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29、第 29 章

　　颜山澜的大脑一整晚就没停歇过，回忆、现实和梦纠缠不清，直到窗边微亮了才稍微睡熟，醒来时头昏脑涨，鼻子堵得更严实了。
　　唐筱娅已经不见人，她摸出手机，群里从昨晚到现在再也没人说话。陆子慕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起床后给他打电话。

　　她又躺了一会，起身洗漱完，孙思思和唐筱娅从外面进来，唐筱娅手里拎着一份早餐，一根玉米、一个鸡蛋、一杯豆浆，是她平常爱吃的。
　　“阿钧在楼下，他想见你。”唐筱娅将早餐递给她，说道。

　　颜山澜犹豫着接过早餐，出了一会神。
　　孙思思在床边坐下，皱着眉头望她，“你要是不想见，我替你去说吧。”
　　颜山澜将吸管插入豆浆杯里，喝了一口，差点烫到嘴。
　　“我自己去。”
　　她放下豆浆，穿上外套，站在穿衣镜前理着头发。

　　孙思思递给她一盒牛奶，道:“你别跟他走远了。”
　　颜山澜和唐筱娅齐刷刷看向她，孙思思脸上一囧，“看我干什么，阿钧他到底是个男的，苦恋这么多年万一被拒绝心情不好对阿澜动手怎么办？”
　　“孙老师，不至于，我们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点人品还是有的。”唐筱娅摆摆手，颜山澜也跟着点头。
　　孙思思不置可否地往床上一躺，不再说话。

　　颜山澜下了楼，一眼就看见正在大厅沙发上坐着的范维钧。
　　他个子高，骨架大，所以看起来有些微胖，脸看着也有点圆，笑起来很阳光，有时候又有些憨，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闲装，秋日暖阳下，看着神清气爽。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对所有人都很好的班长，一个随时陪她们聊天、玩耍、吃饭的老好人朋友，他好像很少有烦恼，也很少会生气，就好像机器人“大白”一样。
　　当初看电影的时候，她们都说好想拥有一个“大白”，可是却没人发现这个就在身边的“大白”。

　　颜山澜走过去，范维钧抬头，看见她的一刹那，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站起来，垂下眼，颧骨处的青肿很明显，他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颜山澜没有说话，径直往门外走，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走到不远处的观赏湖边，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两只小花鸭在悠闲地划着水，不时嘎嘎叫两声。

　　“阿澜，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颜山澜浅浅摇头，“我没事，你还好吧？”
　　范维钧浅笑了一下，手抚上脸颊，笑意立刻就散了，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

　　“阿澜，你不怪我吗？”
　　颜山澜转头看向湖里的花鸭。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阿澜，”范维钧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错，是我太懦弱了，从一开始就是，我明明比宋豫章先认识你，别人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却不敢承认，你不喜欢被人调侃开玩笑，所以我就有意保持距离，我明明就喜欢你，可是却害怕被你知道，我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会理我。”

　　“你跟宋豫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我想过再也不打扰你，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回到你身边当一个普通朋友。”
　　“你说你要跟宋豫章结婚的时候，我想过把我的感情永远藏起来，只要你过得幸福，我愿意永远在你身边做一个老朋友。”

　　“可是后来你们分手了，你为他伤心，为他难过，为他差点连命都不要，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两年你虽然振作了起来，表面看起来跟以前一样，跟我们有说有笑，也会出来玩，但我知道你心里的伤疤并没有好，你只是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颜山澜心头一酸，眼泪涌了出来，眼前的湖面波光逐渐荡漾成一片，仿佛隔着一块毛玻璃。
　　范维钧手扶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身体轻轻转过来，静静地看着她，“阿澜，以后我不想再做你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老朋友了，我喜欢你，从开学第一天见到你就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伴你照顾你，好不好？”

　　颜山澜垂下眼，躲开他的目光，范维钧偏头追着她的目光不放，他的眼里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炙热，像是会烫人一般，颜山澜再次躲开他的视线。
　　“阿澜，我知道你心里还忘不掉宋豫章，我不介意，我可以继续等，等到你愿意看我……”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提宋豫章？”
　　颜山澜想甩开他的手，没能甩掉，便撇转头，“我没有忘不掉他，你们不要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受伤的人来看待，我现在怎么样，跟他没有关系。”

　　“对不起。”范维钧手松开，低声道歉。
　　颜山澜忽地心中一软，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没错，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该总是让你们担心，阿钧，你和思思、筱娅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你们，我可能……”
　　她吸了下鼻子，抬手擦掉眼泪。

　　“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可以没有爱人，可以不结婚，但不能没有你们几个朋友，每一次我觉得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的时候，我想起你们，就会心生感激，老天待我其实还是很好的，给了我这么好的朋友……”
　　“阿澜……”范维钧低声唤她。

　　颜山澜低头擦泪，喉中哽咽，一时无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湖对面的草坪上浇水的龙头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绿色的草坪上撑开一把一把白色的水雾伞，阳光撒下来，其中一个伞面上浮起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颜山澜缓了缓，又道：“昨天晚上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以前我们一群人过得真的很开心，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去隔壁学校听讲座，一起熬夜准备考试，考完试一起放飞，一起参加学校里那些七七八八的比赛，你和班上几个男生参加学院篮球比赛的时候，我们还组了一个最抢眼的啦啦队，虽然你们最后还是没进决赛……我们俩还一起参加了唱歌比赛，记得吗？”
　　颜山澜说着笑了，范维钧点头。

　　“我们一起去支教，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一起讨论大学毕业后要做什么，后来一起找实习，一起跑招聘，一起在江边看最后一场烟花，一起沿着青江散步走到凌晨，爬上后山看了大学最后一场日出，我还记得我们约定以后不论在哪里，每年都必须要聚一次。”
　　“我真的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那些年我们怎么就能够那么开心呢，要是永远停在那个时候多好啊。”

　　又过了一会，颜山澜的语气转为低沉。
　　“阿钧，其实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喜欢我，每年的生日，你总是会送特别符合我喜好的礼物，你会给我推歌，会陪我聊音乐聊到深夜，我有时候跟宋豫章闹别扭，你好像总是看得出来……毕业那年你说了好几次希望我留在江城，你明明拿到offer了，却还是陪我四处跑招聘投简历面试……可是，我常常又会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生日你都会送礼物，你跟我们几个人都很聊得来，你也很善于察觉大家的情绪，你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关心，我回到江城后，你仍然像以前一样关心我，但又总是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所以，我就觉得是我的错觉，我没有去深想，也不想去深想……”

　　“不是我不想靠近你，而是我每次想要靠近的时候，你总是说你想一个人呆着。有一次我问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说你想去流浪，我说我陪你，你说你只想一个人。”
　　范维钧自嘲般苦笑了一声。

　　颜山澜无语哽咽，过了片刻才道：“对不起，阿钧，真的对不起，是我一直以来太自私了，是我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要是早一点发现，我要是多深想一点，我要是多了解你一点，我们之间或许也不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永远都只顾自己的感受，才会让你为我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

　　“阿澜，”范维钧再次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沉声道：“你别这样，你没有错，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愿意等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怪自己，你一丁点错都没有，知道吗？”
　　范维钧双手用力想将她往怀里带，颜山澜感受到他的意图下意识双手握拳挡在他的胸前，范维钧微微一怔，苦笑着放开了手。

　　“阿钧，你以后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过了许久，久到太阳晒到了头顶，久到对岸的彩虹已经消失，范维钧才叹息般问道:“阿澜，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如果我在他之前对你表白，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颜山澜心中暗叹一口气，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所有的开始和结局都像被写好了一般，即便再来一次，再来十次，千次百次，写好的开始和结局还是不会变。

　　“你心里其实有答案的，对不对？”颜山澜回头看着他，轻声道。
　　范维钧仿佛受到巨大的冲击，眼眶一下就红了，他立刻偏转头，用手臂挡住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放下，垂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颜山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伤心难受的样子，心里不禁也跟着疼。
　　她以为她已经受尽感情的苦，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经历感情的苦，可是当她亲眼看见有人为她而苦的时候，她的心依然会经历同样的痛苦。

　　许久后，范维钧又问：“阿澜，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
　　颜山澜想了想，想说永远都是朋友，可是这样的话未免自私虚伪。
　　“能，但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
　　范维钧低声笑了一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会。”
　　“我陪你。”
　　“不用了。”
　　沉默了一会，范维钧道:“好。”

　　颜山澜在湖边坐了许久，直到太阳晒得她浑身开始发热。
　　脑袋里昏沉沉的，想了太多事情，终究什么也没想明白。

　　她扶着椅子起身，准备回房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一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形在草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看见她发现了他，他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仿佛会发光。
　　她仿佛看见他周身的树木在开花，他脚下的草地也在开花。
　　像春天一样。

　　颜山澜腿一软，又坐了下去。
　　陆子慕快步走过来，扶着她，着急地问:“阿澜，怎么了？”
　　“头有点晕。”她歪在椅背上，缓了缓心跳。
　　陆子慕挨着她坐着，放低肩膀，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老大，你来多久了？”
　　“大概十五分钟。”
　　“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

　　颜山澜闭上眼睛，脑袋实在太沉，她终于忍不住放松脖子把重量都压在了陆子慕的肩上，秋阳艳烈，晒得身上有些难言的热燥，意识渐渐陷入一片昏沉，疲倦如黑云般袭来。
　　鼻子仍然不大通气，胸口有些闷堵，她用力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丝清冽的香水味，幽深静远，似有若无。

　　“老大，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她叹息一声，意识做着最后的挣扎，但只一瞬，就彻底沉入了昏睡。

　　陆子慕嘴角缓缓上扬，低头看她，透白的皮肤晕着一层绯色，轻盈的睫毛下有些微泪痕，他心中一动，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手却猛地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