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予岫尘

4、雪贡旧事（2）

　　活动到下午五六点才慢慢结束，雪贡这边的工作人员订了田村藏香鸡的座位，请江桓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江桓刚刚回完陆颖问他今晚在不在客栈吃饭的消息，就看见纪淳月站在一个摊位前，将一个掉在地上的雪兔娃娃捡起来给摊主。

　　那个摊主接过，说了一句谢谢。

　　单增多吉搭着江桓的肩膀，还在和别人复盘今天的活动。江桓放开他，朝纪淳月走过去。

　　“刚刚陆姐问我有没有见到你，要不要我先开车送你回客栈？”江桓问她。

　　纪淳月穿着那件外套，将之前那件披肩抱在怀里，仰起头问他：“那你去哪里？”

　　江桓侧过身，示意纪淳月看他身后的那群工作人员。

　　“等下和他们去吃饭。”

　　纪淳月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是没打算带自己一起去，不过她也知道，就她和江桓这关系，他怎么可能会带自己去。

　　所以她也算不上失望，只是对江桓道：“那你送我去八廓街吧，我过去逛逛。”

　　江桓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见她细瘦的小腿和白皙的前胸都露在外面，不由道：“你就穿着这身睡衣去？现在才是四月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晚上的拉萨有多冷。”

　　“没事，我可以去买一套衣服的。”纪淳月不在乎。

　　“就你手上那几块钱现金？买衣服？”江桓冷冷地反问道。

　　纪淳月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只能选择回客栈，于是说道：“行吧，那你送我回客栈。”

　　江桓点点头，带着她走去了停车场。

　　那边有人叫他：“江哥！你去哪里啊？”

　　江桓晃了晃车钥匙，回到道：“陆姐和吴大哥朋友的女儿，我送她回客栈。”

　　“那你等下直接去田村，我们就先过去啦！”

　　纪淳月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江桓停下来了她都没反应过来，直直撞进了江桓的怀里。

　　江桓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上车吧。”

　　这车的底盘很高，纪淳月上车也得扶着门框。等她在车上坐稳了，江桓才帮她关上了车门。

　　这是一辆兰德酷路泽，纪淳月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应该还是高配的，这车内饰和外观都很低调，但是越野性能却很好，以前苏圆自驾游的时候也喜欢开兰德酷路泽。

　　今天的拉萨出奇地不堵车，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江桓在车上也不放音乐和广播，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客栈，等车在客栈前停下时，纪淳月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次游乐园里无聊至极的小火车。

　　陆颖和吴轲早就收到了江桓的微信，说他把纪淳月送回来，这会儿听见车熄火的声音，赶忙出来迎接。

　　“哎哟，你怎么穿了件睡衣就出门了啊？不冷吗？”陆颖将纪淳月拉过来。

　　纪淳月道：“没事的阿姨，我不冷。”

　　江桓见把人送回来了，便对陆颖道：“嫂子，今晚雪贡那边的人聚餐，我先过去了。”

　　陆颖点点头：“哎，你快去吧，记得帮我跟他们问声好啊。”

　　江桓答应着，又开车走了。

　　一进门，陆颖就把纪淳月赶到楼上换了一身衣服，还盯着她穿得严严实实地才放她上桌吃饭。

　　今天吴轲做的饭依旧丰盛可口，这是纪淳月这一个多月来胃口最好的一天，连平时她一闻就犯恶心的猪肉都多吃了几口。

　　桌上陆颖和吴轲问了她一些今天雪贡展会的事，然后又见她胃口好，饭后便放她独自玩去了。

　　纪淳月上去拿了几张整百的现金，又出了门。

　　这次她直接打车到了木如寺附近。

　　要预定位置的田村藏香鸡一般也就木如寺对面巷子进去的那家，纪淳月其实还没吃过，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排着长队。

　　她到的时候也才快晚上八点的时间，这家田村旁边还有一家藏餐厅，都是爆火的，两家店门口排队的人几乎要挤满了巷子。

　　纪淳月凑到店门口看了看，这家石锅藏香鸡的面积不大，都是藏式的装修，她往里一看，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一桌的江桓。

　　餐厅总是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那一张张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将不同的人连接在一起，摆平了一件又一件事，是在筷子的彼此交缠、酒杯的彼此碰撞之下，烟雾缭绕香味弥漫，再不屑于平淡小生活的神仙都得一大哭。

　　江桓被人簇拥着坐在中间，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笑话，所有人都大笑起来，他也勾起了嘴角，拿起酒杯和人碰了一杯，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纪淳月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有店里的服务员过来问她：“你好，请问你是来就餐的吗？有预约座位吗？我们现在要排队哦。”

　　纪淳月有点尴尬地退了回来，说：“不是，我不是来就餐的。”

　　说完，她就离开了。

　　对面是一家牛奶醪糟店，之前每次来田村排不到位置，苏圆都会带着纪淳月走进对面这家牛奶醪糟。这一家的醪糟味道可好了，又甜又香，配料也足，后来纪淳月填高考志愿把兰州放在前面也是因为兰州有很多好喝的牛奶醪糟。

　　但是兰州的牛奶醪糟依旧比不上这家藏在木如寺对面的小店，纪淳月记得上大学之后的那个国庆，闺蜜从西安跑来找她，她们俩坐在西关的马路牙子上，一边喝着在正宁路排了二十分钟才买到的老马牛奶醪糟，一边看着对面大楼屏幕上打着的“我爱兰州”四个字，她们这才意识到不一定只有回民地区才有好喝的牛奶醪糟。

　　就像人永远不能在最适合自己的地方下长大，大家都居住在错误的宫殿里。

　　牛奶醪糟店里的老板娘围着头巾，笑意盈盈地迎上来问纪淳月想吃点什么。

　　纪淳月其实刚刚吃饱，也没什么想吃的，于是就点了最便宜的牛奶醪糟。

　　因为这里的牛奶醪糟都是现做的，老板娘轻快地走进了厨房，纪淳月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要是修佛的话一定能修到很高的境界，毕竟对面两家店的顾客门庭若市，而她的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除了她。

　　纪淳月寻了一个座位坐下，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蓝色格子的桌布，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纪淳月？你怎么又出来了？”

　　纪淳月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江桓。

　　他怎么过来了？

　　虽然脑子里疑惑得很，但纪淳月嘴上还是很快地找出了借口：“想喝这家的牛奶醪糟。”

　　老板娘还在厨房里忙活，店外面没人，江桓便靠在收银台上和纪淳月聊天。

　　“你在兰州还没喝够？”

　　纪淳月撇了撇嘴：“就那学校，一学期到头都出不来几次，还以为是在上高中呢。”

　　“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和你妈妈来过？”江桓又问。

　　纪淳月觉得他好厉害，他们就仅仅认识了这一天的时间，她透露的也就那么一点点，但是江桓却能从一碗牛奶醪糟精准地点回每一个有关她的信息当中去。

　　但不管怎么说，纪淳月最初来到这家店里的也是因为她跟踪江桓，她怕江桓继续问下去就暴露了，于是将问题抛回到了他身上。

　　“你呢？你怎么在这？”

　　江桓指了指对面：“我在对面吃饭，玩游戏输了，他们叫我请吃煎饼果子。”

　　说完，又问了一句纪淳月：“你要吗？”

　　纪淳月摇摇头，她知道等会儿那一份牛奶醪糟有多大一份，也知道今晚自己吃得很多，再来个煎饼果子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恰好这时老板娘端着她的牛奶醪糟出来了，见到江桓，立马又迎了上去问他要吃什么。

　　江桓点了四个煎饼果子，正要付钱的时候又问道：“那个女孩的牛奶醪糟付过钱了吗？”

　　老板娘笑着说：“还没有，是要一起吗？”

　　江桓点点头。

　　纪淳月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正要阻止他，却看见江桓晃了晃已经付款成功的手机页面。

　　于是她只好作罢，低着头慢慢地喝着她的牛奶醪糟。

　　煎饼果子也是现做的，老板娘在一旁烙饼，江桓站在一边刷着手机，他们都没有说话。

　　等到煎饼果子差不多的时候，纪淳月已经实在喝不下了，她放下勺子，对老板娘说了一句谢谢。

　　“去哪里？”江桓拉住她，问道。

　　“回客栈。”

　　“你一个人？”

　　“那还有谁陪我？”

　　江桓从老板娘手里接过做好的煎饼果子，对她道：“要不你等等我？那边饭局马上就结束了，我和你一起回客栈。”

　　今天一天纪淳月都在期待着能和江桓一起同行，但是等江桓真正向她发出邀请的时候，她却感到害怕。

　　她下意识地逃避：“不用了，我自己也能回去。”

　　江桓微微皱起了眉：“拉萨可没这么安全。”

　　纪淳月莫名就对他这句话感到反感，于是她忍不住大声说：“我也不知道你安不安全啊！我认识你多久啊？”

　　江桓听了她的话，似乎觉得也有道理。他看着纪淳月微微散着怒意的脸，她没有化妆，脸上的些微瑕疵都清晰可见，但反而将她最清纯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漂亮的人了，如果忽略掉她无神的眼睛。

　　“对不起。”江桓对她道歉，“是我唐突了，你回去之后让陆姐给我发个消息吧。”

　　纪淳月没想到他会对她道歉，她刚刚还充满着怒意的脸立马转为了惊讶。

　　“你不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纪淳月开口说道。

　　江桓不解：“为什么会是无理取闹，你不信任我很正常啊，你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戒备心重点是应该的，反而是我冒昧了。”

　　其实纪淳月上大学以后没朋友也算是她自己作的，刚开学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跟她当朋友，可是她就是害怕和别人走在一起，每次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都本能地抗拒。

　　于是渐渐地，她在学校就没有了朋友，唯一玩得好的就是初高中认识的几个朋友，可是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上学。

　　一个人走在西北的校园里，看见别人成群结队地约着去吃饭，纪淳月也会羡慕，会想念她的那些朋友。可是她又不愿意陷入新的社交当中，她对陌生的人都充满着戒备。

　　就是作的，就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纪淳月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江桓是这一年来唯一一个她不讨厌的陌生人，她甚至还愿意主动去接触，

　　她想，这应该是藏区的功劳。

　　江桓和她一起走出店门口，对她说：“那你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纪淳月转过身，朝巷子外走去，没走几步她又回头看，发现江桓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江桓问她。

　　“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在这里看着你，等你上车了我再进去。”

　　拉萨的夜里降温降得很快，江桓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件长风衣，裹在西装外面，愈发显得他身材颀长。

　　纪淳月想，这里是拉萨，是一个她可以任性来、任性走、任性做一切事情的地方。

　　这里不是学校。

　　“我等你，我和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