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小姐》野生芦苇

23、第 23 章

　　方居安被阿伟和俩树桩送回了帐篷，目的地一到，阿伟便告辞离开。
　　“阿伟。”方居安喊住他。
　　阿伟回过头，“唔？”
　　两人中间隔着一棵澜沧黄杉，风一吹，黄杉掉下几颗褐色球果，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你跟着乾坤多少年了？”方居安站在帐篷门口，俩树桩之间，神情淡然。
　　阿伟一怔，眼神飘忽起来，似在回忆久远的事。
　　“五年多了。”末日太过于漫长，他差点没想起来追随武乾坤的时间。

　　方居安的目光落在阿伟的肩膀上，一月两星，中尉，跟着武乾坤时间不短了。
　　“那你去过西北省吗？”
　　“没有呀。”阿伟自然一答，又觉疑惑，“怎么这么问？”
　　方居安耸了耸肩，给左边树桩肩上的一杠一星掸了掸灰，“听说西北有外星人，不知道真假。”
　　树桩身体一晃：“……”

　　“扑哧。”阿伟笑出了声，扬了扬手，“外星人？谁说的，逗你玩儿吧。”
　　方居安淡淡一笑，低声说：“是，确实是逗我玩，他也说了是开玩笑的。”
　　话音刚落，他冲阿伟挥了挥手，转身朝帐篷内走去。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黄昏时分，方居安百无聊赖，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补眠。听到鞋子踩在松树枝上的咔嚓声，他缓缓睁开眼，头顶上方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衫，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和黑色热水壶。
　　“啪——”两树桩对着武乾坤的背影敬了个军礼，完了继续目不斜视地立在帐篷门口。

　　方居安浑身乏力，坐起身，又慵懒地往松树上一靠，双腿交叠着，不跟他打招呼，也不和他对视。
　　武乾坤脱掉外套，铺在石头中央，从袋子里捡出几样东西摆上，又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温热的茶。
　　风声沙沙的，穿着黑色背心的武乾坤感受到微微凉意，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暖流涌进胃里，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方居安没喝茶，一副意兴阑珊，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吧。我承认。”
　　武乾坤哑着嗓子，先投了降。

　　方居安耳朵一竖，身体纹丝不动，内心却掀起一道波澜，这个一向喜欢自作主张的人要承认什么。

　　“每个国家都在P4实验室设置了避难所，包括昇国，就是为了防止末日病毒这一类最高级别的生化武器。这一点，你作为病毒研究所的一员，没道理不知道的。”

　　啧，厉害，把皮球踢到他这里了。方居安望着山峦葱葱郁郁的树木，淡淡地自嘲：“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核心人员。”
　　“唔，你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

　　方居安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他不爱工作。
　　他没辩驳，接着说：“所以末日病毒来的时候，领导们全躲到了我们那里，后来才转移到平安地。”
　　“唔。”武乾坤没否认。

　　方居安终于看向他，因为坐着，上半身更显得粗壮，方居安又把目光上移，对准那张铁色的唇，直接开炮：“那平安地是怎么回事？早建好了吧？难不成知道世界末日发生？”

　　武乾坤伸手从后腰咻地拔出一把匕首，匕首闪着冷炙的寒光，方居安心脏咚咚咚地跳，难不成想知道答案还要被灭口？
　　匕首伸向了一个软糯的奶白色月饼，锋利的刀尖很轻易地月饼一分为二，武乾坤拿起一半递给他，“平安地不过是一个大国应对灾难的常规操作，这你还想不通吗？”

　　想不通。
　　犹豫了半秒，他接过月饼，香味浸入鼻息，这是一块鲜花月饼。
　　他的脑海里如闪电般闪过妻子晓云第一次尝试鲜花月饼，搞得满身小麦粉的俏皮模样，眼眶一热。

　　“月光很美。”

　　耳边传来四个毫无感情的字，方居安皱了皱眉。
　　这么美的话从武乾坤那张冷硬的嘴里说出来，格外别扭，他忽然这样，大概是因为今天是中秋节。
　　对于方居安来说，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
　　他把月饼嚼烂，灌进胃里，让胃里也充满这种甜腻的花香，但心里始终是苦的，他望着月亮喃喃道，“月光是很美，但我想回家。”

　　“等所有事情完结，我带你回古城。”

　　所有事完结，到底什么时候才完结，方居安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向对面伸出手。
　　武乾坤瞥了一眼满是伤疤的手，喉咙上下一滚，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什么？”
　　“照片还给我。”

　　武乾坤：“……”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方居安的手都举酸了，武乾坤才吐出两个字——
　　“丢了。”

　　方居安猛地坐直身体，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武乾坤放下茶杯，道起了歉，用十分真诚的语气：“是我的错。等回龙城，我陪你回家里找，那里应该有你们的合影吧。”

　　合影当然有，还不少呢。
　　可方居安就是很不爽，军人怎么也这么不守信用，明明答应帮自己保管好的。他气得连吞了两个圆圆的月饼，才好过一些。

　　冷白的月光下，武乾坤怔怔地望着方居安，那张侧脸如这座山峦一般高低起伏、棱角分明，眼神却空洞、疲惫。
　　他心里蓦然一惊。

　　·

　　大山死了，绝食而死，它随着夏夕花圃内那座被损毁的“野岛火山”一起陨灭了。一周以来，他一字未言，粒米未进，最终气绝身亡。
　　听说大山死了，无时无刻不嘴硬的边瑞居然哭了，哭得肝肠寸断，“你们都要给大山君陪葬……”

　　方居安一直不知道实验室剩余的工作人员被关到了哪里，武乾坤含糊其辞说在另一个审讯室，就是不肯透露具体位置。
　　虽然附近能见到的野百合全部被损毁，病毒生产线仍然没有一丝踪影，这样下去他们就没办法确认病毒会以什么途径传播。
　　新病毒真的存在吗？方居安怀疑起来。

　　又苦等了一周的方居安决定不等了，派一树桩去通知武乾坤，说他要去花漾村的P4实验室走一趟。
　　武乾坤同意了，但因为审讯没结束，派阿伟陪着方居安去。

　　再次回到花漾村夏夕花圃，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被推到最前面和方居安零距离碰撞的，自然是几天前重新归来的香姐。
　　“你有福了哟，找到这么好一男人！”曾经嘲笑周三脏兮兮的姐妹，这回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香姐挤了挤身后的姐妹，红着脸跟方居安打招呼，“你……你回来了。”
　　“嗯。还好吧？”方居安很客气。
　　香姐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后，更视对方为天神一般，满目崇拜和依恋：“挺好的，你呢？又瘦了。”
　　“我还行。”方居安穿上一直揽在臂弯里的白大褂，指着小土包的方向，“我要先去忙了。”

　　香姐在不绝于耳的起哄声，帮方居安把白大褂的领子翻好，温柔地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方居安抬起眸，越过香姐的红脸蛋，扫了一眼围观群众，多数是熟悉的面孔。
　　村民经过初步排查，暂未发现有疑点，纷纷表示不知道底下有个制造病毒的实验室，还扬言要炸了实验室。他还听说香姐一回来，带头朝村长家和夏夕花圃丢石头，誓要维护周三的尊严和吃过的苦。

　　“周三……”他喃喃道。
　　这个名字从此与他无关。

　　他冷着背脊，如一道风，朝小土包飘去。
　　这里已经铺好了水泥台阶，他刚要下去，听见身后一窝蜂涌上来的人声，他回身看，有士兵、看热闹的村民，还有香姐。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口罩，往耳朵上一挂，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狠厉的话，“这里头恐怕还有末日病毒，想活就别靠近。”

　　“哗——”人群如海水退潮一般，全体往后退。
　　方居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唔，末日病毒比士兵的枪杆子好使。

　　奉命行事的阿伟，胆战心惊地跟了进去。

　　重启实验室的备用电源对方居安来说太驾轻就熟了，电源启动后，他先去了数据室，在未来得及销毁的数据仪里，发现了三个令他十分意外的秘密。
　　一是疫苗注射记录。
　　这些野岛人居然早就研发出了末日病毒的疫苗，阿伟从立式透明冰箱里端出来几箱仍在有效期内的疫苗。
　　方居安木然地望着一排排如水晶般闪耀的透明小瓶。
　　原来，救命解药近在咫尺，尤其对于花漾村死去的村民来说，更是如此。
　　这太残忍了。

　　第二个便是从村长手上缴获的智能手表，仓库里也有一整箱，拆开一盒，说明书上介绍它是病毒追踪器，一靠近病毒，就会根据不同级别的病毒发出不同的警报声。
　　以上两样东西对这些人而言是双重保险，这也证明了野岛国密谋策划了很久很久。
　　方居安单独取了一个病毒追踪器戴在手腕上上，让阿伟把剩余的收好。

　　这台数据仪里，他没找到四级病毒的线索，只能硬闯核心实验区了。
　　来到实验区门口，巨大的黄色警告标志吓退了阿伟，方居安回头善意提醒道，“你最好别进去。”
　　阿伟咽了咽口水，他真是不想进去，既然对方给台阶下，他连忙下了，“那我去检查其他房间，看有没有发现。”
　　“穿好防护服，不要乱动东西。”方居安再次提醒。

　　进入实验室核心区，换上四级正压防护服，他在缓冲区站了一会。
　　上一次是武乾坤陪着他，他还很紧张。这一次他是一个人，却一点都不害怕。要死，他也要和那些同事一样，悲壮地死去。
　　想到这里，他无所畏惧地冲进了实验区，先走向超低温冰箱，还没打开冰箱门，手腕的追踪器立刻报警。
　　点开屏幕，上面显示最高级别为Ⅲ级病毒。

　　他抬起脸，双眸闪闪发亮，“没有四级……”
　　打开冰箱，他检查了所有病毒保存液的外壳标识，确实没有Ⅳ级病毒字样，然后兴奋地启动操作仪，将野岛语切换成英文。
　　操作日志一行行滚动。
　　所谓的新四级病毒确实在研究中，也决定参入百合花粉，但他们在培养细菌和噬菌体时出了问题。
　　人体实验找不到活人了。

　　方居安恍然大悟，8月8日那天，大山将二级或者三级病毒撒在两位老人和大希身上，他们身体弱，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死了，根本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烈性细菌和噬菌体的强度等级。
　　“该死的，他们拿老人、孩子做实验……”

　　从实验区出来，方居安已经汗流浃背，累得几乎要虚脱了，在更衣室休息了半个小时才走出去。
　　阿伟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抱着的箱子顶端多出来一个小纸盒。
　　“这是什么？”
　　“长官要我带回去的东西。”

　　方居安湿漉漉的睫毛眨了眨，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危险物品。
　　“到底是什么？”
　　阿伟用下巴戳着盒子，以免盖子松开，“长官说是军事机密，不必……不需要向你透露。”

　　“好、好。”方居安满不在乎地点着头，可以，每次都是用军事机密来搪塞他。

　　好不容易从香姐的热情关怀中逃离出来，回到指挥所，方居安立即找武乾坤汇报调查结果。
　　“第三个是什么？”
　　听完前两个，武乾坤对数据仪里的第三个秘密十分好奇。
　　方居安走过去，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武乾坤的眼睛。武乾坤觉得莫名其妙，身体诚实地后仰了半寸。
　　“如今，全球有三个国家有能力重启P4，第一次提出来的确实是欧洲雾国，但时间不是在一年半前，而是半年前，我来到花漾村以后。也就是说，你为了哄骗我去花漾村，谎称雾国重启研究会对我们不利……”

　　“是。”承认归承认，武乾坤脸上还是挂着一丝被拆穿的愠怒。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一次一次被他欺骗，方居安难过极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武乾坤别开眼，双手背在身后：“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哪怕是你讨厌我这样，我也只能这么做。”
　　方居安哑口无言，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强忍了下来。等一切都结束吧，他会索要一个最终解释的。

　　·

　　被武乾坤狠狠掌掴了两巴掌的夏夕没死，颈椎骨折了，方居安只去看过她一次，还是武乾坤的陪同下。
　　夏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如枯草一般毫无生机地躺在折叠床上，方居安至今仍不知道夏夕在这场阴谋里，承担了一个什么角色。
　　隔壁的边瑞在大山死后，精神愈发恍惚，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他们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