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65、第 65 章

　　五岭镇以坐落在五座山岭的中心而得名，交错五条街，通往五个出山的隘口，多年前只有一条路能通车，现在五条路全都修通了公路。
　　颜山澜跟着吴曼从镇中心交汇口出发，很快走完两条街，也听吴曼讲完了五岭镇的故事。

　　所有工作顺利结束，王兴程、周观和曾朴明天要去市里坐飞机回滨城，陆子慕开车送他们去了岚县县城，他担心颜山澜一个人在陌生小镇会害怕，于是便请吴曼留在小镇陪她，等他从县城回来。

　　吴曼很热情，给她讲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但五岭镇毕竟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乡镇，两条街走完，吴曼已经没什么新鲜故事可讲了。

　　两人走到第三条街的时候，吴曼提议去吃宵夜。
　　不知是因为身处陌生环境还是因为陆子慕不在身边，或许两者都有，颜山澜心里隐约总有些不安。

　　两人在五岭镇唯一一家宵夜店坐下后，吴曼点了两碗小粥，几样烧烤，再加一碟油炸小豆腐。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吴曼直截了当问道：“阿澜，你是在担心他吗？”
　　颜山澜尴尬地笑了笑：“还好。”

　　吴晓曼将碗筷摆好，笑道：“你们是情侣，担心很正常，不过阿慕开车一向很稳，他之前来过两次，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嗯。”颜山澜心里放下了些，想了想，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吴曼愣了一下，点头：“有三四年了。”
　　颜山澜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吴曼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古怪，颜山澜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追问有些不礼貌，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吴曼淡然一笑，将老板端上来的炸豆腐推到她面前，道：“这是我们这里特有的泉水小豆腐，跟外面的不一样，你尝尝。”
　　颜山澜夹一小块吃了，外皮酥脆，内里嫩滑，回味甘甜，禁不住点头称赞，“好吃。”
　　吴晓曼笑了，自己也夹一块吃了。

　　“我阿慕是因为工作认识的，他那个时候还在飞龙科技做研发，当时他们公司一项专利被侵权，他是那个专利的共有者之一，正好那次是我负责代理他们的案子，处理案子过程中认识的，熟起来还是他知道我在做公益法律援助之后，那段时间他问了我很多关于做公益组织的问题，他说想做青少年安全或教育有关的公益，我就跟他说我家乡这边会需要这样的帮助，他又找了王兴程他们一起，慢慢就做起来了。”

　　“今天看起来很顺利，结果也很好，但其实我们筹备了很久，最开始筹钱很不顺利，我们就说干脆自己再凑点先资助一个学校建一个足球场，但阿慕不同意，他觉得我们要是只靠自己，这个事情就坚持不了多久，毕竟我们几个人的经济实力是有限的，他就从他的同学、校友入手，慢慢筹集了够资助两个学校的钱。”

　　“他对这件事情很上心，我们都不懂球场施工建设，中间就遇到过一次施工方在材料选用上以次充好的事情，后来他就自己去学这些专业知识，今天你也看见了，他好像没有不懂的，我估计他现在至少可以算半个专业人士了。”

　　颜山澜听到这里，回想了一下白天看见的场景，陆子慕看起来好像专业人士的严肃模样还真有些反差萌，她不禁笑了出来，道：“他只要认真起来，就很难让人怀疑他不是专业的。”

　　吴曼也笑了：“是的，他很聪明，能从对方的话里迅速补充自己缺失的知识，然后结合自己已知的内容向对方提出更深层次的问题，然后对方就会觉得他对这些问题是有研究的，是可以进行深入的专业对话的，尤其他还表现得很认真，太有迷惑性了，我就这么被他忽悠过。”

　　颜山澜笑着解释：“他也不是有意忽悠，他就是很认真在交流，感觉这也是他的一种学习方式。”
　　吴曼喝一口粥，看着颜山澜笑，眼神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意味。

　　颜山澜感觉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吗？”
　　吴曼摇头，笑了笑，“没有，你很了解他。”
　　颜山澜感觉昨天初见她时感受到的异样又冒了出来，正不知说什么好，手机响了，是陆子慕的电话。

　　“阿澜，你睡了吗？”
　　“没呢，我跟曼姐在吃宵夜。你们到了吗？”
　　“嗯，我送他们到酒店了，现在就回来。”
　　“你休息一下再开车，回来的路上开慢点。”
　　“我知道。你想不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这两天你都没有好好吃饭。”
　　“不用了，我在吃宵夜，吃不下别的了。”
　　“那好，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了。”
　　“嗯。”

　　挂了电话，吴曼笑着揶揄：“我感觉我不是在吃宵夜，是在吃狗粮。”
　　颜山澜收起手机，腼腆一笑，低头喝粥。
　　“你们明天去哪里玩？”
　　“要等他回来才知道，他做的攻略，我还没问他。”
　　吴曼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吃了一会东西，颜山澜放下筷子，问道:“曼姐，你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吗？”
　　“嗯，我一年难得在家待几天，刚好这个假期回来了，就想陪陪父母，也休息一下。”

　　“之前我老家有一个姓沈的姐姐，她跟前夫离婚后，一个人带孩子，小孩有心脏病要做手术，但前夫连抚养费都不太乐意给……”
　　“沈玉娟是吗？”
　　“对，她找你们了？”
　　“嗯，她给我打了电话，阿慕也跟我说了，因为我平常主要在滨城，所以就让我们在江城的组员去跟进她这个事了，我问下看有没进展。”

　　吴曼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颜山澜好奇地问:“曼姐，你们这个公益组织是全国每个城市都有人吗？”

　　吴曼放下手机，哈哈一笑:“你太高看我们了！目前只在五个城市有组员，滨城最多，其次是海城，但其实越是经济落后的地方越需要法律援助，比如我们这里，女孩失学率曾经排在全国前列，当然这个问题不只是法律层面的事情，再比如，我们这里离婚率很低，是因为这里的人婚姻质量很好吗？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就没见过几对恩爱到老的夫妻，只要结了婚，男人再烂，婆家再苛刻，女人也不敢提离婚，也很难离成婚，最多只能借打工的机会逃出去。”

　　吴曼的语气越来越沉重，说到最后叹口气，“我们虽然说起来很有雄心壮志，但实际做起来很难，比募捐筹钱还难。”
　　颜山澜想起沈玉娟，跟着叹了口气，她曾经觉得自己遭遇的痛苦大过天，甚至于因此心灰意冷消极避世，如今看来，实在有些过于自恋自怜，人世间有太多痛苦比失恋更值得一提。

　　“阿澜，你想不想喝酒？”
　　颜山澜还没回话，吴曼已经叫老板拿了两罐啤酒来，她打开一罐，自行喝了一口，打开手机看了会，道：“我朋友说沈玉娟的前夫不愿意出给孩子看病的钱，但提前把孩子今年剩下几个月的抚养费给了，我朋友建议沈玉娟起诉，但她暂时没做决定，她过几天就要带孩子去滨城做手术，只能等小孩手术后再看了。”

　　颜山澜拿过另外那罐啤酒，打开后跟吴曼的碰了下，“谢谢。”
　　吴曼苦笑一下，“谢什么，其实什么忙都没帮上，几个月的抚养费对比治病的费用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她前夫经济条件一般，又再婚生了孩子，后续就算起诉，也很难拿到多少钱，终究还是得靠她自己。”
　　颜山澜低头喝了一口啤酒，苦涩味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不过情况也没有那么悲观，”吴曼喝了几口酒，脸颊开始泛红，语气轻快了些，“我知道滨城有做儿童大病救助的公益组织，等我回滨城去问一下，要是符合条件我就帮她去申请。”

　　颜山澜举起啤酒，还没开口，吴曼就先上来跟她碰了一下，笑道：“又想说谢谢？别总是这么客气。”
　　“没有。”颜山澜也笑了，“就是想敬你一下，感觉你内心很强大，做的事情也很有意义。”
　　“夸奖的话我还是很高兴接受的，喝。”
　　“喝。”

　　两人对饮几口，老板端了烧烤上来，两人吃了一会烧烤，颜山澜道：“我这次跟你们来岚县，感觉挺惭愧的，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帮助他人的事，眼里只看得见自己那点琐碎的事情。”

　　吴曼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笑了笑，低头搅弄自己碗里的粥，“我发现你跟阿慕很像。”
　　“是吗？”
　　“嗯，至少有一点是像的，就是你们都爱反思自己，容易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颜山澜想了想，道：“好像是有点。”

　　“我听阿慕说以后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做这个小马平安，有几句话我想跟你说一下，也是我自己的一个经验之谈。”
　　“嗯，你说。”

　　吴曼喝一口酒，沉吟了片刻方道：“我们做公益会比不做公益接触到更多负面的东西，因为有缺失、不足才需要帮助嘛，你现在刚接触，看到的都是我们做出来的成果，会觉得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有意义的，但等你接触再深点，你会发现，其实我们的力量很弱小，可能会遇到很多有心无力的事情，比如沈玉娟，如果她不符合那个基金会的救助条件，她可能就只能自己去面对巨额债务，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她的小孩手术没有成功，那她可能就要面临人财两空的悲惨局面，这样的局面我们肯定不愿意看到，但却很有可能发生，这就是生活的真实面貌，这种时候我们做公益的最不需要的就是反思自己，毕竟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而反思多了你可能会抑郁。”

　　“我曾经就因此抑郁过一段时间，对自己感到无力，对生活感到绝望，我是从山区走出去的，当年我爸生病没钱给我交学费我差点辍学都没有绝望过，但我做公益一段时间后却感到了绝望，后来还是我导师人生经验丰富，开解了我的心结。”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感性的人，所以就想跟你说一下我这个经历，基本上每一个想要加入我们的朋友我都会跟他们提一下，毕竟我们的出发点是用自己的余力去帮助他人生活过好一点，如果因为帮助他人而毁了自己的生活，那就没有意义了。”

　　颜山澜认真听完她的话，叹道：“我想起一句话，认清生活的真相，仍然热爱生活，我觉得你做到了。”

　　吴曼嗤笑出声，喝一口酒，道：“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
　　“是吗？”
　　吴曼点点头，看向颜山澜身后店门的方向，眼神变得迷离，“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这两天想明白了。”
　　“什么事情？”

　　吴曼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颜山澜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陆子慕的车。
　　“我以前很好奇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昨天看到你们站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

　　颜山澜心中诧异，猛然回头，却看见吴曼已经站了起来，笑容灿烂，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回去了。”
　　陆子慕走进店来，吴曼朝陆子慕笑道：“呐，毫发无损，完璧归赵。”
　　陆子慕向颜山澜看了一眼，笑着回吴曼：“谢谢，这顿宵夜我请。”
　　吴曼道：“那太便宜你了。”

　　陆子慕走到颜山澜身边，牵着她起身，“那等我回滨城请你们吃饭。”
　　“好，那就说好了。”
　　吴曼说完便向门口走去，颜山澜连忙追上她，“曼姐，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们送你回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