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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Limbo ...

  •   司青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恐惧的东西,旋即他的世界摇晃着崩塌了,他被天花板上掉下的砖砸到了头。

      很疼。

      都说梦境里是不会有疼痛感的。

      司青在此前不久,就察觉到他身处的世界不太正常,这里的时间流逝不会让人有任何感觉,也许下一次眨眼,眼前的场景就会变到另一处。

      要确定是不是梦境,还是奇怪的地方,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现实世界里,无论你要去学校、公司,还是去外省、去首都、去北极去南极,你总得走路、坐车、坐飞机,你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你甚至还能说出为了这张机票你花了多少钱,这钱是你的工资还是你爸妈给的。

      但司青没办法准确说出答案。

      可这里也不是梦境,因为他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不仅仅是被砸到头的那种。

      一眨眼,他眼前变了天地。

      眼前是一片翠绿色的塑料珠子串成的老式门帘,门帘后的破旧木门虚掩着,有微弱的光顺着门缝透出。

      他回头一看,身后是一条陡峭的楼梯,楼下没有开灯,特别特别黑,黑到他几乎看不清楚下楼的路。

      如果他乱走一步,或许就会从这条楼梯滚下去,像巨大的铁球一样滚下去,脑袋朝下,砸出开花的形状。

      “啊伊系谁在那?!”

      忽然,门里传来个粗壮的声音。

      随着这声巨响,司青浑身不自禁地哆嗦一下,感觉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打通四肢百骸,走廊上的垃圾斗和扫帚、空气里浓烈的酒气、暧昧不明的娇喘声——或许是电视,通通像海浪般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想倒退一步,与此同时,眼前的门打开了。

      司国庆光着膀子,虎背熊腰,在司青面前简直像一座大山。因为喝了酒,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潮,咧嘴朝司青笑。

      “放学了?”司国庆问。

      司青皱了皱眉,因为门被打开,里面电视的声音毫无阻拦地传来,比方才更加清晰、热辣、令人害羞。

      司国庆快五十岁,因为常年酗酒,脸衰老得很,加上今天没剃胡子,有些胡茬从下巴冒出——是个令人犯呕的地痞流氓,操着方言骂脏话,手头空空又痒痒,本事不大脾气大的那种。他叼着一根烟,看了看司青,说:“哟小朋友要长大喔,进来一起看。”

      “不、不要。”司青瞬间警觉地缩起身体。

      但他的父亲司国庆实在太高大,一只宽大的手随便一抓,就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进房间,丢到床上。

      司国庆嘲笑道:“早晚要学做人,怕虾米。”

      说着,按下遥控器,电视里的声音更大了些。

      司青立马捂住耳朵,但司国庆捏着他的后脖颈,强迫他的头对着电视,画面里是白花花的一片。

      忍一忍。

      他就是发酒疯了,忍一忍。

      忽然,司国庆松开了手,接而解开自己的皮带。

      “爸!我、我还有作业……”司青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你在这装什么好学生?”司国庆愤怒了,骂的话很难听,然后用他的大手摁住司青,逼迫道,“好好学!这是小孩到大人的必经之路,学会了以后,才不会给人说我没教好你。”

      司青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把烈火烧出了个大洞,不停地有刀在边缘划,很疼很疼。

      “靠北!爽死了!”司国庆闭着双眼享受,那感觉简直比酒精还要令他上头,原本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酒,才能带他到极乐世界,连佛祖都不行,因为他这样的人,佛祖不会渡的。

      没想到今天的尝试,竟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自由。

      “你不爽吗?”司国庆问跪在地上的儿子。

      司青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希望他的酒鬼爸爸能像往常一样,喝酒喝到大醉,一头栽在床上睡成死猪。

      丁零零——

      那是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几乎是一瞬间,司青睁大双眼,用尽全力挣脱了司国庆的魔爪,往外跑去。

      “妈!!!”司青大喊,“救我!!!”

      李晓君刚下到一半的楼梯,就被司青扑了个满怀,她甚至能感受到紧紧抱着她的小孩,在止不住的发抖。

      她将人推开,看到他脸上黏糊糊又散发异味的污秽,没忍住反胃干呕了一下。

      “啊伊回来咯?”司国庆靠在门框上,抽着刚才未抽完的烟,“喊你买炒钉螺买了没,那个配酒最香了。”

      “司国庆!!”李晓君拉着司青重新回到二楼。

      司国瞪着眼看人说:“伊跟谁大小声?”

      “你还能不能是个人啊?”

      司国庆最烦这个女人的声音,才爽没多久的感觉被她冲散了,一股怒火升腾而起。他捏起拳头,说:“我不是人你是?”

      李晓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转身将司青塞进浴室,然后发狠地骂:“脏死了!你还不赶快洗干净?!”

      “妈……”司青哽咽地喊。

      等来的却是紧闭的门,和门外无休止的争吵声,吵着吵着就会开始摔东西、打骂,拳脚撞在肉上的声音,司青最熟悉了。

      他拧开水龙头,在喷薄而出的冷水里,紧紧地捂住耳朵,努力地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冰冷的水从他的头顶贴着脸颊流下,哗啦啦地撞在黑暗的地板上,在下水口处汇聚成旋涡,隆隆地往下逃走。

      很多时候他也想这样潇洒肆意地从下水口逃走。

      “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忽然,李晓君的声音将他拉到饭桌面前。

      他打了个喷嚏,问:“什么?”

      李晓君瞬间沉下脸,放下碗筷,骂道:“司青?我可不可以拜托你认真听大人讲话?你现在念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把心思放到学习上行不行?!”

      “可是妈……”司青低着头,想提昨天的事情,又不知该如何提。他不确定他妈妈是否看到了,可是看到了,还能这样淡定地像往常一样因为学习骂自己吗?

      李晓君生气的时候嗓门也高,还想破口大骂些什么,忽然就哑了声,摸了摸脸颊上的创可贴,伤口好像又渗出了血。

      “我一定是上辈子造孽,佛祖要惩罚我来这里受罪!”李晓君起身,撕下创可贴,拿纸擦了擦血,“大老远的从北方嫁过来,本以为能指望你爸,结果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去上班还要被那群女人瞧不起,不是本地人谁拿正眼看你啊?”

      她对着破了一角还有些污垢的镜子贴好创可贴,回过头看到椅子上司青凌乱的书包,又婆婆妈妈地念:“讲几次了你记不住是不是?书包还要我来给你收拾,我真是操劳鬼命。”

      一边叠好课本,一边塞进书包,她看见司青的速写本。

      “司青!你给我过来!”李晓君喊。

      司青的心咯噔一下,起身缓缓地挪了过去。

      “整天不上课又画画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画得好是不是?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达芬奇转世也没用,家里没有钱供你去学画画,也没有钱让你去艺考。
      “你就老老实实把书念好,考个好大学,考上大学你再画画,妈妈绝不拦着你,你爱干嘛干嘛。”

      司青低着头不语。

      李晓君合起速写本,丢到一旁,然后将剩下的书本收进书包,丢到司青身上。

      “没收了,期中考前10名,我才会考虑还给你。”李晓君说着要起身,瞥了一眼司青闷闷的脸色,又坐了回去,说:“一天到晚摆个臭脸给谁看?谁欺负你了?”

      司青摇摇头。

      空气里沉默了几分钟,李晓君忽然伸手拉住他,哭着说:“司青,你爸爸喝了酒就不认人,他也不是故意要对你怎么样的,你以后就躲他躲远一点,知道吗?
      “妈妈这辈子只能指望你了,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懂点事好不好,不要再让我操心了。”

      “对不起,妈妈。”司青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的道歉让李晓君心里好受了些,也让自己心里顺畅了些。

      小孩子都会犯错的,错了知道改就好。

      一切都是因为我错了。
      我会改的。

      他都想起来了。

      在那个温暖的春天,咸腥的汗臭味还有山一般壮实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像恶魔一样深深地在他梦里扎根盘踞。

      一霎那,哭泣的李晓君不见了,沉默的男孩不见了,这个空荡荡的家里还残留着油烟味,风吹过门帘会发出丁零零的声响。

      司青站在楼梯口,抬头往上望,那两扇紧闭的门,就像恶魔的两只眼睛,无时无刻都盯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像把他踩在脚下那般盯着他。

      他站了很久,眼泪也干透了。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

      那楼梯忽然间变得更加陡峭,仿佛在警告来者,不要爬上来——你爬不上来的,你这辈子都爬不上来的。

      “司青。”

      “司青,醒醒。”

      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司青努力地仰起头,看着破旧发灰的天花板,那目光炙热地好像要穿透墙壁,一直想望到另一双同样深情的眼里。

      他麻木的身体忽然有了一股力量与勇气。

      他坚定地往前走,就算是悬崖峭壁,他也要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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