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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inside ...

  •   咚咚咚——

      司青的耳旁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面前那扇猩红色的大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今天不上课吗?”从门口走进来一位中年女人,她那么问。

      她有一头完全不需要打理的利落短发,或许是为了更方便干活才这么修剪的。她的脸色有些蜡黄,双眼不大却透出股饱经风霜的淡漠,也许每根葱涨没涨价才是她会关心的。

      司青让道给她,然后关上了房门。

      这间租来的房间非常小,加上司青比较散漫的生活习惯,房间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女人看到满室狼藉,碎碎念叨:“我说了多少遍,男孩子要爱干净,最起码起床你叠叠被子、收拾收拾床铺行不行?”

      同时她放下带来的东西,开始给他整理被褥,打扫卫生。

      司青只是看了一眼,她的手非常枯瘦,厚厚的茧裹着她的指尖与手心,粗糙的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

      女人带来的东西大多是吃的,满满的一大袋,里面用各种小塑料袋分装着,味道不可避免地串到一起。

      “我不吃五香,以后不要做了。”司青捂住鼻子,将袋子囫囵塞进冰箱。

      “家里做多了,我跟你爸说送给隔壁阿嫲,才给你带出来一点。你早上拿来配稀饭,也能省点钱不是?”

      女人已经快速整理好床,又要弯腰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画纸,却被司青一句话阻止了。

      “别动我的东西。”

      女人的动作顿时停住。

      不大的房间里床占了一半,而另一半是画架和各种颜料。唯一的窗户就在画架旁边,窗外难得不是握手楼,而是楼中的缝隙,不远处的蓝天就从缝隙里透进来。

      “行行行。”女人妥协道,话锋一转,“你和那个谁还有联系吗?”

      司青走到画架前的椅子上坐着,也有一种拿身体挡着女人,不让她再碰动碰西的架势。

      他说:“没有。”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一只手里拿着笔,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身。

      “问够了吗?满意了吗?”他不耐烦道。

      女人愣了愣:“你别这个态度对我,我也是为你好,就关心你问你几句,你好好回答我——”

      他打断她道:“我要画画了。”

      女人脸色发沉,双手紧紧攥成拳,火气跃跃欲出。

      咚咚咚!!

      “开门!!”

      屋外忽然传来雷霆般的怒吼,一个男人正在急促地拍门。

      “他怎么来了?!”司青惊道。

      女人也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今天应该要去打牌的,怎么会、怎么会找到这里?!”

      咚咚咚——

      “司青!滚出来!”

      “恁爸供你吃喝,伊共我在这躲藏?!”

      那扇门被强悍的外力踹了踹,发出山崩地裂的轰响,门锁一震一震的,像是下一秒随时要脱落。

      “出来!快出来!!”

      “不出来是吧?!我有办法让你出来!”

      砰——

      砰砰砰——

      古怪诡异的声音从门锁处传来,还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

      司青死死地盯着那扇门,颤抖的手拽住衣角,强迫自己冷静。可他的声音一出,就溃不成军。

      “是刀……他带了刀……”

      昏暗的楼道里,他的手按在门框的破损处,手腕上的手表屏幕不停闪烁着。

      “发现您心率过快,请尝试深呼吸三次,保持情绪稳定。”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回荡在空气中。

      司青费劲深呼吸着,没有从刚刚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可奇怪的是,本该臭气熏天的走道,却隐约有点淡淡的薰衣草味,和严律买的香薰很像。

      他现在的心神没法思考这些异常,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好有安神香,这并不难办到。

      离开锋利的刀痕,他将手挪到门把手处,然后将门打开。

      屋里很黑,他摸着墙壁打开灯。

      灯亮的瞬间,他看见屋内的布局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就是已经空空荡荡,徒剩一个木床架,床边还有个巨大的全身镜。

      镜子里,他苍白的脸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发现您心率过快,请尝试深呼吸三次,保持情绪稳定。”

      手表无情地提示着,司青烦躁地扯开表带,一把将手表丢开——那瞬间,警告声停止了,而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不用摘,iWatch能监测你的身体数据,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是戴着吧。”

      是不用摘,还是不能摘?

      头顶冷白的灯光照在他的手腕上,几条白肉丑陋地盘踞在那,那是已经愈合的伤口,那是已经结痂又被撕开再愈合的刀痕。

      镜中的司青瞪着眼,都忘记了眨,一直瞪到干涩发红,才赶忙用另一只手捂住那伤痕累累的手腕。

      他看着镜子,慢慢地走进。

      “严律你在搞什么?我今天吃了火锅,你没闻见吗?”

      “天气太冷,这个热水器也不热,我怕你洗完澡感冒。”

      “怎么换衣服你也要看?”

      镜子里的他穿着随手从衣架上拿的外套,是严律的羽绒服,长到了他的大腿下边。

      脱下后,是严律的睡衣,摇粒绒的面料非常暖和。

      他抬手抓住衣领,轻轻地往下拉,露出的锁骨线条非常好看,但那上面是星星点点的疤痕。

      “烟烫的?”

      “我爸喝醉酒就——”

      就会失控,就会打人。

      忽然,他的脸狰狞地皱在一起,双手发疯似的扯下衣服,在寒冷的冬天里,一丝/不挂地站着,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满是伤口痊愈后的白肉条,主要集中在肩膀那一圈,如果不照镜子,或许他也不能敏锐地发现。

      那深深浅浅的痕迹,有长有短,长得像是被利爪挠过,比一截指头还要长;短的非常短,却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尤其是他脖子最下边,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掐出来了一个坑。

      他无法想象这些伤痕是怎么形成的,或许日积月累,或许伤痕盖伤痕,面目全非后,就再难分辨这条道到底是一次,还是两次还是多次叠在了一起。

      “有些记忆,想不起来是好事。”

      他忽然有些腿软,整个身体朝镜面倒去,冰凉的触感能让他保持清醒,却也让他看清更多细节。

      “啊——”

      “啊!!!!”

      司青忽然痛苦地大叫出声,一拳头狠狠地砸在镜子上,那镜子也上了年岁,受到这样的重挫瞬间就分崩离析。

      巨大的全身镜以司青的腰腹为圆心,依次崩裂开,泛着光的碎片如雪花一样散落,有许多都扎进了他的肉里。

      他很疼,疼痛也刺激着他,他反复地、暴力地砸着镜子,直到镜子里再也看不见他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也不知伤口是如何愈合,玻璃划出的血是怎么止住的,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那点绒绒根本无法抵抗室外的寒冬。

      哔哔——

      “他妈红灯啊,你眼瞎啊?!”

      “怎么看路的!疯子!”

      司青目空一切地走着,一直走到一条小巷口。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走,这个世界里,他好像已经丧失了目的。

      “司青?”

      有人喊他的名字,听上去是个中年妇女。

      他停住脚,回身看到了他的妈妈,李晓君。李晓君比记忆里更老了些,两鬓都添了白发,只是那头发还是很短,就像是习惯了短发再也不会刻意蓄长。

      “你怎么穿这么少?不会冷啊?”李晓君推着自行车走近,将自己的手套脱给他,“快穿上。”

      他本想拒绝,却在触碰的瞬间,被手套里的温暖征服。

      “今天怎么想起回家来啦?不过正好,隔壁阿嫲送了好多饺子过来,我吃不完,你帮我分担分担。”

      “我——”司青犹豫着,李晓君却已往巷子里走了几步。

      李晓君怪道:“发什么愣呢?赶紧回家了。”

      司青的家在一条老巷子里,是个青砖绿瓦的两层矮楼房,发霉的深棕色木门、生锈的铁铜环、覆满青苔的水沟无不体现着这里十分破旧。

      破旧里是浓烈的熟悉感。

      他站在门口,看着李晓君进屋,打开灯。

      “怎么不进来?”

      李晓君将菜拿去厨房,又碎碎念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进来陪陪我这孤寡老人吧。哎,让你结婚又不结婚,不然还能生个孩子陪陪我。”

      “家里……没有人了吗?”司青迟疑地问。

      “如果蟑螂老鼠算的话,那是还有喔。”李晓君操着一口怪异的南方腔调,这几十年过下来,北方人也变南方人了。

      饭好上桌,没什么香味,司青也没什么胃口。

      “司青啊,你别嫌妈啰嗦。”李晓君给他夹菜,“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呀,要活得开朗一点,懂吗?”

      司青看着碗里蔫掉的菜叶,沉声说:“在你眼里,真的过去了吗。”

      李晓君叹了口气:“啊他死都死三年了,不过去又能怎样?真是衰命,一辈子都衰给你们父子两!”

      说着,她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一旁。

      那里供着个佛龛,她双手合十,诚心祈祷:“祈求菩萨驱逐我孩子内心的恶魔,保佑他早日脱离地狱苦海,醒悟过来。”

      司青问:“他是怎么死的。”

      李晓君猛地打了个哆嗦,皱起眉头,害怕地拿余光瞥像司青。

      司青厉声再道:“我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in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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