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64、第 64 章

　　高岭镇坐落在山岭间，地势东高西低，一条县道南北贯穿而过，沿着县道两旁有一些店铺，新旧建筑夹杂，横穿县道有两条街，一条老街一条新街，镇政府在新街，镇上唯一一所初中在老街。

　　老街被县道分成两节，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是老式木建筑，一路都是紧闭着的灰暗发黑木板门、木板窗，上面印着富有年代感的字，“高岭镇供销站”、“高岭书店”、“理发”等诸如此类，字迹古朴端庄，色彩褪去，斑驳脱落。
　　偶有开着的门窗，望进去也多是黑洞洞的，门前偶或坐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爷爷佝偻着背敲旱烟管，老奶奶则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太阳底下发呆，阳光从山这头渐渐升起，晒着他们的银发闪闪发光。

　　站在十字交叉口往西边看，一条缓坡径直往下，尽头是一条小河，树木茂盛，间或传来人语。往东边走，坡道变陡，不时要上几级台阶，等爬坡爬到身体开始发热、呼吸开始变重，此时抬头，可以看到一面鲜红的国旗在蔚蓝的天空下迎风招展，让人顿感欣喜。
　　国旗下便是高岭镇中学。

　　学校依着山势而建，两栋教学楼、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左右排列依次往上。
　　由于地势限制，篮球场建在宿舍楼前一块空地，足球场建在教学楼南边，除此之外，办公楼前空地上也添置了乒乓球台、单双杆等设施。

　　为了确保工程质量，陆子慕等人特意请了专业验收机构，施工方、校方、捐建方，三方同时在场对足球场和篮球场逐项进行检验核对。
　　颜山澜全程负责拍照，有必要录像时就录像。验收过程很顺利，结束之后在国旗下举行了一场象征性的交接仪式，在场的除了参与验收的三方人员外还有挤在校门口看热闹的一群学生。

　　校长黄铭华将他们唤进来，对他们说：“不用着急，放假回来就可以用新操场了。”
　　个子最高的那个学生道：“校长，我们现在就想去体验一下。”
　　其他学生跟着喊：“是啊，我们现在就想去……”

　　一群学生围着黄铭华，七嘴八舌十分喧闹，吴曼笑着劝他：“黄校长，你就让他们去吧，操场建好了就是给他们用的。”
　　黄铭华刚一点头，学生们就一窝蜂朝足球场跑了，跑出去没几步，带头的高个子男生刹住脚步回头，其余人也跟着停下脚步回头。

　　高个子男生带头喊了一句：“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其余人跟着喊了一句：“谢谢你们。”

　　他们的笑容真诚腼腆，如初升的朝阳，饱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热情和希望，颜山澜举起手里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陆子慕等人朝他们扬了扬手，他们转头一窝蜂又跑了。

　　黄铭华望着跑远的学生们，笑着解释道：“这几个都是家在镇上的，知道今天新操场验收了就可以用，早早就来守着了。”
　　陆子慕笑道：“黄校长，以后放假也可以让他们来玩。”
　　黄铭华点头：“以后只要是学生，就都可以来，一定让这两个球场发挥最大的效用，我还打算今年好好给他们办一场运动会。”

　　颜山澜看他们还有些话聊，便独自抱着无人机去了足球场。足球场上七八个男孩子围着一个伤痕累累的足球在嬉戏追逐，两个女孩子参与不进去，便围着操场走路聊天。
　　这画面让她想起自己遥远的学生时代，那个时候，快乐和希望都极为纯粹，哪怕是烦恼，也是可爱的。

　　颜山澜先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几段录像，等她开始鼓捣无人机时，陆子慕来到了她身边。
　　他在颜山澜身边蹲下，笑问：“还记得怎么弄吗？”
　　颜山澜看他一眼，笑道：“当然记得。”

　　两个女孩子走到她面前蹲下，渐渐几个男孩子也围了过来。
　　他们兴奋地你推我挤，朝还在操场中心踢球的人喊：“无人机，这是无人机。”

　　颜山澜调试好参数，朝他们喊：“小朋友，你们让开一点，它要起飞了！”
　　几个孩子笑着朝后退开，其中一个男孩子笑道：“姐姐，我们不小了，不是小朋友了。”
　　颜山澜朝他笑道：“你们当然是小朋友，比我小的朋友，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哦，那你就是我们的大朋友了！”
　　“嗯，你们可以这么叫我。”

　　无人机一启动，孩子们的注意力就全都被吸引，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它，随着它缓缓腾空，他们的脚步紧紧追随着它，朝它招手，朝它欢呼，他们兴奋的笑脸在屏幕上一一掠过，大山深处的生机和活力在此刻绽放无虞。

　　临走时，黄铭华问：“你拍的那些视频和照片到时候可以传给我吗？我想给学生们看看，他们会喜欢。”
　　“可以的。”

　　*

　　中午简单吃过饭，一行人驱车来到五岭镇，五岭镇建在山谷低处，面积比高岭镇稍大，学校规模也稍大些，足球场同样建在教学楼后，篮球场建在宿舍楼下。

　　验收工作按部就班，五岭镇中学安排了一位名叫李茵茵的老师跟颜山澜一同拍照录像。
　　李茵茵今年二十九岁，是五岭镇考出去的大学生，如今回到家乡当老师已经五年。

　　“李老师，你没有想过留在外面吗？”
　　李茵茵手里用的相机是七八年前的一款入门机，她看见颜山澜手里去年才出的全画幅相机很是羡慕，颜山澜不禁有些好奇，李茵茵当初考上的是重点大学，五岭镇几年才能出一个的人才，如果留在大学所在地就业，收入水平至少不会比她差。

　　“想过，也尝试过，我大学毕业后在外面工作了两年，也赚了一些钱，但就是想回家。”
　　“为什么？”

　　“找不到归宿感吧。”李茵茵调着相机参数，缓缓说道:“我骨子里就是大山的孩子，我在外面读书、工作的时候，表面看起来跟一个城市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融入得很好，但心里始终不快乐，我有朋友，但还是觉得孤独，就好像寄人篱下一样。”

　　她拍下两张照片，看了看效果，颜山澜发现，她的相机虽然没有自己的好，但她拍照的技术比自己好，尤其拍人物，很善于构图和抓拍，抓拍的人物神态十分鲜明动人。

　　颜山澜把自己的相机递给她：“我觉得你拍得比我好，你用我的相机拍吧，回头我把照片和视频传给你。”
　　李茵茵很欣喜，双眼亮晶晶，“我最近正在存钱想换个相机，我们这里太偏了，县城都没有卖，我想租一个先试试手都租不到。”
　　颜山澜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试试了。”

　　李茵茵接过相机，认真研究了一番，调参数看效果，试拍几张后很快就上手了，“我的相机是我大四那年实习工资买的，已经七八年了，我的学生都很喜欢我给他们拍照，我现在也会拍些课余Vlog传到社交平台上，以后等他们走出大山了可以看看自己当初在大山里成长的样子。”

　　颜山澜拿出手机关注她的账号，粗略翻了翻，有学生课余日常、老师教学日常，有乡镇人物风俗、美食美景，还有乡镇困难现实、发展进程，大都是直接记录，没什么剪辑加工，账号粉丝不多，更新也不稳定，但每期视频都有很多留言，留言质量很高。
　　“看得出来，你在家乡过得很开心，做的事情都很有意义。”

　　李茵茵抬头看她一眼，笑了一笑，“其实也不全是开心，在家乡没有什么同龄朋友，要为钱发愁，生活偶尔也会觉得郁闷，想看个电影都要去县城，还不一定有排片，而且身边的人还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为了看个电影巴巴跑到县城去，毕竟来回车费也要十几块，电影票就更贵了。”

　　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负面的东西，她立刻又自己解释：“不过就像你说的，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走出去，但也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回来，我希望有一天这里的人们能有余力去追求精神享受，他们现在理解不了去县城看电影的行为，是因为他们还在疲于生活。”

　　李茵茵说完沉默了一下，笑着自嘲：“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得有点多，当老师养成的毛病，一说起来就没完。”
　　颜山澜笑道：“没有，我觉得你挺厉害的，敢于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一样大，我没你勇敢。”

　　“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就很有意义啊。”李茵茵一边拍照一边道:“我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操场就是一片泥土地，下雨天到处都是水坑，篮球场就只有一个篮筐，你们来之前，操场也就比以前平整一点，这些年，政府和社会上一些公益组织的重点关注都放在学生失学、教学设施、图书资源这些方面上，操场这些毕竟不是最急需，就一直这么将就过来了。”

　　“现在看到这么漂亮的篮球场和足球场，我都想重读一次初中了。”
　　李茵茵选了个角度，半蹲着拍了一张篮球架在蓝天下的照片，简洁的线条，纯净的色彩，满是青春气息。

　　她继续说道:“现在各方面条件都比以前好多了，一方面靠政府努力和支持，一方面也要感谢像你们这样的爱心人士，一直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停止过帮助我们，我就是受益者之一，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回来的。”

　　她眼里有真诚的谢意，颜山澜觉得自己愧对这样的谢意，她不自觉朝陆子慕看过去，他正跟其他人一起围着一张图纸在讨论事情，眉头微微皱起，是他一贯认真的模样。

　　李茵茵将相机对准他们拍下一张照片，问颜山澜:“他是你对象？”
　　颜山澜点头，“其实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做的，我没做什么。”

　　恰在此时，陆子慕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朝她看过来，微皱的眉头展开，笑意爬上他的眉梢。
　　颜山澜回他一个微笑，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讨论当中，嘴角仍挂着方才的笑意。
　　不过是匆匆一眼，浅浅一笑，颜山澜却感觉到了一股心意相通的暖流，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啊。”目睹了这一瞬间的李茵茵感慨道。
　　颜山澜笑了笑，过了一会才道:“以后我会跟他们一起把这项工作继续下去的。”
　　“真好。”李茵茵站在光里，笑着对她说：“我也会坚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