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小姐》野生芦苇

25、第 25 章

　　西元3053年春节一过，全国如火如荼地开展第十次人口普查。
　　武乾坤将疫苗秘密生产基地设在古城，并亲自监督建设，阿伟留守花漾村，负责协助方居安，同时维护与古城的加密通信。
　　三个月后，全球唯一一家地底下的P4生物实验室“地牢”，研发出足以匹敌末日病毒的新型四级烈性病毒，甚至毒性更强，原来不同的花粉造成的效果是不同的。
　　研发疫苗的过程中，一位野岛科学家还意外发现病毒株内有一种可以对抗肿瘤细胞的新抗原，这个发现使得整个团队兴奋至极。
　　不过，方居安的一句话如一盆凉水，将他们从头浇到了脚。

　　“这个项目的投资者是我们，科技成果归昇国。”

　　研究期间，香姐每天会在家里做好饭，只要看见方居安从花圃里走出来，就拉他过去吃。方居安有时候拒绝，有时候也会过去吃上一顿热乎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方居安送给远在两千多公里外，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武乾坤索要的解释。
　　这三个月里，古城政府也雷厉风行做了很多整顿，把“地牢”管道沿途所有村镇书记和村镇长全部带回古城问责，同时彻查西南省政府所有官员，先拿电力署西南分署的开刀。

　　在得知四级病毒和疫苗全部研制成功的那一天，武乾坤亲自驾驶军用飞机来了。
　　夜晚的夏夕花圃溢满百合花香，他们对月席地而坐，八九个月前，两人还在这里谈天，那时两人目标一致，如今已分道扬镳。
　　老远听到屠夫家热热闹闹的笑声，令方居安稍微安心的事，屠夫主动领养了可怜的龙年龙月。
　　所有事情完结了，他想放纵一把，抱着白酒瓶猛灌，香姐还特意给他送来几个下酒菜。武乾坤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她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告辞。
　　方居安：“……有必要么？”

　　新型病毒研究出来，武乾坤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世界上最强的武器在手，从此天下无敌。
　　“你有没有想过，其他国家也可以用这个说辞，去研究更厉害的生化武器？”方居安打了个酒嗝，但脑子依旧清醒。
　　武乾坤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顾左右而言他，“你别良心不安，都是我的问题。”

　　“良心？呵呵。”方居安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的良心早就不值钱了，它已经变成破铜烂铁，任人踩踏。”
　　此时的他尊严尽失，比乞讨的时候糟糕了万倍。

　　仿佛为了降低对方的负罪感，武乾坤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吗？这次人口普查，咱们只有两千万人口，若是发生战事，可以被征用的顶多二十万，这二十万活的血肉之躯是无法抵挡对方的枪林弹雨的。”
　　方居安垂着眸，嘴里一片苦涩，二千万，末日发生前的百分之一。
　　“他们怎么办？”他指着身侧的实验室入口。

　　武乾坤眯着眼，没有出声。
　　方居安内心忐忑，他很害怕武乾坤这副沉默的模样，也知道地下这座实验室准备损毁了，主动提议，“先安置在我们古城的实验室吧，我们刚好缺人手。”
　　“行，先关一段时间，等实验室正式运作，给他们戴电子脚铐。”

　　方居安难以想象戴着电子脚铐在P4实验室内工作，是个什么光景，画面肯定十分不美好。
　　他放下酒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尘，“我出去一下。”
　　走出夏夕花圃，他下意识仰头看路灯，为了避人耳目，这几个月花漾村依旧是晚上7-8点供应电力，但路灯已经不眨了。
　　他去了香姐家，见到她正在收拾行李箱，心里一紧。

　　“我也是刚听屠夫说明天就要走，你看你也不提前跟我说，搞得我手忙脚乱，是早上吗？几点？”香姐回头冲他一笑，脸上是说不出的幸福和对新生活的期待。
　　尽管比李满香大，方居安还是习惯喊她香姐。
　　“香姐，你……不用收拾。”
　　“很快很快，你坐着休息下。”香姐气色很好，双颊布满了红晕。
　　方居安走过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再残忍该说的也得说。
　　“香姐，你找个好人家吧。我不适合你。”

　　香姐蓦地身体一僵，下一秒把行李箱拉链用力一拉，“周三，你喝酒了，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尽管知道他的真名不叫周三，可她仍要这么叫他，因为出现在她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人就叫周三。
　　方居安大步走到她的对面，直视着她，固执地说：“我不是周三。”
　　香姐站起身，眼眶霎时间全红了，指着后院：“你忘了？你答应带我和大希去北方。”

　　方居安摊开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说：“我可以带你去北方，没问题。可是你适应那里的气候吗？食物呢？那里有你熟悉的人吗？远离家乡，你真的会开心吗？”
　　香姐倔强地答，“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是回家，去找我的……妻子。”

　　“妻子？”香姐仿佛从来没听过这个词，身体一晃，才想起来这个词是老婆的意思，她扶着身边的椅子，试图站稳一些，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老婆。”

　　方居安痛苦地捂着胸口，哽咽道：“我有，我一直都有，只是没办法告诉你。”
　　香姐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脸上挂着被欺骗的愠怒，唰地抬起手掌，带起一阵风，吹到方居安的脸上，他倏然闭上眼，脸微微仰着。
　　姿势，期待的那个巴掌始终没落下来，他甚至希望能多挨几巴掌，这样心里的愧疚会少一些。
　　待他重新睁开眼，香姐正捂着脸背对着他啜泣，脊背剧烈地抖动，仿佛人生中最美好的幻想破灭了。
　　“对不起。”方居安丢下一大叠粮票，快步走出了她的家。

　　刚出门拐弯就撞到一堵坚硬的墙，他仰起头，还没开口，对方恶人先告状，“有必要说这么多吗？”
　　方居安本来情绪就不好，现在有人撞他的枪口，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充满寒意的笑：“我为什么不能说这么多？”

　　武乾坤一顿，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顶嘴，很快又说，“不过是一村妇，你说了这么多她听得懂吗？”
　　方居安吐了口气，闭着眼朝夏夕花圃走去，第一次希望自己耳朵也可以关上，不料武乾坤紧追不舍，“你就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方居安没好气地回头，“这叫尊重，你懂吗？在你的知识领域范围内吗？！”
　　武乾坤：“……”他的确不懂，但被对方这样说，心里很受伤。

　　第二天，“地牢”有用的仪器全搬上卡车，运往机场，整座花漾村戒严，夏夕花圃的木牌被随意丢在地上，踩满了脚印。
　　一想到这间造价不菲的实验室就要灰飞烟灭，方居安就觉得肉痛。

　　“该肉痛的是野岛国。”武乾坤冷漠地扬了扬手。

　　“轰隆——”
　　一声巨响后，整座夏夕花圃瞬间化作一朵硕大的蘑菇云，烟尘四溢。
　　方居安抬手接住一片残破的百合花瓣，惊恐地发现，如果昨晚他没建议把野岛科学家们带走，那今天他们可能会和这半片乌黑的花瓣一样，化作一团烟尘。

　　“集合！拔寨回营！”

　　随着武乾坤的一声令下，除了清理现场的士兵，其他的全部登车。所有科学家、研究员，包括夏夕，全部押回古城。
　　最重要的是四级病毒，武乾坤和方居安全程陪护在侧。

　　“给它取个名字吧。”
　　飞机上，武乾坤正襟危坐，眼神飘忽不定。
　　方居安睁开眼，“什么？”
　　“给你命名权。”
　　方居安无语，你武乾坤有那么大的权利吗，守护国家的生物武器，还轮得到俩小卒来命名？
　　他忍不住嘲讽道：“武长官，你不过是个少校。”
　　“没关系，你取。”武乾坤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方居安权当他是开玩笑，想了片刻，“叫它‘不侵’吧。”
　　“不亲？这是什么名字？”武乾坤犯起了嘀咕。
　　方居安翻了个白眼，“节气凛然，不可侵犯。《吕氏春秋》里秦昭王和公孙弘的故事，多读书好吗？”
　　武乾坤并没有懊恼，他肯定这个故事背后还有其它意义。

　　阿伟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冷海镇出发，一路向北，沿途是不是停下来，是在完成武乾坤交代他的任务——记录真实的民生。
　　方居安听到阿伟汇报内容时，吐槽道：“你们倒好，政府工作也替了，回去申请个集体一等功吧。”
　　令他意外的是，武乾坤竟然没反驳，一路上好吃好喝伺候着自己。
　　有古怪。

　　·

　　晚上八点，飞机平安落地古城。
　　方居安用力吸了一口古城的空气，差点哭出来，孩子一般张开双臂喊：“古城！我回来啦！”
　　武乾坤把他拎上车，去了古城病毒研究所，安顿好了“不侵”，就要带他回平安地，见他脚步徘徊不定，以为是不放心病毒，“这里有人看着，先回去休息吧。”

　　走到车边，方居安忽然不动了，蹦出一句：“我想回家。”
　　武乾坤扯着他的胳膊，往车厢里塞：“休息几天再说，我还要赶回去开会呢。”
　　“……你开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终他还是没拗不过武乾坤，强行被带回平安地，但他岂是那么容易顺从，趁着武乾坤不在，开着一辆越野车飞奔而去。
　　相比两年前的荒凉，古城区变化很大，马路宽阔，街灯很亮，商店开了不少，路上还有人在散步。
　　“回来真好，真好。”
　　车开到家附近，他发现不对劲。

　　“我走错了吗？不可能啊，就是这里啊。”十几年的家，他闭着眼也能走到。

　　下了车，他在街口徘徊，整条路只有一座亮灯的焚尸厂。他刚走到门口，门岗里的看门大爷把头探出来：“你要登记焚尸吗？”
　　“这以前是不是个小区？”
　　“是啊。改建了嘛。”
　　方居安如被一道雷劈中，紧紧扒着窗户，瞳孔都要爆出来：“改建？什么时候？谁同意的！”
　　“自然是政府啊，这年头政府要改建，还需要人同意吗？关键是，人呢？没人啊！”大爷耸了耸肩，很自然地调侃着末日。
　　听到这，方居安绝望地靠在墙上，大颗的眼泪往下落，“可是我的院子、院子还埋着我的妻子。”
　　大爷听出来意思了，连忙探头出来安慰：“没关系，别急，小伙子啊。政府可以啦，把那些尸体全部火化了，骨灰统一埋葬到公墓，你可以去公墓，找名字就能找到。”
　　听说妻子的尸体被挖出来焚烧，他吓得摔坐在地上，差点厥过去。
　　大爷赶紧跑出岗亭，扶起他，帮他拍着身上的灰，“你没事吧？国家重新搞建设嘛，这个地段比较方便，省钱省力，哎，对了，你有没有去申请补偿啊。”

　　“这个地段补偿很高哦，你如果不要，可以给我啊，哎，先生——”

　　方居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平安地的，他只知道自己怒气冲天，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冲到C区会议室门口，大力一踢！
　　——哐当！

　　“武乾坤，你给我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头上顶着一串“……”
　　方居安定睛一看，一张大圆桌前，清一色的军服配合着极其严肃的表情，令人生畏。坐在主位的人正是武乾坤，皱着眉，表情十分隐忍。
　　方居安走向他，武乾坤侧边的两名军人立刻起身，拦住方居安：“方主任，我们在开会，你等会——”
　　方居安将他们的手臂重重一甩，他什么时候变成什么狗屁主任了，来到武乾坤面前，他抓起对方的绿色衣领，带着哭腔吼道：“你这个混蛋，你还我的妻子！”

　　“……”
　　所有人看向武乾坤，这么狗血？武长官抢了他的老婆？

　　武乾坤反手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拽出会议室，狠狠地推到墙上，压低声音问：“发什么疯！”
　　方居安身体不得动，只能用眼珠子狠狠地瞪他，“你骗我！你把我的家、还有晓云放哪去了？！”

　　“你是搞病毒的！难道不知道末日病毒在人的尸体里可以保存几十年吗？根据国家新政策——”

　　“去他妈的国家新政策，我只要晓云！”方居安如一只癫狂的野兽，吼声大到整个C区都听得见。
　　会议室门后露出几个好奇的黑色头顶，武乾坤提着方居安的领子，回了自己的居室，把门反锁后，将他推到沙发上，方居安用力挣扎着，武乾坤压着他扭动的身体，抽出军绿色皮带，捆住他的手腕。
　　“……你放开我！”
　　方居安毕竟瘦弱，再加上缺乏锻炼，很快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我帮了你这么多，你居然这么对我！你不是人！你比他们还不如——”
　　“啪——”
　　房间里传来响亮的一巴掌。
　　窒息的沉默蔓延着……

　　方居安脸上火辣辣的，这是武乾坤第一次打他，他火冒三丈，“我操你大爷，你是谁啊，敢打我！”
　　武乾坤抓着他的头发，厉声警告道：“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送你去军法处置了！”

　　听到了军法处置方居安更来气，扯着嗓子喊：“我他妈的是军人吗？归你管吗？”

　　“整个昇国都他妈的归我管！”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乾坤松开他，脱力地往沙发上一躺，声音因刚才的吼叫有些嘶哑，“对不起。”

　　“你还真把自己当上帝了？会背什么圣经，创世纪就是上帝了？”方居安大喘着气，他不知道武乾坤这种虚幻的优越感哪来的。
　　武乾坤捏着鼻梁，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总是反对我？你之前不是这样。”

　　“那你要的是一个只会听命令的机器人，有啊，重启人工智能研究所啊，那里一大把，你去啊。”
　　武乾坤默默地忍受他的嘲讽，最后攥着他的手腕，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你知道吗？你就是西北省，那个闻风而逃的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