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54、第 54 章

　　颜山澜牵着陆子慕信步在宿舍周围和校园里逛着，一路给陆子慕讲自己学生时代发生的趣事，陆子慕偶尔会打趣她，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听着。

　　夜越走越深，下晚自习的最后一波学生离开后，校园里冷清下来，浓密的树木在路灯的烘托下像团团乌云，枝叶缝隙里看出去，天空是晴朗的，空气里还有一些迟开的桂花香，清甜幽静。

　　颜山澜牵着陆子慕走过一座又一座楼，一条又一条路，最终在一座民国老式建筑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老大，你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没谈？”
　　“没想过。”
　　“那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没有。”
　　“那有女生喜欢你吗？”
　　“……应该有，但我没太注意。”

　　颜山澜扭头看着陆子慕，勾起嘴角笑了笑，靠在他身上。
　　“老大，你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我没有骗你，我大学修的双学位，学习压力大，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陆子慕握着颜山澜肩头的手顺着她的胳膊轻抚着，仿佛陷入某种回忆。

　　颜山澜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道:“那我给你说说我大学谈恋爱的事情吧。”
　　陆子慕犹豫了一下，坦诚道：“阿澜，我都知道了。”
　　“啊？”
　　颜山澜从陆子慕身上弹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

　　夜有些凉了，陆子慕将她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里，与她目光相对，“上次在花间山庄你发高烧进了医院，我问孙老师，她跟我说的。”
　　“老大，你……”

　　“阿澜，我知道背着你打听你过去的事情是不对的，我原本也想等有一天你会愿意自己告诉我，但是我总是看着你伤心难过却没有资格安慰你……所以，我不想等了，所以……我去问了孙老师。”
　　“……思思她……那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大概的经过我都知道了。阿澜，如果过去的事情会让你难过，那就不说了，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我会陪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颜山澜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想起陆子慕一直以来对她的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陆子慕一愣：“没有。”

　　颜山澜心里陡然涌起酸涩，“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

　　颜山澜蓄在眼里的泪掉了下来，“因为问我会让我觉得受伤？觉得我心里忘不掉宋豫章？觉得我太过脆弱无法面对过去？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可怜我，拯救我？”
　　陆子慕惊慌失措，抬手想要替她擦泪，颜山澜却扭开了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山澜站起来，擦掉眼泪，问:“你真的是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什么呢？你明明那么优秀，那么有能力，你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却非要找我，你前女友条件那么好，我跟她比什么都不是，她能给你的我这辈子也给不了你，但你却偏偏要找我，却偏偏坚持要跟我在一起，你甚至明知道我曾经谈过那么长时间的恋爱也不在意，知道我心里有坎也不在意，你不就是自认为可以治愈我救赎我吗？你不就是认为你一定会让我爱上你吗？你跟我在一起真的不是为了满足你救赎一个弱女子的心理吗？”
　　陆子慕起身，无措地向她伸出手，颜山澜退后一步，一字一句道:“老大，我不需要怜悯。”

　　说罢转身要走，陆子慕连忙拦住她，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目光追寻着她的眼睛，“阿澜，你看着我！”

　　不同于他平常的温柔，这句话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颜山澜愣住，不由自主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漆黑的眼眸里有前所未有的坚毅，和炙热的火星。
　　沉默在两人呼吸之间降落，握着她肩头的手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过了许久，陆子慕用极力平抑的声音对她说：“阿澜，我爱上你的时候对你一无所知，我并不知道什么怜悯和救赎，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给我什么，我更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单身，我只知道你的出现照亮了我的世界，我爱上了你。”

　　“当初带你去海城出差确实有我的私心，那是我第一次试图接近你，当时我已经认识你快半年，虽然我们每周都在一起工作，但我对你的了解少之又少，你看起来很近，实际却很远，我想进入你的世界，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有想到我自私的决定会让你在高铁站遇到他，当你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我后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想让你远离他，想让你再也不伤心。”

　　“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在乎，我不问不提只是不想让你再受过去的干扰，我有时候很遗憾我们认识得太晚，但我知道，过去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们相遇的动力，少发生任何一件，我们的人生轨迹或许就会永远错开，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认识，所以我更在乎我们的以后。”

　　“阿澜。”陆子慕一把将颜山澜扣进怀里，紧紧抱住，“如果可以，我想占有你的整颗心，整个人，从此以后，永远占有。”
　　“就算不可以，我依然愿意让你占有我的整颗心，整个人，从此以后，永远占有。”
　　“阿澜，我爱你。”

　　颜山澜伏在陆子慕怀里泣不成声。
　　这几年身边的家人和朋友对她过度的关心和照顾总会让她陷入对自己的怀疑当中，怀疑自己在大家眼里脆弱又可怜。

　　所有人都认为，她曾经受到的伤害太大，她需要特别的照顾，而陆子慕给她的特别照顾尤其多。
　　当她准备好想要对他坦白自己所有的过去时，他却早已什么都知道了，为的是避免直接问她让她感到受伤。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可怜和悲哀。

　　陆子慕紧紧抱着她，没有劝她别哭了，也没有再说话。
　　他总是能给她恰到好处的沉默和陪伴，这跟怜悯和救赎无关，这是尊重和接纳。
　　她本来很明白的，但刚才那一瞬间却像失了忆一般。

　　颜山澜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收住。
　　夜已经深了，整个校园寂然无声，秋风凉人，陆子慕打开自己的外套将颜山澜裹了进去。
　　“阿澜，回去吧？”
　　“好。”

　　两人相拥着走到校门口，陆子慕叫了一辆车，回到市中心的商场取车，然后返回。
　　颜山澜一路都没有说话，陆子慕打开空调，车厢内很快变得温暖，颜山澜渐渐觉得全身无力，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

　　到了枫林湾小区，陆子慕停好车，颜山澜抚着自己的额头，声音沙哑，“老大，我好像又发烧了。”
　　陆子慕一惊，立刻伸手在她额头上试温度，“我送你去医院。”

　　颜山澜拉住他的手，勉强起身，“我不去，家里有药，我吃两片明天就会好。”
　　陆子慕不让她下车，“阿澜，去医院好不好？”
　　颜山澜甩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我不想去医院。”

　　陆子慕连忙下车跟上去，扶住她，颜山澜用力推开他的手，身体往后一倒，踉跄了几步勉强站住，说话带着些哀求：“老大，我真的不喜欢医院，我讨厌医院的味道，我家里有药，吃了药就会好。”
　　陆子慕再次上前扶住她，“好，不去就不去，我送你上去。”
　　“好。”

　　两人上了楼，颜山澜打开房门，打开灯，径直走到沙发边，往后一倒躺了下去。
　　陆子慕连忙跟上去，“阿澜，你的药放在哪里？”

　　颜山澜睁开眼看见陆子慕，想了想，坐起身，“在餐边柜左边第二个抽屉。”
　　陆子慕从抽屉里找到药，倒了水，喂她喝了下去。
　　“谢谢老大。”

　　陆子慕放下水杯，拿起刚才找药一起找到的测温枪对着她的额角测了下.体温，37.9℃。
　　他皱着眉头放下测温枪，叮嘱道：“等会洗个热水澡，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明天要是没有退烧，我就送你去医院。”

　　颜山澜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他皱起来的眉头像拧着的结，她伸出手试图去抚平，陆子慕轻轻抓住她的手拿下来，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她，颜山澜心头一动，仰头吻了上去。
　　陆子慕低下头就她，顺应着她的吮吸，轻柔又克制。

　　颜山澜吻了一会松开他，低头靠在他身上。
　　她轻叹口气，“老大，其实我今天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
　　“你现在还想说吗？”
　　颜山澜点点头。
　　“那我听着。”

　　颜山澜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其实一直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我以前的事情，因为我觉得既然要在一起，就应该对彼此坦白感情经历。今天陪思思看肖骁准备的那些照片，勾起我许多以前的回忆，心里有很多的感慨，所以临时起意想带你去学校逛逛，想把我的心情都告诉你。”

　　“我跟他在一起将近七年，原本有打算结婚，后来因为我毕业去了海城工作而异地、他的家庭以及他个人的追求等等，很多原因，他背叛过我，我们分手了。大概有半年时间，我过得很痛苦很消沉，后来我辞了工作全职考研，虽然最终没考上，但我从痛苦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虽然走出来了，但还是给我的身体和心理都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身体上主要是容易过度紧张引起心脏难受和神经性胃炎，情绪过激就会发烧，心理上主要是对恋爱再没有了期待。”

　　“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没有放下他，但其实不是的，在当时让我痛苦的是他背叛我离开我，而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让我痛苦的是关于爱情的理想的破灭。我这么说你肯定会觉得好笑，但我确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曾经我觉得我拥有了理想中的爱情，后来才发现我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泡泡，一碰就碎。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认为我曾经无限接近过理想中的爱情，所以我执着于那个美丽的泡泡。”

　　“在跟他重逢之前，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平静，除了偶尔失眠，身体上那些后遗症基本都消失了。重逢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所以那次我的反应最激烈，就好像一直执着的那个美丽泡泡突然出现，又突然在我眼前碎掉，我再次短暂地经历了当时的痛苦。”

　　“后来他再次出现，向我求和，我反倒清醒了，关于他的一切已经都是过去，那些过去就好像一张发了黄的纸，我把它平放着不动，它看起来就完好无损，但只要拿起来看一看，就会发现它早已碎成了渣渣。”
　　“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他如果不出现，我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纸已经碎成了渣渣。”

　　“所以，”颜山澜抬头，“你带我去海城，给我换项目，这两件事无意中成全了我。”
　　陆子慕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我今天还想到一个人就是范维钧，那天在山庄，他唱那首歌其实是在向我表白，我真的无法相信他竟然从大一就开始喜欢我，整整十一年。我真的觉得很内疚很内疚，十一年的感情，我要怎么还？我自己被辜负过，所以我知道被辜负是什么滋味，我不愿意伤害他，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没有办法勉强自己，我感觉自己像犯了罪一样，偷了一个人十一年时间。这种感觉好沉重，我当时一下子真的觉得无法承受。”
　　陆子慕暗暗搂紧了她。

　　“今天在电影院见到他，他瘦了很多，是我十一年来见过的最瘦的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转移了视线，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我们可能再也做不了朋友了。”

　　“我今天看思思和骁哥在一起十年，他们俩虽然也有一些波折，但两个人一直都对彼此很坚定，感情很好。我想到我和范维钧，或许我和他都是命中注定了要受感情的苦。”

　　颜山澜长舒一口气，起身想去拿水喝，陆子慕伸手端过来递到她嘴边，她一口气喝完一杯水。

　　“我想跟你说的话就是这些，我们那天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你可能会觉得我只是因为你对我好就接受你，但我想告诉你，不是的。在感情世界里，我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会选择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心里是喜欢你的。”
　　陆子慕的眼波闪动，柔情和爱意如泉水般涓涓淌出。

　　“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是想要我们有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开始，如果有我没提到而你又介意的地方，你可以问我，我一定都告诉你，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你喜欢上了别人，我希望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我的底线，我可以接受友好分手，但不接受背叛。”

　　“阿澜，不会的，”陆子慕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的，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颜山澜叹一口气，像面对一个天真的孩子，“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

　　“那就一百年，一百年后我们再约下一个一百年。”
　　颜山澜哑然失笑，“你能活到一百三十岁？”
　　“跟你在一起，我舍不得死，应该能。”

　　颜山澜将头靠在他肩下，“花言巧语，蛊惑人心。”
　　陆子慕伸手摸着她的额，低头轻问：“蛊惑到你了吗？”
　　“没有。”

　　“那要怎样才能蛊惑你？”
　　“……唱歌给我听。”
　　“我不会唱歌。”
　　“你那次团建不是唱了吗？”
　　“我只会唱那一首。”
　　“我不信。”
　　“那首歌是你第一次坐我车的时候放的，我看你后来分享在朋友圈，猜你应该很喜欢，就经常听，听多了就会了。”

　　颜山澜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雷雨夜，车窗外的世界破碎迷离，车窗内的氛围僵硬沉默，微风细雨从车窗缝里吹进来，满含磁性的男低音深情忧郁，既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又有一种奇特的美好，诡异离奇，尤其对比此刻他们紧紧相拥着坐在她家沙发上，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光怪的梦。

　　“你那个时候其实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对不对？”

　　陆子慕抚在她额上的手轻轻滑到她的脸颊，将她的脸微微捧着，目光像那夜雨后的霓虹灯，璨若星河。
　　“现在也想。”
　　说罢，他低头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