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78、第 78 章

　　郑念秋走进餐厅包厢的那一刻，目光冷得四周空气都快结冰，包厢里除了颜山澜，有陆子慕、左恒，还有元祥的朱方勇和余妙。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陆子慕热情请他入座，两人十分老练地说了一番商业互捧客套话。

　　包厢里的气氛看着热闹，实际却透着诡异，朱方勇似乎对目前的状况有所察觉，非必要不说话，余妙倒是一无所知，不时拉着颜山澜聊上几句。
　　听聊天，颜山澜才知道陆子慕与郑念秋算是同门，研究生跟的同一个导师，只是隔了七八届。

　　酒过三巡，话题转了几轮，郑念秋看向颜山澜的频次高了许多，陆子慕自然都看在眼里，而陆子慕不经意间对颜山澜流露出来的保护，郑念秋也看在眼里。
　　不过都只是看着而已，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往常有些客户会揶揄陆子慕几句，或者拿颜山澜开几句玩笑，今天这些都没有。

　　一直到饭局散场，郑念秋都保持着他一贯风度翩翩的形象，陆子慕不输他半分，一顿饭吃下来，看起来主客皆大欢喜，然而郑念秋上车后降下玻璃窗户投过来的最后一道目光还是让颜山澜心中一跳。

　　送走朱方勇和余妙，左恒很知趣地自己先离开了。

　　陆子慕喝了不少酒，颜山澜将他扶进副驾坐好，自己绕到主驾这边，刚上车，陆子慕便将她一把按在座椅上吻了下来。
　　熟悉的清香里混杂着浓烈的白酒味，陆子慕的吻就像白酒一般激烈辛辣，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势侵略和占有，颜山澜被吻得无法透气，她用力挣扎，陆子慕压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攻占越加激烈，颜山澜又气又急，心里蓦地一酸，热泪滚滚而下。

　　陆子慕察觉到她的眼泪立刻停了下来，如梦方醒般，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连声道歉，“阿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颜山澜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猛地一把推开陆子慕，推开车门下了车，跑出去几步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阿澜，我错了，对不起。”陆子慕跑过来紧紧抱住她，任凭她如何推搡也不放手，颜山澜挣扎得没了力气，终于软下身体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是默默流泪。
　　她大概知道陆子慕是在发什么疯，可是明明更难受更害怕的人是她才对。

　　陆子慕将她抱进车后座，叫了个代驾，颜山澜蜷缩身体靠着车门，极力拒绝陆子慕的触碰，陆子慕只能勉强挨着她坐，两人一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车进了小区刚停稳，颜山澜便推开门径直下了车，陆子慕追上来牵她的手，被她甩掉，再牵再甩。
　　等电梯的时候，颜山澜终于开口：“你回去吧。”
　　“我送你上去。”陆子慕再次试图牵她的手，再次被甩开。

　　到了家门口，颜山澜又道：“你回去吧。”
　　陆子慕再次死死抱住她，“我不走。”
　　颜山澜放在指纹锁上的手无力垂下，“你放开我，你不走我走。”
　　陆子慕没有松手，他打开房门，将颜山澜抱进屋，用身体堵在门口，“我等你睡着了就走，好不好？”

　　无力失落的感觉占据了颜山澜的整个身体，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她只想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谁也找不到她才好。
　　她不再去管陆子慕说什么做什么，只身进了卧室反锁门，囫囵冲了个热水澡裹紧被子脸埋进枕头，直到窒息的边缘再抬头，反复多次，终于抱着枕头放声哭出来。

　　她自认为今天这一切她处理得已经够妥当，也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她还是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尊重，她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最后承受一切的人还是她，只有她。

　　她想起刚入职场时遇到过的性骚扰，领导责怪她不懂事得罪客户，同事嘲讽她假清高真绿茶，宋豫章跟她吵架说她情商低，说她太张扬，说她想攀高枝，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最后她却成了唯一的罪人。

　　她以为陆子慕会不一样，可是她错了，他没什么不一样，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对她这个所有物的占有权受到了挑战，所以就用粗暴而直接的方式攻击她、占有她，那一刻她感受到的只有前所未有的侮辱。

　　世上果然没有真正的爱情，她这个生活的理想主义者再次失败了。

　　哭够了，哭累了，颜山澜仰面躺在床上，放任自己在黑暗之中沉沦，房间里的一切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想逃。
　　她注定了是生活的逃亡者，她是懦夫。

　　门口隔一阵响起几下敲门声，陆子慕在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可是有什么用，她注定了要在黑暗中沉沦。

　　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体变得沉重，酸痛，渐至麻木，意识像困在笼子里的斗兽，横冲直撞，斗得筋疲力尽头破血流也还是无法挣脱束缚，然而它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笼子上撞，往窄缝里挤，多想让它停下来，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困兽之斗，至死方休。

　　*

　　陆子慕在颜山澜的卧室门口坐了一晚上，临近拂晓才囫囵睡了一会，没多久就被早起的闹钟吵醒。
　　他关掉闹钟，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眼睛布满红血丝，衬衣皱巴巴，前胸处满是泪痕，他盯着那些泪痕，脑海里浮现昨晚颜山澜被他强吻时无声的眼泪、在他怀里的拼命挣扎、缩在车上的一路无言以及关在卧室里的嚎啕大哭。
　　心口再次不可抑制地绞痛起来。

　　他无法理解镜子里的人昨晚的行为，但确确实实那就是他做的。
　　被郑念秋看上不是她的错，为了项目不得不应付也不是她的错，她明明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冷静理智，不卑不亢，保护了自己也保住了项目，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只会用最粗暴的方式强吻她，不顾一切地宣泄自己的嫉妒和恐慌，为的是保住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他害怕失去她，却用了最伤害她的方式来留住她，只有最懦弱无能的人会用这种最愚蠢的方式来留住爱人。
　　说什么以后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结果现在伤害反而来自于他本人。

　　陆子慕重新回到卧室门口坐下，感到一股几近窒息的绝望——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颜山澜是个骄傲又倔强的人，她看起来温和柔软，但其实内心独立坚定，她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王国，轻易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张入门券，然而现在他应该已经被踢出来了，她不会原谅他昨晚那种粗暴的强吻行为，她会觉得不被尊重，是侮辱。

　　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近她，不应该破坏她平静的生活，一切都源于他的私心和贪心。
　　像当初那样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看她每天踩点上班，看她大笑，看她皱眉，看她发呆，看她偷懒，看她加班，看她平静恬淡地过每一天，要好过现在这样硬生生闯入她的世界给她带来伤害和痛苦。
　　他高估了自己，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力保护谁，没有能力给谁幸福。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房间里始终没有声响，陆子慕靠在门口睡一会醒一会，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他霍地跳起来敲门，敲了许久后改为大掌捶门，只差用脚踹了。
　　然而始终没有回应。
　　他心里慌得砰砰直跳，颜山澜肯定是又发高烧了。

　　陆子慕把所有能打开的抽屉都找了一遍，没有钥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颜山澜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接，给孙思思打了个电话，没有接，又给唐筱娅打了一个，也没有接。

　　他冷静地想，没有钥匙只能破门了。
　　是了，颜山澜在里面把门反锁了，就算有钥匙也一样打不开。
　　陆子慕冲下楼找到物业，通过物业找来一个开锁师傅。

　　锁被打开的瞬间，陆子慕撞门冲了进去，果然如他所料，也幸好是如他所料，颜山澜躺在床上陷入了昏迷，脸颊通红，摸上去烫得惊人。
　　他一把掀开被子，立刻又把被子盖上，直接连人带被子抱起来，直直冲出家门。

　　一路飞奔到医院，挂急诊、看医生、拿药、扎针、喂药，一直到颜山澜的呼吸平稳下来，陆子慕才终于缓过一口气，他下意识抬起手里的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自己握着水杯的手在不停地抖。
　　他放下水杯，紧紧抓住颜山澜的手臂，突然止不住埋头哭了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恐惧像巨浪一般席卷了他整个身体，将他打得发懵，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失去，如果一定要让他失去，他愿意此生都不再见她，换她无病无灾平平安安活一辈子。

　　安静的病房里回荡着他隐忍而沉痛的哭泣声，紧握在掌心的手指忽然动了动，陆子慕停下哭泣，抬头一看，颜山澜正缓缓睁开眼睛看他。

　　“阿澜，你醒了？”陆子慕小心俯身到她面前，欣喜得手足无措。
　　颜山澜缓缓抬起手，摸到他的眼角，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怕，我不会死。”

　　陆子慕心头猛然一痛，眼泪再次决堤，他小心握住她的手，手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脸颊和头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阿澜……”

　　颜山澜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轻轻抚着他的脸，笑得更清楚了一些，“你再哭，我就录下来，发朋友圈。”
　　陆子慕破涕为笑，连忙擦干眼泪，“我没哭。”
　　颜山澜笑了笑，没一会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