。

　　这是个中式庭院酒楼，颜山澜面前是一方天井，灯光映照着假山嶙峋，翠竹稀疏。四道走廊，四个包厢，每一个都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传出一阵又一阵欢声笑语。

　　颜山澜抬头看了看天空，阴霾沉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她忽然无比怀念在夕岚山区每一晚看过的星空。

　　左边的包厢突然爆出一阵喧哗打断她的思绪，颜山澜收回视线看过去，身体不由一僵。
　　一个人影如鬼魅般杵在左边走廊台阶上，光影交错，看不清他的脸，但那道目光颜山澜却再熟悉不过，如鹰隼一般锐利，此刻仿佛发着绿光，除了郑念秋，再不可能是别人。

　　见她注意到了自己，郑念秋下了台阶向她走过来，他走路的样子有些飘忽，不似她曾见过那般利落，颜山澜想要转身离开，脚下却动弹不得，她想要喊，却开不了口。

　　郑念秋走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她。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
　　颜山澜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身后包厢的门，还没开口，郑念秋又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

　　郑念秋向她跨近一步，打断她，厉声质问：“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颜山澜后退一步，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

　　郑念秋突然冲上来，两只手像鹰爪一样扣住她的肩膀，他死死盯着她的脸，目光里透着疯狂，他看起来有些不正常。
　　颜山澜吓得大叫，拼命推他，郑念秋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端详几秒后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像见着鬼一样猛地将她推出去，怒骂：“滚！你不是她！滚！”

　　颜山澜失去重心，整个人直直往后摔了出去，就在她感觉要摔个脑震荡的时候，身后包厢门突然被打开，她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老大！”
　　陆子慕扶她站稳，将她搂住，“阿澜，没事，别怕。”

　　“给我滚！”郑念秋高亢的声音突然在脑后炸响，颜山澜吓得身体一缩，陆子慕抱着她转身进了包厢，“张悦可。”
　　张悦可一愣，陆子慕把颜山澜交给她，转身看见追上来的郑念秋，他冲过去一把揪住郑念秋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推，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包厢门口摔到台阶边滚了下去。

　　“老大，别冲动。”左恒拦住还想上前的陆子慕，颜山澜一个箭步冲过去，拖住他的手，“不要打架。”

　　蒋仁彬和朱方勇以及元祥其他几个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步履匆匆跑下天井把郑念秋扶起来，左边包厢里也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钟波，他们将郑念秋围了个水泄不通，四道走廊聚满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人手一个手机，酒楼保安带着一群人也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陆子慕冷眼扫了一圈没说话，转身扶着颜山澜的肩，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摸了摸她的下巴，焦急地问：“阿澜，你有没有事？他有没有伤到你？”

　　颜山澜眼眶一热，几乎想立刻投入他怀里，但注意到光向其他同事也在，低下头拂开他的手，退开半步，小声道:“我没事。”
　　陆子慕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颜山澜，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

　　酒楼保安驱散围观的人，蒋仁彬和钟波等人把郑念秋扶进包厢坐着，他半垂眼帘，头发耷拉在额前，脸颊涨红，目光呆滞，身上的衣服沾满泥土和灰尘，狼狈不堪。

　　“郑总？”钟波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反应。
　　蒋仁彬看了一眼颜山澜，转头对陆子慕道:“郑总这应该是喝多了，陆总别介意，大家都是朋友，千万别生什么误会。”
　　陆子慕冷着脸没说话。

　　蒋仁彬转头问钟波:“隔壁是什么局？”
　　钟波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郭董请的市领导吃饭。”
　　蒋仁彬想了想道:“你送他回去，我去隔壁看看。”
　　“好。”

　　蒋仁彬出门去了，钟波准备去扶郑念秋，郑念秋却自己站了起来，他的神色已经恢复自若，目光如炬扫过包厢的人，最后落在颜山澜身上，冷冷一笑:“颜小姐，我们不熟吧？”

　　颜山澜半躲在陆子慕身后，听到这句话诧异抬头，看见郑念秋那张几乎如冰刃般的脸，他的目光透着一股阴毒，让她止不住发颤。

　　“今天我就当是误会一场，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做女人还是安分点好，不要总是想着靠男人。”
　　颜山澜仿佛整个人突然掉进冰窟，脑袋发懵，浑身发冷。

　　不等她回话，郑念秋冷冷的目光扫一眼她身旁的陆子慕，又道:“我可不是你们陆总。”
　　“你给我闭嘴！”陆子慕突然一声大吼，朝他冲过去，左恒和另外一个男同事连忙拦腰抱住他。

　　郑念秋漫不经心收回目光，对钟波道:“让人给我送套衣服来。”
　　他说罢若无其事朝门口走去，颜山澜心里气极恨极，握紧拳头站出来大喊:“你站住！”

　　郑念秋站定了，颜山澜冲到他面前，伸手挡住他，“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郑念秋冷冷盯着她，“颜小姐，说得太清楚只怕对你没有好处，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因为一个小插曲就拒绝跟你们公司合作，我最多只会建议陆总换一个项目负责人，至于换不换，那就看陆总自己了。”

　　颜山澜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天灵盖冲，眼前这个人简直比鬼还可怕，她不能就此屈服，否则今天晚上这一切就会变成她勾搭客户老总不成反被羞辱，她咬紧嘴唇死命盯着他，心里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查监控吧。”陆子慕走到她身旁，冷静道：“郑总，事情弄清楚对大家都好，我们一起去看监控。”
　　说着转身问饭店保安：“外面走廊有没有摄像头？”
　　保安看看陆子慕又看看郑念秋，摸索着拿出对讲机，一副懵懂模样，“……有没有摄像头，我问下……”
　　陆子慕看一眼保安，走出包厢自己去找摄像头。

　　颜山澜依然站在原地盯着郑念秋，刚才陆子慕说查监控的时候，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目光扫了一眼钟波，她感到一种危机。
　　她说：“我要报警。”

　　郑念秋正抬脚要走，听见她这句话停下来盯住她，目光如利刃一般直刺过来，“颜小姐，我劝你最好不要无理取闹，我对你没兴趣，也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贼喊捉贼。”

　　颜山澜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出110，“谁是贼警察说了算。”
　　郑念秋咬牙切齿地骂她：“我看你就是个疯女人。”
　　钟波上前来想要阻止颜山澜报警，张悦可从旁边冲出来挡住他，“你们有本事别心虚！”

　　陆子慕走进来，指着走廊一端对保安道：“你们监控室在哪里，带我们去看走廊入口那个摄像头的监控。”
　　此时饭店老板刚好进来，他对着郑念秋连连致歉，蒋仁彬和朱方勇也回来了，搞清楚情况后一个劝陆子慕一个劝颜山澜。

　　“陆总，看在大家是要合作的份上，事情就算了，我看颜小姐也没受伤，郑总被您推得摔了一跤也没计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改天我私人做东，请你们一起吃个饭，握手言和，和气生财嘛。”

　　“颜小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真要闹大了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孩子也没好处，这几个月你为了我们这个项目费心费力，难不成要在最后关头为这么件小事闹得大家合作不成吗？”

　　话里话外不仅仅和稀泥，还拿项目在要挟，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颜山澜坚持报了警，陆子慕再次提出要去监控室，饭店老板一脸为难，极力在双方中间说着斡旋的话，郑念秋冷脸坐在一旁抽烟，一言不发。

　　蒋仁彬见劝不动陆子慕和颜山澜，便转头劝郑念秋：“郑总，要不就一起去看看监控，清者自清，我们把话一次说清楚，也省得以后有人说闲话。”
　　郑念秋把手中的半截烟狠狠摁熄在手边的餐盘里，抬头对陆子慕道：“陆总，我们单独聊聊？”

　　陆子慕凝神看着他，面无表情：“郑总，今晚的事情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毕竟当事人不是我，我推您的那一下，您如果有需要，等会警察来了您可以申请伤势鉴定，我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如果是光向和元祥合作的事情，下周一上班后您随时可以找我。”

　　郑念秋摇摇头，遗憾道：“我还以为陆总会是个聪明人，老邓招人水平一届不如一届啊。”
　　陆子慕反唇相讥：“邓老师要是知道郑总有今天的成就，怕也是要说一句惭愧。”

　　几个人最终还是来到监控室，摄像头对准的是包厢进门口，只能看见最后郑念秋抓住颜山澜的肩膀并将她推出去的画面，但好在声音不受画面限制。

　　郑念秋：“你怎么会来这里？”
　　郑念秋：“你是来找我的吗？”
　　颜山澜：“不是……”
　　郑念秋：“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颜山澜：“不是，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
　　颜山澜：“啊——！”
　　郑念秋：“滚！你不是她！滚！”

　　警察反复听了好几遍这段音频，颜山澜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被抓住的害怕和惊吓，被污蔑的愤怒和恐惧，一时间搅成一团，胃里开始翻腾，她一只手在外套口袋里握成拳抵在胃部，将接连涌上来的恶心强行压下去，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前，她不能认输。

　　“实话实说吧，证据都摆在这里了。”警察在郑念秋对面坐下，对他说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郑念秋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好，那你承不承认酒后骚扰她，并且对她动了手？”
　　“我是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你就把人推出去？你那个力度，她要是撞到墙上或哪里，搞不好人就没了！”
　　郑念秋不再吱声。

　　警察站起来问颜山澜：“你有什么想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什么想法讲出来我给你们调解一下，要不要赔偿？”
　　颜山澜打起精神走过去，“我不要赔偿，他不仅骚扰我对我动了手，还捏造事实侮辱我，我希望他坐牢。”
　　“他侮辱你什么了？”

　　“他侮辱我……”颜山澜的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陆子慕站在她旁边，连忙扶住她的肩，“阿澜，没事。”
　　颜山澜甩掉眼泪，“明明是他欺负我，他却反过来说我行为不安分，想靠男人，这不是侮辱诽谤是什么？”

　　警察走到她面前叹口气，“小姑娘你别着急，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个，我说实话，还够不上拘留的程度……”
　　“这还够不上？刚才大家都听见了，如果今天我没有报警没有查监控，走出这个门所有人都会说是我想勾搭他，这盆脏水泼在我身上，我永远都洗不白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颜山澜感觉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胃里的绞痛越来越厉害，她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
　　陆子慕跟着蹲下来扶着她，“阿澜，你怎么了？胃痛了？”
　　警察转身对饭店老板道：“快，去给她倒杯热水来。”

　　陆子慕拿出车钥匙递给左恒转头对左恒道：“去我车里，副驾储物格里有药，去拿来。”
　　左恒接过钥匙去了。

　　颜山澜蹲在地上不断深呼吸，几分钟后，痛感稍微缓了点，陆子慕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要不要去医院？”
　　颜山澜咬了咬牙：“不用。”

　　钟波接过饭店老板手里的热水给她递过来，“颜小姐，你先喝口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颜山澜看他一眼，没理他。

　　警察挥手让他退开了去，在颜山澜对面坐下来，耐心道：“你生气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但这个违法与否是要根据事实来的，我再给你一个调解方案你听听可不可行，一，他向你道歉，二，他向你赔偿精神损失，具体金额你提一个数，我们来协商。”
　　“道歉可以，但要当着刚才在场所有人的面，我要录视频保存。”

　　“……我们有执法记录仪做记录的。”
　　“不行，我必须录视频，我可以签字保证，只要他不再骚扰我不再诽谤我，我就绝对不会外传。如果不行就不用调解了，我选择起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