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池塘怪糖

12、inside

　　“干嘛不要。”

　　“啊你不穿兔女郎的话，那就跟她们一起穿小樱。”

　　“拜托参加社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聚起志同道合的彼此一起玩！我们也有要穿别的啊，小雪她还要扮成怪盗基德呢。”

　　“算了啦算了啦，他不愿意就别逼他了。”

　　司青俯视着的视角，只能看到每个人头顶圆圆的发旋，那个被围堵的男生一言不发，推开人群，朝门外走去。

　　他的视线追随男生而去，可也只能追到门口，看着男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这个梦就慢慢地醒了。

　　与之前两次都不同，这次的梦，司青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电影似的看完了这一幕。

　　身旁严律的呼吸有些沉重，浅浅的有鼾声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捏住腰间的手，然后放回严律那侧，再轻轻地挪屁股下床。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他伸脚在冰冷的地板上扫了扫，习惯性地寻找拖鞋，结果这动作弄得床嘎吱一响，他顿时屏住呼吸。

　　嘎吱——

　　身后的严律翻了个身，并未被吵醒。

　　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也不顾拖鞋，光着脚就往外走。

　　窗外的天蒙蒙亮，深蓝色像大海一般倒悬着。随便拿了件严律挂在玄关的外套，他立马穿鞋出门。

　　其实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地说自己要出门，但是刚才的梦让他迟疑。

　　梦里的自己分明在大学里参加过社团，但是彭雪和严律却都说没有——或许是因为自己在社团受了欺负，他们才有所隐瞒，但这其中的缘由，司青无法再依靠他们解答。

　　他现在只能靠自己。

　　在马路边买了份早餐，边吃边用大砖头翻找联系人，他找到一个动漫社社长。顺利约了见面，他往公交站走着，打算乘最早的公交去鹭大。

　　坐上车，大砖头响了起来，不出所料正是严律。

　　“你去哪了？”

　　“车辆运行中，请拉好扶手，下一站——鹭岛火车站，欲落车兮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司青本想周旋一二，结果头顶来自公交车的播报出卖了他。

　　严律诧异地问：“火车站？你去那做什么？”

　　“嗯系……不是，我要去鹭大的。”司青险些被方言带跑，“它刚好经过那里。”

　　“怎么不喊我开车送你去？”

　　“你要上班嘛。”司青说，“没事，我一路坐车一路看看风景，就当散心。对了，你能不能发个地址给我。”

　　“什么地址？”

　　“就是大学的时候，我们租的地方。”

　　严律沉默了一会，答：“不记得了。”

　　“好吧。”

　　挂了电话，公车绕过大街小巷，带他到了鹭大校门口。幸运的是，群里的社长毕业后继续留在鹭大读研读博，此刻带他进入学校，能省不少麻烦的手续。

　　“怎么突然想回来看看？”社长问他。

　　社长是个矮矮胖胖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蓄着短短的胡须，笑起来眼睛迷成缝，十分憨厚可爱。

　　出于谨慎，司青没有说实话，他说：“我最近在构思新作品，想画一些鹭大的风景。”

　　“想法不错。”社长夸道。

　　清晨的鹭大很美，沿路都是绿色的樟树，不时有鸟儿婉转低吟。司青走在这样的路上，感觉哪里都非常熟悉。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即使存在脑子里的记忆没了，感官里的记忆却仍在。

　　一个分岔路口，社长还没开口引路，司青直觉就走向右边。

　　“不错喔，这么多年没回来，还记得路。”

　　“还好啦。”司青客气道。

　　大概是社长话痨，一路上主动说了不少往事。

　　“我就知道你最惦记动漫社，这几年动漫社也不容易，不过还是得感谢你当初的开班，才把动漫社救活。”

　　“开班？”

　　“是啊你忘啦，你当初招新人进来学画画，而且只象征性地收五十块钱，那时候社费一学期都要一百呢！”

　　两人上楼走到一间活动教室门口，社长打开一旁的消防栓柜门，从里面摸出一把钥匙。

　　“拖你的福，那年人爆满，我们才没和隔壁汉服社合并。”

　　门打开，屋内不太亮堂。

　　司青凭感觉摸到了开关，灯亮起的瞬间，熟悉感扑面而来。他似乎……的确在这里待过不少时间。

　　他看着与梦里大差不差的布局，目光渐渐落在最里头的衣架上，那里挂着许多cos服。

　　他刚想开口问，就听社长说：“现在的小孩真幸福，我们以前要搞个cos，还得四处借衣服。吼他们现在是家里塞不下的、不想穿的就捐到动漫社。”

　　说着社长走到衣架边，嘴里继续念叨着现在的孩子懒死了，怎么都不收拾一下，挂挂好也行，东一件西一件的。

　　司青有些迟疑，他总觉得，社长在闪躲着什么。

　　最后话痨社长也词穷了，终于恼怒道：“兄弟你今天过来，不是翻旧账的吧？”

　　司青的心一惊：“当初你们果然对我做过什么。”

　　“那都是年轻不懂事啦，再说我们也没有真的逼你穿什么，你不都说没关系吗？”

　　司青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拳。

　　每一句“对不起”都要换来“没关系”，不然你就是爱计较，太认真。

　　“喂？”社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司青沉声道：“我没有计较。”

　　“啊我知道你当然不会计较，当初为了给你道歉，我们特地去跟校方申请改造隧道，现在才有那一条网红墙呢。”社长简直没心肝，此刻又喜笑颜开，“你也成了鹭大的风云传说，大家都没损失嘛。”

　　司青有些无语。

　　“说起来你真该去看看，当初你只画了一小片，后来的学弟学妹们全都学你，把隧道里所有的墙都画满了，超壮观的！”

　　事情过去多年，他得到证实也不想多待，于是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没想到他走着走着，却走到了那个隧道入口。

　　隧道很大，像那种防空洞一样。里面有很多灯，照得整个空间如白昼般明亮。一进隧道，司青好像明白了“网红墙”一词。

　　——铺天盖地的涂鸦，大胆奔放的撞色，无处不在显示着这里的年轻与活力。

　　他边走边看，好像匆匆浏览着无数人的青春。那些二十岁的年少轻狂、肆意潇洒就像画一样，定格在这里。

　　行人步履匆匆，有缘人驻足凝望。

　　墙上是一个男生的背影，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校服，有风拂动他的短发，吹起他的衣角，他张开双臂，仿若拥有全世界。

　　男生的右下角，用白色油漆整整齐齐地刷出三个字母。

　　YAN

　　司青几乎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个背影出自他的画笔。然而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幅画出落款的严律。

　　无数的人在画旁留下大胆的表白，感人的金句，或是励志的座右铭。

　　而严律，留下了一句情话。

　　“我希望你拥有全世界，而我只想拥有你。”司青轻声念着，颤抖的指尖抚过砖墙，粗糙的砂石磨砺岁月，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站在这里，好像跨越了数年的时间，与当时的严律，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噔噔蹬蹬——

　　司青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茫然地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

　　“鹭……”司青哽咽着说不清话，只好拿袖口擦了擦，“在鹭大的隧道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说：“你真的想去吗？”

　　司青反问：“那里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严律顿了顿，“有些记忆，能忘掉是件好事。如果……如果……”

　　“严律。”

　　司青抬起头，忍住眼泪。他看着眼前巨大的背影，看着那来自许久年以前的蓝天白云，认真道：“我想找回我的记忆。”

　　“我想知道，当初那个那么爱我的严律，到底是怎么被我弄丢的。”

　　隧道很长很长，走到尽头，重获的阳光刺眼。司青缓了一会才看清，眼前是一片红砖洋房，大多是四五层，都是学生的宿舍。

　　不知为何，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长，身体对周遭环境的熟悉感越浓，他就会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真的失忆了。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到他知道该往那条路走，尽管他说不出为什么，要等走到尽头才知道，那是学校后门。

　　后门的对街是一片老式握手楼，非常拥挤逼仄、潮湿阴暗。楼底下会有老人搬着小椅子，一坐就是一天。

　　噔——

　　严律传来一则消息，是一个地址。

　　司青按照地址，找到了握手楼里的一栋——楼底下的阿公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啊伊系曾经租过房的人喔？”阿公嘴里叼着烟，看上去不太好说话。

　　“我想回来看看。”

　　阿公打量他几眼，居然就放他进门了。

　　小小的楼里住着上百来人，杂乱难闻的味道弥漫整个走道，各种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都像是有脏东西会爬出来。

　　他们曾经住在三楼，要爬两段非常狭窄的楼梯。

　　在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司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恐怖电影，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没了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要上去！

　　不能上去！

　　他猛地抓住楼梯扶手，也不管多脏，借力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在到达三楼之后，他的手仍在颤抖。

　　三楼没有窗户，走道更加昏暗，唯一的光源从两侧的房门底下透出来。

　　他凭着本能走到一扇门前——

　　那扇门看上去是腥红色的，门把手和门框上有十几道刀砍过的痕迹，狰狞、恐怖又丑陋。

　　下一秒，司青扶着墙，难受地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