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43、第 43 章

　　到吃晚饭经历第二轮盘根问底的时候，颜山澜真切地后悔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大家对她的男朋友会有这样高涨的热情。
　　她想象了一下将来陆子慕要是跟她回家，要面对什么样的场景，想完之后觉得，他还是不要来了。
　　她真心觉得他会招架不住。

　　母亲的反应最夸张，颜山澜没有对象的时候，她哭天抢地花招尽出，好像女儿嫁不出去一样，现在颜山澜有对象了，她盘查审问耳提面命，生怕女儿找了个诈骗犯。

　　“阿澜，滨城离我们这太远了，你对他这也不知道，那也不了解，反正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长，要不……还是算了，我们找个离家近的。”
　　“……”

　　颜山澜无语之极，但碍着中秋节一大家子都在的情面也不便发作，只冷冷回她：“算了也可以，那我以后就不找了。”
　　“你看你，又跟我作对。”母亲脸上也冷了下来。

　　“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讲理，我没对象你天天催我找对象，现在我有对象了你又让我分手，你不觉得自己矛盾吗？”颜山澜一时没忍住，声调拉高了许多。

　　“什么叫你有对象我让你分手，你也不看看你找的什么人，家里几口人，不清楚，父母做什么的，不知道，家里什么条件，没问过，你能不能长点心，这大过节的，一整天了我也没见他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在滨城有家有室呢？他父母要是不同意他来江城呢？”
　　颜山澜整个愣住，一家人都安静了。

　　母亲见她没反驳，继续道：“你都吃过一次亏了，还要再吃第二次吗？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分手，你至少把基本情况搞清楚吧？你这稀里糊涂的，让我怎么放心？”

　　颜山澜垂下眼，她心里是不信陆子慕会骗她，但母亲的话她却不知要如何辩驳。陆子慕平时不爱闲聊，不见面的时候两人联系确实不多，而她已经习惯单身生活，黏人度早就是负数，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谈恋爱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母亲还在说着什么，颜山澜没有心思听了，她在心里暗暗叹气，谈恋爱真难，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自寻烦恼。

　　“……你说就在老家找一个知根知底的……”
　　“好了，妈，你别说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颜山澜心里实在烦乱，制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母亲已经说得上了头，板着脸继续道：“你有数，你有数就不会耽误到现在，还又找一个不知深浅的人。”
　　颜山澜一时烦极，脑子一热，脱口喊道：“我马上就跟他分手好吧？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了行吧？我明天就去出家当尼姑，一辈子吃斋念佛安安稳稳，你总满意了吧？”

　　“阿澜，胡说什么呢！”父亲厉声喝止她，母亲气得脸涨红，眼泪汪在眼眶里，张着嘴木然望着她。
　　二姑赶紧过来拉住颜山澜，三婶则连忙上前和父亲一同安慰母亲，一家人纷纷劝和。

　　颜山澜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话来。
　　虽然这几年母女俩常常争吵，但她大多数时候都会记得要顾及母亲的心情，不会说伤人的重话，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冲动。

　　母亲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偏过头，倚在父亲身上偷偷抹眼泪，颜山澜想要上前去道歉，脚下却又像是被钉住了。
　　最终，她挣脱二姑和奶奶的手，回到了自己房里。

　　房间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婆娑的树影投在窗台上，地板上和床单上。
　　颜山澜在月光中躺下去，两颗眼泪无声划过眼角，她翻转身，将头埋进被子里，许久，才抬头透一口气。
　　她回过神时，手机已不知响了多久。

　　手指划过接听键，熟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阿澜，节日快乐。”陆子慕的声音暗含欣喜。
　　“节日快乐。”颜山澜的声音略显低沉。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我是不是打扰你和家人过节了？”
　　“没有。”颜山澜翻身躺平，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身边。

　　“老大，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看月亮。”
　　颜山澜侧头看向窗外，月亮被树枝划成小块小块，黄灿灿的，像一枚发光的金币。

　　“你今天都忙什么了？”
　　“我上午去拜访了何清平，就是光向的何副总，他跟袁叔都是公司的创始人，然后去医院看望了袁叔，见到了陈琪，下午见了两个朋友，一个是王兴程，你认识，一个是研发子公司的技术人员，叫周观，他们一个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发小，一个是我大学同学，晚上在家里陪爸妈过节。”

　　颜山澜虽然听着，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陆子慕说完，她半晌没有回话。

　　“阿澜。”
　　“嗯。”颜山澜回神应了一声。
　　“你被举报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下周上班总部这边就会有结果出来，会还你清白的。”
　　颜山澜没说话，陆子慕又道:“另外我掌握了你是被恶意举报的证据，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找律师去代你提起诉讼。”
　　“不用了。”

　　陆子慕沉默了一会。
　　“阿澜，你不开心不要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习惯了自己一个人面对生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试着相信我，让我陪你一起面对。”

　　颜山澜微微叹息，一时间脑海里百转千结，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翻个身趴在床上，手肘撑起上半身，盯着手机上陆子慕的名字，“老大，我今天跟家里说了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家里所有亲戚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陆子慕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欢喜，颜山澜仿佛能看见他轻轻勾起的唇角。
　　“嗯，她们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我根本答不上来。”

　　陆子慕轻声笑了，“我也是。”
　　“你也是？”
　　“我跟爸妈还有袁叔他们说了你的事情，他们盘问了我好久。”

　　颜山澜脑海里出现陆子慕被一群长辈“围攻”的画面，莫名觉得有些萌，笑问：“那你都回答上了吗？”
　　“大部分都回答上了，只有一点。”
　　“哪一点？”
　　“他们想看你的照片，我没有。”

　　颜山澜双手捧着脸，思考了一下，“我也没有你的照片。”
　　陆子慕问：“你真的没有吗？”

　　其实她有，有时候跟陆子慕一起出去谈项目见客户参观工厂，她会借工作需要光明正大“偷拍”他。
　　但是这怎么能承认呢！

　　颜山澜含糊其辞，“嗯，好像是没有……”
　　“那下次我们一起多拍几张。”
　　“……好。”颜山澜放下右手胳膊，侧身躺下，“老大，我有时候觉得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有点远。”

　　“是因为我离你太远了吗？”
　　“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对你的了解太少了，你都不怎么跟我说你的事情。”

　　陆子慕似乎有些诧异，“你想了解我的什么事情？”
　　颜山澜转身躺平了，望着天花板，“我想了解全部的你。”

　　“比如你不上班的时候做什么，比如你会为什么事情开心，又会为什么事情难过，比如你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比如你小时候做过什么糗事，长大后遇到过什么挫折，有过什么收获……我想了解工作之外的你，还想了解我们相遇之前的你。”

　　房间里安静良久，月光澄亮，照得房间如在水中，树影轻摇，花香幽暗，一切恍若在梦中。
　　陆子慕的声音从遥远的滨城传来，在如水的月光中激起不绝的涟漪，他说:“好。”

　　这天晚上两个人聊了很久很久，直到颜山澜不留神睡着了为止。

　　陆子慕轻唤了几声“阿澜”，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回应，确信颜山澜是睡着了才终于舍得放下手机。

　　手机长时间贴着耳边，脸和耳朵都有些发烫，他将手机放回床头柜充电，通话仍在继续，点开免提，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陆子慕坐在床沿默默听了许久。

　　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也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
　　更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有些事情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今晚聊着聊着就想起来了。

　　颜山澜那句“想要了解全部的你。”似乎有一种魔法，让他毫不犹豫便卸下了成年人一贯的防备和伪装。

　　每个成年人都是一座孤独的岛，岛上看起来或许鸟语花香，和风细雨，但隐藏在海平面之下的部分却各有沧桑巨变。

　　在这之前，他总想着有一天颜山澜能对他放下戒备，信任他依赖他，让他登陆她的岛，却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是毫无防备。

　　某些时候，他也并不是勇士。
　　他不是拯救者，她也不是待拯救者。
　　他们都是一样孤独的人，有脆弱不堪，也有坚韧不拔。
　　今夜明月高挂，长空如洗，滨城和泽县相隔千里，他们却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