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63、第 63 章

　　江城到岚县相距大概七百公里，岚县县城到高岭镇还有六十公里山路，为了确保当天抵达高岭镇，颜山澜和陆子慕早上六点便开车出发，一路往西。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国庆节第一天人们出行的规模，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过了省界进入夕岚山区范围，高速公路才真正称得上是高速。

　　颜山澜一路睡了醒醒了又睡，道路畅通后，她整个人的精神也清爽了。
　　“老大，等下个服务站你休息一下，换我来开吧。”
　　“你不睡了？”
　　“嗯，我睡够了。”
　　“好。”

　　颜山澜打开手机切了首喜欢的歌，跟着哼了起来。

　　秋阳高照，天蓝如梦，视野所及是成团成簇的白云，活泼热闹，两旁高低起伏的群山色彩绚烂，飞速从车窗两边掠过，连绵不绝。

　　颜山澜用手机录了一小段视频，嘴里不停感叹，“这才是秋天的美啊。”
　　陆子慕笑着看她一眼，没说话。

　　“有一首诗叫什么来着，什么我言秋日胜春朝，你记得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啊，对，就是这首，这首诗放在这里真的很应景，只可惜我不会写诗。”

　　“阿澜，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比赛背诗吗，我不玩。”颜山澜果断拒绝，她看书是个囫囵吞枣型，读诗词只求体会意境，从没用心去记过。

　　“我背诗，你唱歌，怎么样？”
　　“……这要怎么比？”
　　“我们轮流说一个字或词，你唱一首歌，歌名或歌词里要有这个字或词，我背一首诗，也要有这个字或词，谁没有做到，谁就算输。”

　　颜山澜认真想了想，要说唱歌，她倒有些信心。
　　“输了要怎样？”
　　陆子慕眼睛平视着前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谁输了谁在上面。”
　　“什么意思？”颜山澜愣了一愣。

　　陆子慕转头看她一眼，狡黠的笑里已然藏了些坏，颜山澜突然醒悟，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昨天晚上她在上面动了没几下就累了的画面迅速在脑海里闪现，挥之不去。
　　她盯着一脸坏笑的陆子慕，心里又气又痒，要不是他现在正在开车，她真可能会忍不住扑上去咬他一口。

　　“陆子慕，你耍流氓！”最终她只能言语抗议。
　　陆子慕笑得更坏了，他右手松开方向盘，握住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忍住笑，“好了，不生气，逗你的，你来决定，你说输了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我不玩了。”
　　陆子慕收回手，看她一眼，“真的不玩？”
　　颜山澜不说话，陆子慕又道：“这样好不好，我要是输了，就罚我……”
　　“不许再耍流氓。”颜山澜瞪他一眼，发出警告。

　　“罚我给你唱歌，你让我唱哪首，我就学哪首。”
　　“要是我输了呢？”
　　“你要是输了就罚你每天主动亲我十次。”
　　“……”
　　这人脑子里还能想点别的吗？

　　见颜山澜没有回答，陆子慕锁着眉头问：“不行吗？”
　　“行！”颜山澜一口答应，心想，只怕你未必能赢。

　　陆子慕锁着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好，你先出题，先说好，不能出那种古诗词里不可能出现的词，比如汽车、手机之类的。”
　　“没问题。”颜山澜想了想，一抬头，目之所及都是漂浮的白云，便道：“云。”

　　陆子慕只稍作思考，便背出一首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颜山澜点点头，“嗯，不错。”
　　她略一思索，笑了笑，清了下嗓子，沉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陆子慕没忍住笑了出来，颜山澜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你笑什么，真的有这首歌好吗？”
　　“没有，你唱得很好。”陆子慕顿了顿，敛了笑，“该我出题了，美。”

　　“太简单了，莫文蔚，《完美孤独》。”
　　颜山澜从手机里搜出伴奏开始唱歌，一首歌唱完，车厢里安静了一会。

　　陆子慕看一眼颜山澜，念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你也能背？你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个文盲。”
　　陆子慕轻笑出声:“你一听就知道出处，怎么会是文盲。”
　　“你为什么这么会背诗，你又不是中文系。”

　　“我小时候爸妈没时间管我，就让我做完作业自己背书，每天只要完成任务，剩余时间就由我自己支配，所以我很会背书，我还背过词典，成语词典。”

　　颜山澜瞪大了眼睛，“你背来我听听。”
　　“你说个字。”
　　“成，成语的成。”

　　“成百成千、成败得失、成败利钝、成败论人、成败荣枯、成败兴废、成败兴衰、成败兴亡、成败在此一举、成帮搭伙、成功不居、成功立业、成何体统……”

　　陆子慕像唐僧念经一样背出一连串成语，颜山澜第一次发现他还有这么搞笑的一面，笑得肚子都痛了。

　　陆子慕看她一眼，换了个字，“笑，笑比河清、笑不可抑、笑而不答、笑里藏刀、笑脸相迎……”
　　“好了好了，别念了师父，我知道错了，我跟你去取经还不行吗？哈哈哈哈哈……”
　　“……”

　　*

　　晚上六点，经过十二个小时长途旅程，两人顺利抵达岚县高岭镇。
　　高岭镇很小，小到只有一横两竖三条街，颜山澜和陆子慕在镇政府旁边的四季宾馆办了入住。

　　一进门，颜山澜就和衣躺在床上，一路舟车劳顿，她此刻累得眼皮都抬不起，陆子慕则一直在打电话。
　　王兴程、周观和吴曼三天前就已经来到岚县，在五岭镇和高岭镇中学分别做了两场公益宣讲，今天他们去了隔壁竹山镇中学了解情况，此时正在回高岭镇的路上。

　　“阿澜。”
　　陆子慕挂了电话，在颜山澜身边坐下，俯身轻轻唤她。
　　“嗯。”颜山澜迷糊着应了一声。
　　陆子慕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想了想，道:“等下王兴程他们回来了，我去跟他们碰个面商量下明天的事情就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休息可以吗？”

　　颜山澜闭着眼睛挪了挪身体抱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陆子慕挨着她侧躺下，手轻抚她的头发，“他们也住这里，我们不会走远。”
　　“我要跟你一起去。”颜山澜又朝他贴近了些，嘟囔着道。
　　“好，你先睡，他们回来了我叫你。”
　　“嗯。”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颜山澜突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一转头看见陆子慕好端端坐在窗边对着电脑打字，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子慕听见动静连忙起身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做噩梦了？”
　　颜山澜靠在他身上，平缓了呼吸，抬头看他:“我梦见你跟朋友一起开车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陆子慕抱紧她，摸摸她的头，“不会的，别害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颜山澜将脸埋进他怀里，温暖的体温和熟悉的气味让她心安，但心底深处某种不安仍萦绕不去，她好像开始依赖他，变得黏人。
　　陆子慕低头在她发顶吻了一下，拍拍她的肩，“你去收拾一下，他们回来了，我们先去吃饭，回头再商量事。”

　　“好。”颜山澜起身，抬头看见陆子慕温柔的眼神，心里一动，将唇凑上去，“我要亲一下才能起。”
　　陆子慕眼睛一弯，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最后深吻下来。

　　*

　　陆子慕挨个给颜山澜介绍了王兴程、周观、吴曼和曾朴。
　　这是颜山澜第一次见陆子慕的朋友。

　　王兴程是光向总部行政部部长，这之前颜山澜虽然见过，但只是工作场合点头之交。他个子适中，微胖身材，为人随和，颜山澜喊他“王部长”，他连连摆手，“不用这么见外，我跟阿慕是多年好友了，叫名字就好。”

　　周观是研发公司的技术员，个子跟陆子慕差不多，但比陆子慕瘦，戴一副厚厚的眼镜，话不多，看着有些腼腆。曾朴是陆子慕和王兴程的初高中同学，他是国家二级篮球运动员，这两天的宣讲他是主角，他个子比陆子慕高出半个头，块头也比陆子慕大，颜山澜看着不禁有些心生畏惧。

　　吴曼是他们这个项目里唯一的女性，中等个子，皮肤偏黑，留着简单的齐肩发，戴一副轻框眼镜，眼神明亮，气质干练，言谈举止里处处透着聪明可靠，她本职是一名律师，颜山澜仿佛可以想象她站在法庭上条分缕析、据理力争的模样。

　　一行人走路到饭店，落座后，王兴程忍不住发出感慨：“没想到阿慕竟然真的带了女朋友来，曾朴，他竟然真的有女朋友了！”
　　这话他已经说了一路，曾朴已经不耐烦理他，“他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他又不是和尚。”

　　王兴程反驳他：“他之前跟和尚有什么区别？”
　　颜山澜忍不住好奇，朝王兴程侧身：“他之前是想当和尚吗？”

　　王兴程等人爆笑，陆子慕连忙拉住颜山澜，岔开话题：“阿澜，你别听他们乱说。”
　　颜山澜笑着挣脱他的手：“我就要听。”
　　说着又朝王兴程看去，“王部长，你跟我说说，他以前为什么跟和尚没区别？”

　　王兴程笑够了，刚准备说，陆子慕打断他：“王兴程，你……”
　　颜山澜回头在陆子慕手上拍了一下，皱起眉头轻瞪他，“你不要打断他。”
　　陆子慕无奈闭嘴，抓过颜山澜的手握住，两人一起看向王兴程。

　　王兴程看他俩一眼，正儿八经坐好，正儿八经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单身，我们哥几个一个个都结婚了，他连个对象都没有，给他介绍他也不要，女孩子主动追他，他跟人家说他这辈子要修行，不打算结婚生子。”

　　话音未落，王兴程又笑了，连带着其他几个人也笑了，“修行跟当和尚不是一回事吗？”
　　陆子慕忍不住辩解：“我不是这么说的。”
　　王兴程追问：“那你是怎么说的？周观，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周观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吴曼此时突然插进话来：“这个我知道，他的意思应该是，他不想结婚生子，只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的事情，等老了就选一个寺庙修行，了却余生。”

　　一桌人都安静了下来，颜山澜心里忽地有些不痛快，从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吴曼有些特别，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个特别在于何处，陆子慕从没跟她说过这些话，却跟吴曼说了，这说明他们曾深入讨论过结婚生子、生老病死这样的人生话题，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服务员敲门进来，开始上菜，陆子慕笑着解释：“那都是以前不成熟的想法。”
　　王兴程嘲笑他：“现在打脸了吧？真香了吧？”
　　众人一齐笑了，颜山澜也跟着笑了，但心里仍有些空空落落。

　　陆子慕招呼大家吃饭，一时间大家也不再揪着他这个话题不放。颜山澜奔波了一天，闻着饭菜香只觉肚子饿得厉害，陆子慕不停给她夹菜，她吃了几口却没什么食欲。

　　饭桌上大家又热闹聊开了，这回聊的都是他们这个项目的事情，颜山澜不怎么插得上话，就默默在一旁吃几口饭，跟孙思思聊几句微信。

　　整个晚上，颜山澜的目光都忍不住飘向吴曼，她讨论事情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得有些迷人，头脑清晰、反应敏捷，看起来精力也很充沛，是颜山澜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种精英女性，偶尔感受到颜山澜的目光时，她会投来友好的微笑，这微笑几乎让颜山澜汗颜，对方在讨论为山区孩子建设校园的事情，她却在为一些细枝末节纠结个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情爱爱。

　　“阿澜，明天你帮忙拍照录像留记录可以吗？”陆子慕打断她的思路，问道。
　　颜山澜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可以的。”

　　吴曼道：“五岭镇那边吴校长说他们自己有一个老师可以拍照，你到时候可以跟她一起，高岭镇这边我等会再跟黄校长确认下。”
　　“好。”

　　明天的主要工作是对两个学校的足球场、篮球场进行验收，为了确保筹集的善款每一分都花得值，这个项目的每一个环节，从挑选施工方、材料选定、施工监督、设施购买到明天的施工验收，都是他们几个人亲力亲为，由于缺乏经验，过程也多有磕碰，好在成果也即将呈现。

　　回到房间已经十点多，颜山澜把相机找出来充电。
　　“老大，明天要不要带无人机去拍一个鸟瞰全景？”
　　“可以。”

　　颜山澜又去找无人机，陆子慕将手头的几张资料放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抬手抚上她的额头，“阿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

　　“我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饭。”陆子慕换个手抚她的额头，随后又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有些懊恼，“应该把测温枪也带上的。是不是胃不舒服了？”
　　颜山澜推开他，“老大，我没事。”
　　“真的没事？”
　　“嗯。”

　　陆子慕看着她，眼里有些歉疚：“阿澜，刚才大家不是有意冷落你的，因为你没有参与到前面的工作，很多情况不知道，所以不好要你做什么，等下次有新项目你一起帮忙，慢慢跟大家熟了就好了。”

　　颜山澜原本心里确实因为插不上话而有些失落，但陆子慕一番歉意满是诚恳，那点失落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心情也在瞬间变得明亮，她笑了笑，“所以你才让我拍照，是不是？”
　　“嗯，你愿意帮忙吗？”
　　颜山澜笑着点了点头。

　　陆子慕将她抱入怀里，“阿澜，你真好。”
　　两人安安静静抱了一会，陆子慕拍拍她的头：“阿澜，你先去洗澡，今天肯定累了，我们早点睡。”

　　“嗯。”颜山澜嘴里应着，身体却不肯起来，反而抱紧了陆子慕的腰，“老大，你以前真的没打算结婚生子吗？”
　　陆子慕沉默了一会，“以前确实有这么想过，但遇到你之后就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

　　陆子慕将她的身体扶起来，看着她，眼神温柔如沉静的水，“改天我再跟你细说，现在去洗澡睡觉。”
　　颜山澜扁扁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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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刘禹锡《秋词》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刘邦《大风歌》（演唱：屠洪刚）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诗经《郑风·野有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