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79、第 79 章

　　颜山澜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了睡，睡了醒，时而现实时而梦境，光怪陆离，纷繁破碎，醒来的时候大脑几近呆滞。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又憔悴的面庞，深眉紧锁，漂亮的丹凤眼眼皮肿胀，眼里布满红血丝，流露出欣喜和焦急，英俊笔挺的鼻子下是枯萎起皮的唇，四周冒出青喳喳的胡渣。

　　颜山澜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睡这么久，沉重疲惫还伴随着酸痛的身体告诉她，她又一次发了高烧。

　　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额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要不要喝水？”

　　颜山澜看着眼前对她关切灼灼的陆子慕，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转头不再去看他，沉沉叹一口气。

　　门口响起敲门声，跟护士一同进来的还有颜山澜的父亲袁绍华和母亲孟雅君。

　　“阿澜，你怎么样了？”母亲冲进来扑在她床边，才开口说话，眼眶就红了。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爸妈还能不来吗？”母亲在陆子慕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生气道。
　　父亲也挨着母亲坐下，关切地问:“阿澜，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护士在这里，你哪里不舒服跟护士讲。”

　　父母的爱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击碎所有防备，管你是金盔铁甲还是铜墙铁壁，通通都注定要碎在那一声声自襁褓便听了千万遍的呼唤下。
　　颜山澜几乎是瞬间崩掉所有防线，眼泪决堤，母亲抓住她的手，摸着她的脸，柔声安慰:“乖女儿，没事的，爸爸妈妈都在这里，没事，发烧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嗯。”颜山澜握着母亲的手，心里温暖而充盈，她不想让父母太过担心，很快止住了哭。

　　护士做完检查给她扎了一针离开了，陆子慕始终站在床尾一侧沉默不语，等到颜山澜一家三口情绪都平稳了些后，他从旁边的桌子端来一碗温热的粥。
　　“阿澜，你饿了吧，吃两口粥。”

　　颜山澜看他一眼，偏转目光没有说话，孟雅君打量两人的神色，伸手接过陆子慕手里的粥碗，“小陆你回去休息吧，阿澜有我和她爸陪着。”
　　“阿姨，我不累，我还可以，您和叔叔别累着了。”

　　孟雅君低头调粥没说话，袁绍华接话劝道:“小陆，你都一天一夜没睡了，刚刚护士说了，阿澜没有大碍了，你回去休息，你要是也病倒，我和你阿姨才真的要累着了。”

　　陆子慕微垂着头，眼睛直直看向颜山澜，颜山澜知道他在看自己，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许久，陆子慕终于开口道:“叔叔阿姨，辛苦你们在这里陪她，我去去就回，有事你们给我打电话。”
　　“好。”

　　陆子慕走后，母亲轻轻拍了拍颜山澜的手，“好了，别装睡了。”
　　颜山澜睁开眼睛，“妈……”
　　母亲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一口粥，问道:“吵架了？”
　　颜山澜低头不语，父亲轻责道:“你别问了，先让她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母亲轻叹口气，没再说话。

　　颜山澜在医院里住了三天，陆子慕几乎寸步不离在医院陪了三天，白天他一进来颜山澜便装睡，他也不说话，只默默坐着，晚上颜山澜睡着了，他就在病房里一个单人沙发上眯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就那样半缩着在小小的沙发里，颜山澜只要一有动静他立刻便醒了。

　　出院那天，陆子慕提前开车在住院大楼门口等，颜山澜看见他的车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以为这几天自己已经平复了心情，可是想起来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到伤心难过还有生气。
　　“爸，妈，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吧。”

　　父母一时诧异，谁也没说话，陆子慕已经从车上下来，接过袁绍华手里的衣物包裹放进车尾箱。
　　颜山澜又重申一遍，“我想自己回去。”
　　“好。”这一次父亲果断答应了，走到车尾箱去拿东西。
　　“叔叔，让我送你们回去。”
　　“我们自己回去，就不用你送了。”

　　陆子慕回头看向颜山澜，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像绝望的火焰在燃烧他，也在燃烧她，她一秒也不忍多看，偏转头闭上了眼。

　　孟雅君打量两人神色，半搂住颜山澜，对陆子慕道:“小陆，阿澜她现在身体不好，难免心情不好，你也是，这几天累得不成个样子，你们先各自好好休息，不管什么事都等休息好了再说，好不好？”

　　住院大楼的门口人来人往，经过他们的时候都不住侧目，保安上前来提醒车不能在门口久停。
　　初冬的风已经带上凌冽的寒意，颜山澜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好。”陆子慕低头妥协，拿出手机，“我给你们叫车。”
　　袁绍华上前来制止了他，扬了扬自己的手机，“不用了，我叫车了。”

　　*

　　出院后正是周末，颜山澜休息了两天，在父母的陪伴下，病差不多好了，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周末两天陆子慕没有露面，周日晚上他发了一条信息给颜山澜，让她在家多休息几天。

　　颜山澜想了很久才回他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会正常上班。
　　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现，反复许久，颜山澜盯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消息再进来。

　　周一早上父亲给她叫了车，送她上车的时候语重心长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别混为一谈，要是真的不开心就辞职，跟爸妈回家爸妈养得起你。”
　　颜山澜扁扁嘴，挽着父亲的手臂蹭了蹭撒娇道:“爸爸你最好了。”
　　父亲拍拍她的脑袋，将饭盒递给她，“好了，去吧。”

　　后视镜里父亲微佝的身影越来越小，颜山澜忍不住心酸，她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总是这样让父母担心。

　　到了公司时间还早，办公室基本没人，颜山澜上周因病休息了三天，一打开电脑，成堆的工作在等着她，她没时间多想，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同事们逐渐到岗，大家经过她办公桌的时候都会象征性关心她一下，经过张悦可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有的人似乎并不是关心她，而是想从她言语中寻些八卦谈资。

　　“没事，嘴长人家身上，他们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颜山澜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余光中感受到身后一道熟悉的目光，她刚准备转头，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她身后走来，经过她往斜对面的办公室走去，她不用看也知道，是陆子慕。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薄大衣，不知是黑色显瘦的原因还是真的瘦了，他的背影看起来清减了许多。
　　进办公室后陆子慕脱下大衣挂到椅子后的衣架上，扶着椅子转过身，目光准确地向颜山澜投过来，颜山澜连忙收回目光盯住电脑屏幕。

　　哪怕只是飞速扫过，颜山澜还是看清了，他的的确确瘦了一圈，虽然西装笔挺，但遮不住憔悴的气息，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仿佛这几天大病一场的人是他一般。

　　张悦可把上周跟元祥和润明两个人项目对接的情况跟颜山澜说了。
　　郑念秋似乎并没有因为那天那顿晚饭被耍了一道而生气，元祥的订单合同照常提上日程。元祥这样的大型国企所有工作都有严格的规范流程，郑念秋作为总经理不会管到供应合同的具体商谈，但合同最终签字是在他手里，少不得还会有跟他打交道的时候。

　　颜山澜想到这一层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不自觉地又朝陆子慕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左恒正在跟陆子慕汇报工作，整个身体挡在陆子慕身侧，颜山澜只能看到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修长瘦削的指节捏着一张A4纸，无力地垂着。

　　“师父，你们吵架了？”张悦可凑到她跟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道。
　　颜山澜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张悦可知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再多言。

　　“请问哪位是颜山澜女士？”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办公室的喧嚣，大家一致抬头，一个跑腿小哥一手抱花一手提着果篮在四处张望，循着大家的目光看向颜山澜，“您是颜山澜女士是吗？这里有您的一束花和一个果篮，请签收。”

　　办公室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看着颜山澜，包括陆子慕办公室的两个人。
　　颜山澜站起来，木然问道:“谁送的？”

　　跑腿小哥把花和果篮放在她桌上，拿出单子和笔递给她，“这个我不知道，我只负责跑腿，请您签收。”
　　颜山澜退开一步:“这不是我自己买的我不收。”
　　跑腿小哥诧然抬头:“……”

　　颜山澜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拿回去吧，我不收。”
　　跑腿小哥面露难色:“您看我也只是负责送，跑一单不容易……”

　　颜山澜从花里找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早日康复，身体健康。”落款是一个“秋”字，郑念秋那道犀利的目光立刻在她脑海里闪现，她陡然感到一阵恶寒，连忙把卡片扔进花束里。

　　颜山澜讨厌且恐惧这种意味不明纠缠不休的所谓好意，她拿出手机对跑腿小哥道:“你送这一单多少钱，我转给你，麻烦你替我送回去。”
　　跑腿小哥看一眼手机，“九块六毛钱。”
　　颜山澜麻利给他转了二十，跑腿小哥迅速将花和果篮收起离开了。

　　看热闹的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颜山澜颓然坐下，大脑一团浆糊。
　　“师父，你没事吧？”张悦可关心地问。
　　“没事。”颜山澜垂头扶额，挥挥手。

　　微信同时跳出两条消息，一条是陆子慕发来的，一条好友申请，是郑念秋。
　　陆子慕：【元祥剩下的工作都交给我，你专心负责润明。】
　　颜山澜还没来得及回，陆子慕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陆子慕：【元祥仍然是你的项目，算你的业绩。】
　　颜山澜：【不用了，我可以负责到底。】
　　陆子慕很久没有再回消息，颜山澜退出微信，去了趟洗手间，冷静下来重新投入工作。

　　她没有理会郑念秋的好友申请，抛开项目来看，他不过是一个对她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他的地位、财富、学历以及他的皮囊就像现在这个时代流行的精美包装，包装之下，大都是龌龊。
　　这样的人，她惹不起，但至少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