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予岫尘

3、雪贡旧事（1）

　　江桓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有人过来围着他了。

　　“江哥！”单增多吉搂过他的肩，“你来就来了，这还穿得这么正式干嘛？”

　　江桓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淡淡道：“今天算是我的分享会，自然要穿得正式一点吧。”

　　“行行行，雪贡是你的，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雪贡是几年前江桓来到拉萨时和几个朋友打造的一个品牌，这些朋友都是活跃在拉萨文艺界的摄影师、设计师、画家、作家，经常联合在一起做一些展会、交流会、慈善捐助之类的活动，这些朋友还借着雪贡的牌子，开了主打藏式美学的服装设计、画室等等。

　　但江桓并不是长待拉萨的，所以他只是背后的投资人，真正的管理者是单增多吉。

　　这一次的雪贡展会就是单增多吉做的活动，目的是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不断推出新的产品，毕竟在拉萨做文艺想要盈利还是有一点点困难的，就算江桓这个大投资人很有钱，他也还是真心想要雪贡好。

　　院内已经搭起了很多个摊位了，有拉萨网红咖啡馆的咖啡师现场制作咖啡，有流浪乐队来演奏，有设计师做文创设计，有书店来做读书分享，还有摄影师举办摄影展……

　　“哥，听说你要来做分享会，这次来的人比以前多。”单增多吉一边和熟人打招呼一边带着江桓走向院内。

　　江桓也跟走过来的人点头致意，嘴上却回答着单增多吉：“这一次主题是旧物回收，你之前宣传过了吧？”

　　单增多吉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哥，我早就说过啦！”

　　江桓这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他正想继续往院子里走，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个叫唤他名字的声音。

　　“江桓！”

　　纪淳月知道自己直呼其名可能是不太礼貌，但是她觉得叫叔叔好像太奇怪，叫哥哥也很奇怪，于是情急之下就只叫了全名。

　　江桓看过来，发现是还穿着睡衣披着披肩的纪淳月，他大概已经猜到她是追着他过来的。

　　单增多吉没见过这个女孩，只好问道：“这谁啊哥？”

　　“你先去准备一下，我去去就来。”江桓对单增多吉说。

　　单增多吉好奇地在纪淳月和江桓之间看了几眼，最后还是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江桓走过来，问纪淳月。

　　“拉萨我都逛过很多遍了，也不知道去哪。”纪淳月抱着胸，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然后我就跟着你到了这里，感觉还挺有趣。”

　　“但是我没有邀请函，也没带够钱，所以我进不去。”

　　那个拦住纪淳月的姐姐听了，笑着说：“原来是江哥的朋友啊，那你进去吧。”

　　纪淳月对她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说完，便跟上去站在了江桓身边。

　　“你不带我介绍一下吗？”纪淳月好不容易进来了，打量着四周的热闹，对江桓道。

　　但是江桓却换了个问题问她：“你没带钱吗？”

　　纪淳月拿出那二十块钱现金：“在这呢，只有这么多。”

　　江桓又问：“那你手机呢？你不会一分钱没有就跑来拉萨吧？”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纪淳月就是想和他作对：“对啊，我就是来穷游的。”

　　江桓淡淡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

　　纪淳月受不了没人理她的感觉，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有啦，是我把手机关机了，打算这段时间都不开机。”

　　她已经做好准备江桓继续问为什么要关机了，但是江桓只是上下扫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你自己逛逛吧，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先赊账，让他们来找我要钱。”

　　说完，江桓就离开了。

　　纪淳月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一些不甘。她确实不想和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她觉得费劲，但是江桓却真的什么也不问，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在意吗？

　　就算他们才认识一天不到，但是艳遇一小时就能去酒店，江桓又为什么不能多问一句。

　　纪淳月穿着拖鞋，慢慢地在摊位之间晃悠，她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所有人都打扮精致，而她连妆都没化，有点儿像她在学校的状态。

　　但是她还是觉得在这里比在学校好上一万倍。这里的一切，她想，哪怕是死亡，都比在学校好。

　　她经过了一个卖糕点的摊位，摊位上的小哥哥小姐姐叫住她，问她要不要来一个青稞蛋糕。

　　从起床到现在，纪淳月就只喝了那一杯咖啡，但是今天偏头痛却出奇地好了，她坚信是藏地没有污染过的、带着雪香味的阳光浴治好的。

　　更何况她本来就爱甜食。

　　“姐姐，这个多少钱啊？”纪淳月指着那块纯白色的三角形青稞蛋糕问。

　　“妹妹，这个二十哦。” 穿着藏装的哥哥回答她，“你要来一块吗？”

　　纪淳月的钱刚好够买一块，她正想把钱递过去，却又收回了手。

　　“可以先欠着吗，江桓说他等下来帮我付钱。”

　　摊位上的几个人一听，都面面相觑。虽然二十块钱算不了什么，他们送给这个妹妹都没关系，令他们惊讶的是居然和江桓有关系。

　　要知道江桓在他们这一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难接近，他不是对人疏离，相反他对所有人都很友好，但是却总让人觉得他有距离感，他们平时有事都不太敢找江桓帮忙。

　　但是这个女孩一看年纪就不大，也不像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混的。

　　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个藏装哥哥拿了一个废旧但是却干净的盘子给她装了一块青稞蛋糕，递给她。

　　“可以，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和他说，你就先尝尝吧。”

　　纪淳月笑着说了句谢谢，接过蛋糕就用勺子先吃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入口即化。

　　“很好吃！谢谢你们。”纪淳月还是把钱拿了出来，抽出那张二十的放在了桌子上，接着便含着勺子离开了。

　　留下摊位上的几个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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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淳月端着蛋糕，在院子里闲逛了很久，一个一个摊位看过去，她才发现这次活动是有主题的，那就是旧物利用。

　　做咖啡的用的是旧杯子，有改造旧帆布袋旧衣服出售的，有翻新损坏的雕刻品的，就连乐队演奏的乐器都是用一些废品重新制作的……

　　她看了看手里拿着的蛋糕盘子，上面的颜色已经稍许褪色了，边缘还有残缺。

　　正想着，突然院子里一阵骚动，大家都纷纷跑到院内中央聚集。

　　纪淳月也跟着回过头，看见前边的白色舞台上降下了一块幕布，投影上是一张幻灯片，上面写着“雪贡艺术大赛”，下面还跟着一个主题“旧事轮回”。

　　她走到舞台前的空地，寻了一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坐下。

　　单增多吉拿着话筒走上来，很多人都认识他，一见到他就热烈地欢呼着。

　　“谢谢各位朋友！”单增多吉是典型的、深邃的藏族人长相，笑起来一口大白牙极其耀眼。

　　纪淳月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谢谢各位朋友来参加我们雪贡展会会，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们这一次雪贡展会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今天的旧物利用活动，这一次活动获得的盈利我们会全部捐献至甘南天祝的慈善学校中。”

　　下面又是一阵掌声。

　　单增多吉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继续说道：“至于我们的雪贡艺术大赛，活动之前也有很多朋友来咨询我们，说今年怎么把摄影大赛变成了艺术大赛。”

　　“其实艺术不止摄影这一项，还有绘画、数字媒体等等，我们今年拓宽了作品来源，大家都可以根据自己对我们今年主题的理解进行创作。”

　　他刚说完，下面就有人提问道：“可以稍微解释一下你们‘旧事轮回’这个主题吗？”

　　“嗐！你这就问对了。这个主题呢是我和我们江大摄影师一起想出来了。”单增多吉激动道，“这段时间他回到拉萨了，今天也来到了我们展会现场，接下来我们就请他出来，让他来分享一下他对这次主题的看法吧！”

　　台下欢呼声和掌声一同迸发，看来江桓人气还挺高的。

　　纪淳月转头问身边的一个长裙姐姐：“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江桓是什么人啊？”

　　那个姐姐转过头来看着她，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于是便笑着对她解释道：“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吧，不过没关系，我给你介绍一下。”

　　“江桓是大概六年前来的拉萨，说以前是个导演，不知道怎么就转当摄影师了。这些年他就一直在拉萨做艺术，研究藏式美学。这个雪贡就是他和几个在拉萨的艺术家创办的，他是投资人，单增多吉是管理者。”

　　纪淳月点点头，又问：“那你们都和他很熟吗？”

　　长裙姐姐：“嗯……倒也不熟，只是互相知道，因为雪贡一直给我们这些在拉萨做艺术的提供平台，所以交集肯定是有，但是他不是常年都在拉萨，我们一般有事联系的还是单增多吉。”

　　纪淳月抱着膝盖，若有所思，又继续道：“但是你们都很喜欢他是吗，我看他一出场你们都在欢呼。”

　　长裙姐姐莞尔一笑：“那是当然啊，有才华长得帅还有钱的人，谁不欣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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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桓确实让人移不开眼。

　　他穿着一身正装站在舞台上，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话筒，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也没有让人感觉得到负面情绪。他的肤色并不算白，应该是在藏区呆久了晒出来的，但是也没有到单增多吉那么黑，倒是那种显得无比健康的小麦色。

　　“欢迎大家来参加这次雪贡的展览会。”

　　江桓开口，声音清冷低沉，字正腔圆。纪淳月望向了环绕着拉萨河谷的雪山，想到了雪山也是这么冷静的。

　　“单增跟我说，很多人对这次的主题觉得有些不太明确，让我来做一些主题理解的分享。其实我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当时我还在成都做另一个影像的展览。我觉得每个人对‘旧事’和‘轮回’这两个概念都有自己的理解，我不想因为我的看法而限定了大家的思考，我期待在投稿中看到百花齐放的作品。”

　　“然后单增就换了一个说法，说让我也来参赛，还说我来的话就一定能让今天的雪贡展览吸引更多圈内圈外的人来参加，获得更多的收益，天祝那边的孩子也就能得到更多的慈善捐助。我觉得他说话真的挺好听的，所以我就来了。”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单增多吉在下面朝他吹了一声口哨。纪淳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江桓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但是说起话来还是挺幽默的。

　　“所以这一次我也会参赛，可能有人会觉得不公平，所以我这一次会以别的艺术形式来参赛，而不以摄影和短片，我和你们一样，接下来这段时间深入到藏地各处寻找灵感。而且这一次的评审全是匿名，我们的评委都是单增从北京请的艺术家，不再是我们雪贡的内部人员，作品信息只有我们雪贡的人才知道。”

　　下面的人听了，都开始议论纷纷。

　　单增多吉喊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哦！”

　　前排有个男生站了起来，问道：“江老师，请问你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制订出这个主题的？”

　　江桓沉默片刻，才说道：“大家可能都知道我大学读的是导演系，但是来到拉萨之后却不做导演了，反而是摄影的多。那天我在翻看我以前的作品集，发现了一个我在电影学院读大三时拍的实验短片，可以给大家放一下。”

　　纪淳月一听到导演系三个字，眼睛都瞪直了。

　　单增多吉让工作人员开始放映江桓拍摄的短片。画面第一幕就是一只帆布鞋，被人穿着踩在脚下，江桓还做了后期特效，给鞋子加上了彩色的五官。

　　实验短片本来就极具抽象性，江桓拍得也是大胆夸张，但是纪淳月还是看懂了这部短片的内容，大概就是讲了一双帆布鞋因为磨损、过时等原因被主人抛弃，主人后来又去买了一双新的潮流鞋，但是主人却不知道这双新鞋的布料就是厂家将那双旧的帆布鞋处理后废物利用做的。

　　影片播完，台下一阵安静。纪淳月是第一个鼓掌的，然后她身边的长裙姐姐也接着鼓掌，之后就是全场。

　　江桓站在台上，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纪淳月，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她的披肩，她侧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江桓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纪淳月就收到了一件崭新的外套，上面还有雪贡的标志。

　　她抬头望上去，江桓也看了她一眼，但是却很快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刚刚根本没有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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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觉得，拉萨的文艺界做得还是不错的。之前去拉萨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于雪贡展会这样的活动，但是因为太社恐没进去，淳月妹妹间歇性社牛还是挺厉害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