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5、第 5 章

　　江城大学坐落在青江西岸，临水靠山，风景秀丽，在全国最美大学榜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从地铁口出来，迎面是一条长达近十余里的沿江风光带。进入五月后连下了几场暴雨，江水上涨，冬天枯水期会显露出来的滨江一带已经被水淹没，浑浊的水面上冒出一丛丛绿树球，远看就像一朵朵西蓝花飘在江面上。

　　天气很好，风光带上有许多人在散步，不过大多都是带着小孩的家长们，她看了下手机，十一点半，学生们还没下课。
　　穿过地下通道来到校门口，七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怎么变，但一切又都跟记忆里有了些不一样。

　　进门一条长长的大道直通东方广场，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形成一道长长的拱廊，阳光在道路上撒下星星点点。一路都有人在拍照，有甜蜜的小情侣，有穿学士服的毕业生，还有穿婚纱的新娘新郎。

　　颜山澜的目光在穿婚纱的那些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从校园到婚纱，她曾经最憧憬的爱情童话，还是有很多人实现了的。
　　她感慨了一下，心里倒并没有难过，她早已接受自己不可能拥有美好的爱情这个现实，看着这些人，最多也就是有些羡慕，若还要再加一点什么，那就是祝福。
　　所有相爱的人都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是一个失去了爱情的人最真挚的祝愿。

　　到了东方广场往右，穿过图书馆、生物楼和电气院，就到了江城大学最好吃的二食堂。
　　颜山澜今天不想吃食堂，她继续往前走，穿过几栋教学楼，从一道后门出去，来到一条不过五百米的后街。

　　后街已经不是十一年前她刚来到这里时的后街了。
　　所有的店铺都装修一新，整齐划一，以前最爱吃的炒饭、麻辣烫、煎饼、凉菜、肉夹馍、炸串等小摊都不见了踪迹。

　　她无心逛街，径直往街尾一间煲仔饭店走去。
　　这家店位于一家奶茶店的二楼，爬上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转个弯推开一道厚重的门，就到了。
　　门一关上，外面的声音就都消失了。

　　饭店很小，只有四五张条桌，桌上铺着粉白方块相间的桌布，墙壁颜色漆得很深，挂着许多笔触厚重的油画，有一面墙上贴满了学生们写的便利条，服务台上摞着一叠厚厚的笔记本，那上面都是来往客人写的匿名留言。
　　学生还没下课，所以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音响里在放欢快的轻音乐，阳光从窗台照在方块桌布上，一切静谧又祥和。

　　明明只是家煲仔饭店，却开出了西餐厅的感觉，这是颜山澜跟宋豫章第一次来这家饭店时的印象。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

　　“你好，这里是菜单。”一名服务员走进来，是个小女生。
　　菜单仍然只有那么简单的几样。
　　“双椒脆骨，谢谢！”这是当初她最爱的一道菜。

　　她走到服务台前翻看那些笔记本，上面的留言都是最近两年的，她转身叫住服务员。
　　“还能找到……”话到嘴边她才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十一年了。
　　“您要找什么？”
　　“十一年前的笔记本，还有可能找到吗？”
　　小女生显然有些吃惊，也有些为难，但似乎又不想让她失望，“您等一下，我去找找。”
　　颜山澜笑着向她道谢，看得出来她应该才刚上大学，脸上的婴儿肥透出一股年轻的稚气，也是朝气。

　　小女生出去后，她挨着窗台一张桌子坐下，门口响起叮铃铃的声音，先后进来三四个学生，他们一进来就压低了说话声，但还是给这间小店带来了热闹。
　　等了许久，小女生给她端来一份煲仔饭，拿出两本破旧发黄的笔记本递给她，“只找到这两本，上面写着时间，是十一年前的。”
　　“谢谢你。”颜山澜接过笔记本，笑道。
　　“不客气，老板说，这还是他接手以来第一次有人来找这么老的笔记本。”
　　“老板换人了？”
　　“是的，现在的老板接手有两三年了。”

　　颜山澜心里生出一丝惆怅，低头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当初那个老板的留言，黑色墨迹在发黄的纸张上愈加清晰，那个时候每个本子上第一页都有他的留言。
　　【人生是永不回头的列车，沿途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的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当他下车的时候，记得要笑着挥手说再见。】
　　老板的留言在今天看来很像是某种预言，然而当时的她们全无知觉。

　　颜山澜一边吃饭一边翻看两个本子，她想找到当初她和宋豫章的留言看一看。
　　“我写了，你不许看。”她抱着本子遮遮掩掩。
　　宋豫章拿着笔微笑着看她，“好，那你也不许看我的。”
　　“那当然。”
　　最后她们谁也没有看彼此写的是什么，但也正因为此，她很快就忘记自己写了些什么。

　　颜山澜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似乎敲一敲，就可以想起来似的。
　　两个本子翻完，她没有找到她和宋豫章写的留言。
　　再翻一遍，还是没有。

　　她合上本子叹口气，望着窗外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白的街道，脑中也有些空白，十一年前她和宋豫章在这家店吃饭的那一天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怎么找，都不可能再回来。

　　江城的五月若是不下雨，也就跟夏天差不多了。吃完饭，在店里发了一会呆后，颜山澜找孙思思拿了她的教师卡，在图书馆消磨了一下午。
　　下午五点，孙思思终于被一群学生簇拥着从逸夫楼出来。
　　“老师，再见！”
　　“老师，这是你朋友吗？好漂亮。”

　　颜山澜个子高挑，皮肤白皙，鹅蛋脸，双眼皮，一点淡妆便足以将她原本略偏清淡的五官衬出光彩，披肩长发，发尾微卷，工作日她常穿简单通勤装，气质雅丽又可人。

　　“是啊，漂亮吧。”孙思思一把挽住颜山澜的手臂，颇有些得意。
　　“姐姐，我可以加你好友吗？”一个高个子男生掏出手机往颜山澜走来。
　　“想加她，先到我这里排队。”孙思思笑着伸手拦住他。
　　“老师，我排第几？”
　　“等你今天这门课期末考试考到第一了我再告诉你。”
　　众人轰然笑开了，孙思思拉着颜山澜往校门走。

　　“哎，颜山澜，我替你挡多少桃花了，你妈要是知道了估计要打我。”
　　颜山澜笑了起来，“这也叫桃花，他们都快小我一轮了吧？”
　　“哪有，也就小个六七八九岁而已，现在流行姐弟恋你不知道吗？”
　　“行了，你可是他们的老师！”
　　孙思思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说吧，你想吃啥。”
　　“火锅。”
　　“好，你说了算。”

　　*

　　“什么，你遇到宋豫章了？！”
　　一听颜山澜说起前天在海城遇见宋豫章的事情，孙思思的声音瞬间拉高八度，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向她们看来。
　　“思思，你小点声。”

　　红汤火锅已经开始翻滚，孙思思夹起一块肉丢进锅里，又夹起一块，恨恨道：“宋豫章那个狗东西居然还敢叫你，要是我在那里，我就……”
　　颜山澜笑着问：“你就怎样，把高铁拦下，把他臭骂一顿吗？”
　　孙思思把筷子上夹着的肉摔进锅里，溅出几滴红油，“臭骂一顿简直太便宜他了，打一顿才能解恨。”

　　颜山澜一边给她夹肉一边笑：“好了，你再生气也别跟火锅过不去，吃肉。”
　　孙思思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盯着颜山澜看了一会，“阿澜，你不对劲啊，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颜山澜停下往锅里下菜的手，轻轻叹口气，面带腆色：“实不相瞒，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丢脸丢大了。”
　　说罢扬扬手，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孙思思低下头将碗里的肉反复蘸着酱碟，“你昨天一天都没有消息，是又一个人躲在屋里躺了一整天？”
　　颜山澜放下饮料，拿起筷子继续下菜，“是的，所以我今天就来找你了，我怕我回去又会躺一天。”
　　“你还喜欢他吗？”
　　颜山澜果断摇头，“不喜欢了，真的不喜欢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
　　“怎么不信？”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谈恋爱？”
　　“我就是不想谈，没意思，真的没意思。累了，真的。”

　　孙思思听得直摇头，“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人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这是谈一次失败的恋爱，要把自己这辈子都搭进去。”
　　“可能是我这辈子的爱情已经都用光了。”
　　“你就是想太多，爱情怎么可能用得光嘛，你就是心里还没放下宋豫章。”

　　颜山澜不置可否，低头开始吃菜，孙思思接着又问：“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宋豫章现在回来找你，向你求和，你还会回头吗？”
　　颜山澜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放下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爱上另一个人，你现在就是让自己陷入了恶性循环，你放不下宋豫章，所以就拒绝投入新的感情里，拒绝投入新的感情，你就会更加放不下他，你……”
　　“不会，我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头的。”颜山澜打断孙思思的话，断然道。
　　“真的？”

　　颜山澜认真点头，“与其说我放不下他，不如说我是放不下曾经那段美好的感情，这么久了，除了刚分手那会情绪反复想过要和好，后来我一次也没想过要跟他复合。”

　　孙思思点点头，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拍拍她的左手背，语气很是恳切，“阿澜，既然这样那你就听我一次劝，去谈恋爱，不谈也行，别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只要不是特别让你抗拒的，就都去接触一下。”
　　颜山澜感激地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你要是觉得单独两个人会尴尬，那我来给你组局，”孙思思收回手，继续说道，“骁哥还有好几个哥们是单身，有一个叫宋朗的，你见过，他一直都想要我给你们牵线，我嫌他这个姓不好，没理他，但骁哥说他人其实还挺靠谱，我还可以把我们在江城的老同学也叫上，还有筱娅和阿钧，他们身边的朋友同事，都可以组局，一群人一起玩，你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了。”
　　颜山澜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局面，已经开始不安和尴尬。

　　“思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太多人……”
　　“是，你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屋里发呆，”孙思思“啪”地放下筷子，有些生气了，“那次若不是我去找你，你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你真是要气死我了，为了一个破男人，值得吗？”

　　颜山澜见孙思思生气了，起身到她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摇啊摇，“好了，孙老师，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给我一点时间嘛，你看我今天不就主动出来找你而不是一个人躲在家里了，我还是有进步的，是不是？”

　　孙思思气着气着忍不住又笑了，将她的手打下来，“你就知道冲我撒娇，你但凡把对付我的本事拿出那么一点点去对你身边的男人，你何至于还留恋那个狗男人？”
　　说着举起右手送到她面前，拇指和食指挨在一起，只留一丁点缝隙。

　　颜山澜拿下她的手，“那哪行，这世上只有你孙思思一个人值得我这么对待，其他人，想也别想。”
　　“好了，回去吃你的火锅。”
　　“是，孙老师。”

　　两人埋头吃了一阵，孙思思想起她上午的电话，“你今天在公司是出什么事了？”
　　颜山澜听见她这话把筷子一放，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主要原因。”
　　“到底怎么了？”

　　颜山澜将陆子慕突然把她在跟的项目换给李珊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又开始委屈：“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李珊珊偏心，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做出来的东西，转眼他就让我都给别人，还什么理由都没有，我当时真的生气。”

　　孙思思正埋着头狂吃，听了她这话，半天才开口，“你这个问题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做课题都是各申各的，各做各的，合作就写合作，没有你们这样做了一半还换人的。”
　　“他上午给我发的消息我到现在都还没回，我都不知道要回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啊。”
　　“可是我上午都接受他的调整了，总不能说我想反悔吧。”
　　“那就别回了，也没啥，我也经常不回我们主任消息。”
　　“我真应该坚持到底不妥协。”
　　“算了，还是别跟领导把关系搞太僵，不然每天上班得心累死。”

　　颜山澜点点头，望着红汤锅里翻滚的大白菜出神，“其实我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领导，能力强，肯担当，虽然个性有些冷，但其实他很愿意教下属，人也并不是不近情理，比我们上任领导好太多了，我本来想着可以跟他多提升一下自己，结果谁能想到……”

　　孙思思听到这里，从雾蒙蒙的眼镜片里抬起眼皮，目光颇有些探究之意，颜山澜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孙思思，你干嘛？”
　　“我怎么从你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呢？”
　　“什么弦外之音？”
　　“难得的好领导，能力强，肯担当，还有什么，对下属好，是吧？你对你这个领导评价有点高啊。”
　　“这是事实啊，我们同事都这么认为，都很服他。”

　　“是吗？”孙思思失望地摇头，埋头继续吃菜，一边吃一边道：“我还以为你这仙女终于要动凡心了呢，想当年，你最开始也是在我面前一个劲夸宋豫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颜山澜鼻子里“哼”地一声：“让本仙女动凡心的人还没有出生，就凭他今天坑我这一把，他还想让我动凡心，不、可、能。”

　　孙思思一脸嫌弃地啧啧，“说你不下凡，你还真当自己是仙女了，哮天犬也不下凡。”
　　“哮天犬是神兽好嘛，哪里是仙了。”
　　“神与仙不分家。”
　　颜山澜扬手要去打她，孙思思连忙缩起身子告饶，两人嬉笑一阵，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服务员端上一小碟水果，两人又安静下来。

　　“说正经的，你那个领导多大年纪，有对象吗，结婚了吗？”
　　“你干嘛，对他有兴趣？骁哥又哪里不好了？”
　　“我才没兴趣，我是替你打听。”
　　“孙老师，你饶了我吧，这顿饭我请好吧？”
　　“……哈哈，好像也不是不行？”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请，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