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28、第 28 章

　　夜已经深了，通往住宿区的小路静悄悄的，两旁种满了树，一阵风吹过，空气里萦绕着沁人的桂花香，颜山澜不自觉抱着手臂缩了缩脖子。
　　陆子慕将手里的外套给她披上，顺势从身后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颜山澜呆住了，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陆子慕的手臂环着她，缓缓收紧，头埋在她右侧肩头。
　　“阿澜，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卷着低沉的声音穿过丝丝缕缕的头发，一下一下鼓荡着她的耳膜，也鼓荡着她的心弦。炙热的体温从后背、肩头、耳根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她像一条久已离岸的鱼被突然投入海里，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游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越沉越深。

　　“阿澜……”
　　陆子慕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但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感受到了他紧贴她后背的胸腔的微微震动，还有他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一阵风吹来，树叶在头顶哗啦啦响，她感觉越来越热，越来越无法呼吸。

　　空气中的桂花香没有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流向了心脏，颜山澜感觉到心脏的膨胀，抬手想捂住胸口，却只抓到陆子慕的手臂。
　　她抓住他的手臂，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随即蹲了下去。

　　“阿澜。”陆子慕在她面前蹲下，紧紧抓着她的双臂。
　　一阵冷风吹过，她终于喘过气来，胃里一阵剧烈翻涌，她手握成拳死死抵住，过了许久才终于平息下来。
　　颜山澜松了口气，突然又闻到了桂花香，顿时止不住泪盈于睫。

　　“是胃又难受了吗？”陆子慕皱着眉头，轻声地问。
　　颜山澜点点头，“好一点了。”
　　陆子慕垂着眼沉默了几秒，抬手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和眼角的泪。
　　“阿澜，对不起……”

　　颜山澜缓缓起身，陆子慕想要抱她，被她张手挡开了，她扶着陆子慕的手臂，走到几步外的石头台阶上坐下，伏在膝盖上等胃里彻底平静下来，才舒了口气。

　　“老大，我刚才，我不是讨厌你……我突然一下太紧张了，我呼吸不过来……我是……我以前，分手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因为太难受，心脏就会揪起来，然后……”
　　那样痛苦的记忆，她从来没有跟谁提起过，如今只是稍微想起，依然忍不住眼泪盈眶。

　　“阿澜，难受就不说了，我以后不这样了。”陆子慕紧盯着她，低声劝慰。
　　“不，我想说。”颜山澜缓和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那个时候要是太难受心脏就会揪起来，然后就会呼吸不过来，就跟要窒息了一样，胃里会不停地翻滚，有时候会吐，有时候会痛。”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难受了，也不会再痛了，就好像老天从我身体里抽走了一根神经一样，这根神经带走了我的痛苦，也带走了我的感情。”

　　颜山澜抬头看着夜色下的陆子慕，他的左脸有些肿，嘴角有点青，这都是因为她。
　　“我可能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我不值得，不值得你浪费时间……”颜山澜声音渐渐哽咽。

　　“阿澜，”陆子慕手在她的肩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没有谁比你更值得。”
　　“阿澜，以后让我陪你好不好？以后你想哭，可以试试抱我，就只是试一试，好不好？”

　　颜山澜被陆子慕搂着，听见他的话，尝试着伸出手抱住他的背，就在这时，陆子慕双手收紧，将她整个圈进怀里。
　　一种踏实的温暖充盈她整个身体，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下来，她靠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

　　颜山澜躺在床上，脑袋嗡嗡的，鼻子堵得结结实实，只能张着嘴呼吸。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跟电影一样在脑中不停闪过，最后她抱住陆子慕痛哭的一幕总是停留得格外久。
　　像做梦一样，可是她知道不是梦。

　　鼻子堵住了，但她好像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香水味，与窗外幽冷的桂花香相互交融，清新又甜蜜。
　　痛哭一场后，心里某处的块垒稍得消解，身体感觉轻盈了些。

　　唐筱娅洗完澡出来，闭着眼睛往床上一躺，一句话也不说。
　　“阿钧怎么样了？”颜山澜转头看着她。
　　“还好，没咋闹。”唐筱娅依然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

　　颜山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屋里静悄悄的，连楼下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筱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唐筱娅终于睁开眼睛，翻转身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阿澜，你不会这么多年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颜山澜沉默了。
　　要说丝毫没有感觉那肯定是假的，但每次有点怀疑又总是会被证明好像是她想多了，次数多了，她自然就不再往那方面想。
　　如今再回头去看，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大一那年入学军训，她中暑晕倒，他背着她去了医务室，后来整个军训期间她都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同学们开玩笑起哄，她觉得难为情，他便解释说因为他是班长，有义务照顾每一个同学。
　　后来她和孙思思、唐筱娅成了好朋友，他总是出现在她们身边，有人问他是不是想追谁，他解释说因为孙思思和唐筱娅是班委，他们要经常商议班级工作。

　　知道她喜欢听歌，他就经常给她推歌，他们常常聊音乐聊到深夜，但又仅限于聊音乐。
　　她跟宋豫章在一起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她推歌没有找她聊天，后来他解释说因为那段时间准备英语演讲比赛太忙没有时间听歌。

　　时间一年又一年，他总是陪在她们身边，她们谈恋爱，他当军师，她们吵架闹分手，他当垃圾桶。
　　给她的礼物，总有另外两个的一份，给她的关心，也好像与给她们俩的没有不同。
　　他一直不谈恋爱，她们对他进行灵魂拷问，问他是不是同性恋，那是他第一次对她们发火。
　　后来他谈了一段为期两个星期的恋爱。
　　……

　　十一年啊，这么沉重的等待和陪伴，她要拿什么去回应？
　　她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或许就会好一点？
　　可是要早到什么时候才能好一点？

　　“你跟那个姓陆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唐筱娅打破沉默问道。
　　颜山澜没有回答。
　　“他今天应该是被那个姓陆的刺激到了。”
　　“什么？”

　　唐筱娅重重地叹了口气，“范维钧这个人就是个锯嘴葫芦，你和宋豫章分手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让他抓住机会表白，可是他说你精神状态不好，不会想谈恋爱，他要是表白，估计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他不能让你再失去一个朋友。”
　　“他想等你好起来，再慢慢表明心意让你能够接受他，这一等就又等了这么多年，反正你也不谈恋爱，他也不着急，谁能想到你今天突然带了一个人来，这人还摆出一副你的正牌男友的架势。”

　　“有吗？”
　　“怎么没有！他就差把‘你是他的’几个字写脸上了，我看着都生气，他算老几？”
　　唐筱娅说着说着生气了。

　　颜山澜一时有些哑然，小心解释:“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唐筱娅白了她一眼，叹气，“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你不要被男人一点表面功夫给蒙蔽了，想想当初宋豫章一开始表现得多完美，后来又怎样？这个姓陆的看起来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实际上你对他了解多少？”
　　颜山澜被戳中痛处，心里难受起来，躺平了不再说话。

　　唐筱娅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阿澜，你别介意，我也是担心你。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有好感，阿钧也看出来了，所以他今天才会崩溃，他一直以为再等等，等你从过去的伤害里走出来就好了，他以为这次可以等到你，没想到你身边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作为阿钧的朋友，我肯定是站阿钧的，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也说不出怪你的话，他把自己掩饰得太好，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一那年吧，你跟宋豫章在一起后，当时有几天没看见他人，我正好有事找他，给他打电话他室友接的，说喝醉了，第二天我把他叫出来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因为听到过传言说他喜欢你，我也有些怀疑，于是就随口问他是不是因为你谈恋爱了，他就呆住了，后来他让我保密，我也没想到这个秘密要保守十一年。”

　　颜山澜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情，除了范维钧好像消失过一段时间外什么也想不起来，唐筱娅说的这些事听起来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谁？”
　　“宋豫章，他们俩还打过一架。”
　　“什么时候？”
　　“你们闹分手的时候，范维钧找到学校质问宋豫章，两人一句不合就打起来了，进了派出所，我去接他回来的。”

　　颜山澜内心震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她自己的回忆都是假的，怎么这些相处了十余年的好朋友背后都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唐筱娅想了想，“应该没了，哦，阿钧那个谈了两个星期的女朋友是我给他介绍的，你不要怪我没劝他，真劝不动，人执拗起来实在太可怕，在这一点上，你们俩倒是挺像。”

　　颜山澜叹了口气，幽幽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唐筱娅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看你自己，阿钧这次要是认真追你，你会接受他吗？”
　　会吗？
　　“不会也没事，就是跟他说清楚，让他死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