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一枝山桃

30、第 30 章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
　　陆子慕坐在病床边，默默看着躺在床上的颜山澜，她的脸因为发烧凝着两团红云，眉头微微皱着，呼吸比方才平稳了些。

　　她的左手手背扎着针，露出一小节手腕，白皙纤弱，仿佛轻轻一握就会折了。
　　陆子慕将被沿微微提起，想把她的手腕放进被子里，掌心握住冰凉的手腕那一刻他停住了。
　　她太瘦了。

　　手掌轻轻旋转下滑。
　　她的整个左手平放在了他的手掌上，她的手倒是有些与肢体不相衬的肉乎，他垂眼看着，轻轻笑了。
　　手掌继续下滑，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随后将她的手腕放进了被子里。

　　她常常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总是留给他一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
　　尘世纷攘，人心浮杂，她却仿佛独有一个世外桃源。
　　让他心往向之。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松开她的手指，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孙思思和唐筱娅。
　　“怎么样了？”孙思思走到床边，轻声地问。
　　“看着好点了。”

　　三个人在病房里小声交流了几句，孙思思朝两人招招手，三人一同走出病房。
　　门外站着范维钧和肖骁。

　　陆子慕掩上门一抬头就看见脸上还挂着彩的范维钧。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了。
　　警告和敌视的意味在两人之间来回。

　　几秒后，范维钧撇开了眼神。
　　陆子慕偏转目光，对肖骁点了下头。
　　“跟以前一样，有点发烧，没事。”孙思思走过去对范维钧说道，范维钧垂头走开了。

　　她又转向肖骁，挽住他的手臂，带着点愧疚，“骁哥，你先回去，我在这里陪她，等她醒了就回去，晚上我给你单独过生日，好不好？”
　　肖骁看着她，拉起她的手，浅叹了口气，“好，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好。”孙思思推着他转身，又对范维钧道，“阿钧，你也回去。”
　　范维钧呆立在走廊的窗前一动不动，孙思思又道，“有事给你发消息好吧！”
　　说完朝肖骁使了个眼色，肖骁会意，走过去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硬给他带走了。

　　两人走远后，孙思思回来站在陆子慕面前，低头想了两秒，道:“阿慕，今天谢谢你了，你也回去吧，我和筱娅在这里陪她。”
　　陆子慕像没听见似的，眼睛虚望着窗外，过了一会才回头对孙思思道:“可不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
　　孙思思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可以，你要做什么？”

　　陆子慕没答，转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病房里的颜山澜，对唐筱娅说道:“麻烦你在这里陪她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唐筱娅瞪大双眼，正要吐槽，孙思思拉住了她，“筱娅，你在这里。”
　　唐筱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推门进去了。

　　“找个地方坐坐？”孙思思问。
　　陆子慕点头，“好。”

　　两人一路无话，在住院楼外的花园里找了个安静阴凉的地方坐下。
　　孙思思打开刚才下楼买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子慕拧开自己手里的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拧紧瓶盖，过了一会，终于开口:“我想知道阿澜和她前男友之间的事。”

　　“你这是要认真了？”孙思思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陆子慕回看她，孙思思撇开眼，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想等阿澜哪天自己愿意说了再说，但她好像只要提起就会难受，所以我不想听她说了。”

　　孙思思又盯回他，“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的认真有长远考虑吗？还是只是想把她追到手而已？”
　　“我以后会留在江城，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孙思思点头，盯着手里的水瓶，开始回忆。
　　“阿澜跟宋豫章是大一认识在一起的，大学毕业后三年分手，在一起差不多有七年。整个大学期间他们感情都很好，毕业的时候宋豫章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阿澜选择工作，她一开始想留在江城，但宋豫章说以后研究生毕业了想去海城发展，于是阿澜去了海城，两人开始异地恋，刚开始也还挺好的，互相两地跑，虽然辛苦，但感情仍然很好，还见了双方父母。”

　　“事情的转折大概是发生在宋豫章研二的时候，他进他导师的公司实习了一段时间，就决定毕业后直接留在他导师的公司，也就是留在江城，阿澜就想那也行，她回江城就是了，但宋豫章不同意她回来，说她的工作很好，放弃了可惜。她当时的工作确实很好，世界500强外企在中国的总部，福利待遇前程都很好。”
　　陆子慕点头，“我知道。”

　　孙思思看他一眼，继续说:“阿澜那个时候很纠结，宋豫章毕业后他们就可以考虑结婚了，但异地总归不是个事。两人开始经常吵架，中途宋豫章提了一次分手，说什么不想耽误她的前程，阿澜当时就崩溃了，跑回江城来找他，两人又和好了，后来没多久，阿澜就辞职回江城了。”

　　“结束异地后没多久，宋豫章研究生快毕业了，他又突然找了一份海城的工作，薪资待遇比江城这边好很多，这个时候两人再次闹分手，阿澜这时才发现他读研后家里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中途还跟一个女人订了婚，宋豫章解释说他家里希望他找本地人结婚，他迫不得已才被逼着订了婚，他之所以要去海城，就是为了离家里远一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阿澜接受不了彻底崩溃了，两人正式分手了。”

　　“但宋豫章那个死人渣去了海城没两个月，又跑回来求复合，说订婚什么的是为了让阿澜死心骗她的，说什么当时是怕阿澜又放弃工作跟他去海城，他想一心搞事业不想太早结婚，现在他想明白了阿澜也很重要什么的，P话一大堆，阿澜渐渐有点动摇，但过了没多久，死人渣又消失了，阿澜再次崩溃。”

　　“她们分手后，阿澜暴瘦二十斤，她原本一百零几斤，165的个子，一下子瘦到八十多斤，简直吓死人。状态太差工作也没法做，她就辞职在家准备考研，但是看书也看不进去，整天就一个人躺在家里，不吃不喝，哭了睡，睡了哭。有一次我们几个都有点忙，她当时状态也好了一些，就有两天没怎么联系，等到她妈妈电话打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失联了一整天。”
　　陆子慕眼神一紧，盯向孙思思。

　　孙思思挥手否认他的猜想，“不是自杀，她倒从来没想过走极端，是病了，发烧，至少烧了两天，人烧迷糊了，手机没电关机了也不知道，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都快烧到重度脱水了，再晚点就会有生命危险。”
　　孙思思重重叹了口气，“我当时真是怕死了，真怕她把脑子烧坏了。”

　　陆子慕手中的矿泉水瓶子已经被握得变了形，他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大半瓶水。
　　孙思思看他一眼，也喝了口水，继续说:“后来我就让她跟我一起住我的宿舍，她大病一场后，反倒渐渐好起来了，但身体一直不太好，考研面试没精力准备，最后没考上，不过她也不怎么难过，休息了两个月重新找了现在这份工作。”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挺好的，但其实跟以前比，还是变了很多，没那么容易快乐了。”

　　沉默了一会后，孙思思又道:“其实宋豫章在家里跟人订婚的事情是真的，只是后来又退婚了，他骗阿澜说是假的，阿澜可能信了，你不要说漏嘴了。”
　　陆子慕点头，唇线紧绷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孙思思看他一眼，又道:“我能跟你说的都说了，我一直很希望阿澜能重新谈恋爱，但她之前在感情里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也很怕她再遇到渣男，说实话我对你第一印象不错，不然我也不会一直想撮合你们，但现在你知道了她这些过往，我还是想劝你再考虑一下。”

　　“一方面，你需要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至少短时间内可能做不到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爱你，她的心理阴影肯定会影响你们的关系状态，这对你来说会有点不公平，另一方面，阿澜是个实心眼的人，你若是做不到包容、接受她的过去，那就趁她还没爱上你之前离开，我不希望她再受一次伤，伤不起。”
　　“你想清楚了再来找她吧。”孙思思说完喝一口水，站起身往住院楼走了。

　　陆子慕手里握着已经被捏扁的矿泉水瓶，眼睛始终望着不远处住院楼的走廊玻璃。
　　太阳斜斜投在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走廊里有人来去匆匆，有人缓缓独行。

　　要在成千上万的人群里，遇到一个同样的心境看同一片风景的人，需要正正好的时机。
　　有人翻过高山，有人趟过河流，相遇的那一刻，有人伤痕累累，有人风霜重重，但幸运的是，他们来到了正正好的这一天。
　　就像赶赴某一天某一处的日落，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陆子慕独自静坐了一个小时，太阳已经西斜，玻璃上的金光越发耀眼，他起身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走进了炫目的秋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