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小姐》野生芦苇

24、第 24 章

　　山间的秋天犹如一幅被刷上枫糖色的风景画，很有龙城香山的韵味，住久了方居安还真有点喜欢上了这里。
　　上次的争执后，武乾坤没再来过，看守他的树桩也从两个变成了一个，他正好趁着这段清净的时间复盘了末日前，到末日发生，再到现在这一刻，所有的时间线、线索和人物，一并记录下来。
　　他知道政府或者军方一定会出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但有些细节未必有他这个亲历者这么清楚。
　　秋末的某个清晨，方居安完成了所有复盘，他仰起头望见一束阳光从茂密的叶片缝隙中射了下来，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叮”一声插在了冷山的心脏上。

　　·

　　武乾坤出现得很突然，是即将入冬的一个深夜，他裹着一身寒气，徒步而来。
　　方居安先是被敬礼的皮靴撞击声吵醒的，紧接着是冷冽的空气灌进帐篷，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而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目光所及是一只大手里攥着的红色茶叶袋，上面印着一个熟悉的茶庄名字，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那家。
　　他一把夺过来，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哪来的？”

　　“你不是说想家吗？”
　　说话间，武乾坤往床尾一坐，床头立马往上翘了一寸，方居安搂着一团松软的被子坐起身，张大嘴问：“你回龙城了？
　　“唔。”武乾坤疲累地吐了口气。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不出现。
　　方居安闻了闻茶叶的清香，瞬间毛孔都舒展开来。这一秒，他几乎原谅了武乾坤之前所有的欺骗。

　　“要不要在这里躺一躺？”
　　床是一米二的陆军野战行军床，结实耐用，底下还垫了两层厚厚的垫子，这是其他军人都没有的待遇，考虑到方居安是个文弱书生，又是在山林野外，才配备这么豪华。
　　但一米二睡一个人有余，睡两个人又不够。方居安看在茶叶的份上，加上本身已经睡了三四个小时，便把床让给了武乾坤，自己找了一张折叠户外椅坐了下来。

　　武乾坤确实累了，脱下军大衣和军靴，毫不客气地往被子里钻。不到一秒，他把脸钻出来——

　　“大男人用香水了？”

　　方居安脸一热，迅速回应：“哪有，这是花香，我晒了一些干花。这不是没办法洗被子嘛。”

　　“噢。”武乾坤钻回被子里，说话透着浓浓的鼻音，“怪好闻的。”

　　床上很快传来了呼噜声，方居安去了帐篷外，点火烧了一壶水，让树桩别站着，回自己帐篷睡觉。
　　“现在没人跟你换岗，自己爱惜点。”
　　树桩不听，仍杵着。
　　“你这倔脾气。”
　　树桩憨厚一笑，嘴里呼着白气。
　　“喝杯茶总是可以的。”方居安起身，把茶杯端到树桩的嘴边。
　　树桩啪地敬了个礼，一口将茶灌到喉咙里。
　　方居安瞟了一眼帐篷内，淡淡地说，“不用对我敬礼，我不是军人。”

　　武乾坤六点准时醒来，一眼看见躺在户外椅上歪着脖子的方居安，脚架在行军床床尾，身上搭着自己的军大衣，睡得很香。
　　两人的脚对挨着，武乾坤有些不自然，收回脚套进靴子里，把被子往方居安的肚子上一搭，掀开帐篷帘子，往密林深处走。
　　树桩跟了过去，叽里咕噜说了十来分钟，武乾坤揉搓着发麻的手指，眸子忽明忽暗，“回去睡觉。”
　　“是！”树桩军姿小跑着离开了。

　　站了一夜，说话声还是中气十足，年轻人就是好，武乾坤默默想道。

　　早餐两个人一起吃，方居安打算煮面。在林子里生火烧饭，别有一番风味，使得他们有一种野外露营，岁月静好的错觉。

　　“是不是要结束了？最近这么风平浪静。”方居安把筷子在锅里的沸水里划拉了几下，就当消毒了。
　　武乾坤坐在他对面，火焰很旺，炉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那是你的世界风平浪静，我的世界还在血雨腥风。”
　　“什么意思？”方居安抬脸问。

　　武乾坤把视线移到锅里咕咚咕咚冒泡的水，仿佛他此时就在沸水里翻滚着。
　　什么意思，方居安又问了一遍。

　　“谈判失败了，他们的船……准备出海了。”武乾坤神色黯淡，和野岛国的秘密谈判进行了一个月，他们要求放人，并且将这件事尘封在历史里，不许再提，不然他们就出兵讨伐。
　　“我不想要战争，可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任人欺侮。”

　　方居安的手顿住了，显然没想到事情会从他想象的相反方向走，他紧紧攥着竹筷，竹筷因为受力，弯得变形了。
　　“你是说，他们释放了末日病毒，现在还要发动战争侵略我们？”

　　武乾坤把面条丢进沸水里，面条立刻软了，“如果他们的国防实力未变，那以我们现在的军队实力，很难抵挡。不仅如此，其他国家的人口也未必是按照真实数据公布，万一他们也掺一脚的话……”
　　方居安不敢相信，难道昇国已经到了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地步吗？

　　一阵沉默后，武乾坤抹了一把脸，声音如短锯锯木头一般粗沉，“居安，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方居安第一反应是：“我能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仗。”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方居安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和以前很多时刻的感觉如出一辙，“……你想怎么样？”
　　武乾坤往锅里撒了点盐，搅拌完，把软化的面条挑出来，递到方居安手上，然后拎着自己的折叠椅从对面走到方居安身边。
　　两人并排坐着，肩挨着肩。
　　暖阳照在两人头顶，懒洋洋的，但两人都无心晒太阳，尤其是方居安，有一种火下炙烤的感觉。

　　“你首先要记住，我们是防御方，是正义的那一方。”武乾坤侧过身，手搭在了方居安的大腿上。
　　打完预防针，接下来才是手术刀。
　　“我们让实验室那伙人继续研究新的四级病毒，你来监督。同时派一组人马根据病毒株生产疫苗，但不给他们注射。疫苗批量生产，我们全民接种……”

　　方居安越听越荒谬，但他没想到更荒谬的还在后头。
　　“谁敢侵略我们，我们就释放病毒！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到时候看谁怕谁！如果他们胆敢踏入中国一步，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这番“正义之言”把方居安的耳朵都炸裂了，寒气从脚底下蔓延到脑门，愣是在太阳底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可行性有多大，最重要的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生化武器不该再在地球上出现，人类不该再为此承担任何风险，无论背后有什么理由。
　　“这不行，这违背了《禁止生物武器公约》。”

　　“国家都要没了，你跟我谈什么公约？”武乾坤声音扬高了八度，起身幅度之大，差点把锅给掀了。
　　方居安依旧晃着头，他觉得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比如揭露他们的恶行，让世人看看他们的嘴脸。
　　“然后呢？世人看到他们的嘴脸后，他们不可以继续出兵？”
　　“其他国家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方居安放下手里冰凉的面，跟着站起了身。

　　“呵~断然不会？你要让历史重来？你想要第三次世界大战？国土沦丧，让他们一刀一刀瓜分？”
　　武乾坤双手扬在空中，怒意涌上了脸颊，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居安，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量过。如果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我们就败了。历史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他走到方居安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如老父亲一般，低声说道：“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是吗？”方居安将他的手一拍，拒绝道：“我不是你的战士，我不需要听你这样胡……”

　　“——可你是昇国人！”

　　武乾坤无情地打断了方居安，眼里的情绪一秒一变，失望、震怒、癫狂……
　　方居安气得嘴唇发抖，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武乾坤又在威胁他，绑架他，犹如当初叫他去当乞丐。
　　可是，当乞丐他认了，也比不上这次这么离谱。

　　“兹事体大，至少你得向领导请示吧。”方居安抱着一丝幻想，也许领导们会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
　　谁知武乾坤抛出一个重磅炸弹：“请示过了，他……同意了。”
　　方居安摇着头，他不相信。

　　“走到今天，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武乾坤紧握着方居安的肩膀，注视着他的双眼，用温柔的语气下了最后一道通牒。
　　“你放心，研究病毒这件事会成为一个密封档案，永远封存起来。即便，将来有罪，也由我来承担，由我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
　　“与你无关。”他补充道。

　　一阵凉风袭来，一圈火焰爬上了锅的边沿，锅里的水很快被烧干了。

　　“记住你说的。”
　　方居安的声音颤抖冰冷，仿佛穿着一件丧服。原来，这趟深夜行和滚烫的茶都是用来交换他的良心。

　　·

　　很快，与野岛国的对峙惊醒了全球其他大国，昇国成了被谴责的对象，但也很快做出了反击。

　　“新型四级病毒就在我们的P4实验室里。我们再强调一遍，我们只为了防御，不主动攻击。我们没有主动违反《公约》关于‘禁止细菌、生物及毒素武器的发展、生产及储存’的原则。我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和你们一样，期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国家，所以，我们所有军队、子民拼死也要守住每一寸国土！”
　　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各国新闻台，代表昇国发表声明，并痛斥末日病毒的幕后黑手，全球哗然。
　　一面之词谁都会讲，全球分成了两派，开始了持久的口水战，而那个宣扬要武力解决的野岛政府也迟迟未敢派出一兵一卒。

　　深冬时节，方居安终于在花漾村见到了那些野岛科学家、研究员。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花漾村，而是被由村民组成的审判队伍，审判了几个月。
　　这里的村民需要发泄，除了不能杀了这些科学家、研究员，什么能泄愤的脏事他们都做了。
　　方居安顶替了村长的主管位置，监督所有人继续新病毒的研究。
　　也有不配合的，都被阿伟带走了。
　　方居安也没精力去想，他们会被怎么对待。他要集中精力去对付新型病毒，并提取病毒株研究疫苗。

　　武乾坤百忙之中，还要去审讯室看望几位老朋友，特意选了元旦这一天，亲自带着龙年龙月去跟村长团聚，并告诉了他对方实验室重启四级病毒研究的“喜讯”。

　　“恭喜你，有人继承你的衣钵。遗憾的是，没人继承你的香火。”

　　村长眼珠爆裂，眼前的两张轮椅上，分别坐着没有双腿的龙年，和没有双臂的龙月，两孩子和破布娃娃一样，眼神呆滞、病骨支离。
　　村长当场心脏病发，一命呜呼了。

　　夏夕颈椎基本恢复了，但骨瘦如柴，冬天更是冷得瑟瑟发抖。方居安曾托人给夏夕送过被子，还是专门从夏夕花圃的卧室里拿的。
　　夏夕缩在熟悉的被子里，如同躺在妈妈的怀抱一般，温暖舒适。但这件事很快被武乾坤知道了，不仅被子被剪得粉碎，连床都给撤走了。
　　夏夕最终还是疯了，疯得很彻底，整天赤/裸着身体，在铁皮屋里跳舞，唱着小时候最爱的歌，虽然没有一个人听得懂。
　　隔壁的边瑞，从武乾坤的嘴里等来了祖国的“背叛”，愤恨地撞墙自杀了，铁皮屋里鲜血四溅，如同P4里那个鲜红的动物实验室。

　　很快，一名高级研究员被请到了审讯室，武乾坤指着村长和边瑞青灰色的狰狞痛苦的脸，厉声道：“这是你们的人体实验原材料，看到了吗？毒性够吧？”
　　研究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武乾坤冷哼一声，他口中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他手里做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