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公路飞行

5、第 5 章

　　高秉烛一开始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要不是他拖住张家兄弟，百里弘毅这张小白脸得让张家兄弟打成猪头。
　　但是当他站在风口，双腿架起，骑在那仙鹤身上时，他真的后老悔了，简直欲哭无泪。
　　想他出身不良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公子楚的左膀右臂，联坊的执戟郎，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却被皇帝的两个面首按着，一个连辞职都辞不成的小白脸逼着，给人家当试飞仙鹤的工具人。
　　这些人都不是求他办事的，仿佛就是他欠他们的。
　　他不过是早上在当阳酒肆吃了百里二郎的几口残羹冷炙。
　　当阳酒肆的酒菜再贵，也没有他的命贵吧？
　　行吧，行吧，是他命贱。
　　“拉起翅展朝上，可迎风，降落速度会慢下来，记得踩左脚往右飞，踩右脚往左飞。你小心！”百里弘毅交代。
　　“为什么踩左脚往右飞，踩右脚往左飞，你怎么设计的？这么不合理？”
　　“双腿夹紧可减速。”
　　高秉烛试了试，仙鹤的身子很硬，是松木雕刻，如何夹紧？
　　百里弘毅选了个高处，往西北一指，“朝这个方向试试。”
　　“试试？”
　　“你轻功好，应该不会伤得很重，机灵点。”
　　高秉烛往那高台上一站，北风呼啦啦吹过来，早春二月，只如刀割。脚下便是光秃秃落光叶子的山林，每一根枝桠仿佛倒插的利剑，看得他心惊胆战，“这……这行不行啊？”
　　“上回绑了木人试过，但是木人不能控制方向和力道，飞不好。”
　　“就是试过不行了？那你还让我这个活人来试？”高秉烛觉得今日要是交代在这里，黄泉路上简直无颜相见父母兄弟。
　　“这里就属你轻功最好，不找你还能找谁？”百里弘毅说这话一脸的大言不惭，真真冷酷无情。
　　山风迎面而来，高秉烛心一横牙一咬，撒开腿往前助跑了几步，他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一沉，心也顿时跟着一沉。他先是手一拉，仙鹤的双翼果然向上展开，然而并未如百里弘毅所说降落速度就慢下来，非但如此，他整个人连同仙鹤，简直如一片飞刀破空斜插出去，急得他哇哇大叫：“百里二郎，你说没事的！”
　　“我没说过！”百里弘毅火上浇油，“放下放下。”
　　“你刚刚说拉起！”
　　“放下！”
　　高秉烛觉得这会儿只能听他了，因为拉起不行，只能放下试试。果然手一松，仙鹤双翅平展，降落速度慢下来，向前更快地飞出去。他凭着本能轻轻拉起，左脚微微勾住，仙鹤与山风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自己仿佛真的成了得道高人。
　　高秉烛眺望脚下山林，顿觉山风都没那么冷了，简直一脸的神清气爽，他啸叫一声，觉得自己便是那古往今来飞天的第一人。
　　仙鹤在山谷里盘旋着，又一个山口突然横风扫过，高秉烛还没来得及惨叫，□□已然失控，整个人眼前一黑，耳边风声没了，紧跟着树枝“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头顶全是枯黄的茅草了。
　　他先后压断了几根树枝，十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摸摸脸，万幸，除了头疼背疼屁股疼膝盖疼脚疼，自己还是响当当的一枚美男子，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还活着！
　　松开绑腰绑腿的束带，高秉烛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张家兄弟十分高兴，眼见着高秉烛在山谷里飞了百丈有余，这仙鹤绝对是成了，只落地的姿势还不够优雅美观。
　　百里弘毅在那里喃喃自语，又一拍脑袋，“木人的重量不及活人的重量，这个翼展还是要再加大一些才行，我怎么没想到呢！”
　　高秉烛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跑路要紧，没得不明不白送了命，自己又能捞着什么好呢？
　　回去的路上，高秉烛问道：“这算飞得很成功了，这下你高兴了吗？”
　　百里弘毅懒懒地说：“只是个无用的玩意儿罢了。”
　　高秉烛翻白眼。
　　百里弘毅又若有所思，“不做成仙鹤的样子，用羊皮代替羽毛，翼展更宽，应当能飞得更好。你说若是攻城或者渡河，岂不是大有可为？”
　　高秉烛促狭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想着攻城渡河？”
　　百里弘毅并不理会他的调笑，从屁股底下拉出一口箱子，马车的座下箱子里一般放些随身物品，他这箱子里却全是图纸和各种钢尺、皮尺，一有灵感马上能开工写写画画。
　　马车又经过半日才回城，四野里暮色沉沉，城门早已落锁了。
　　当然这难不倒张家兄弟，他们有能在任何时候进出城门的通关文书，然而到得跟前，却有两人一路骑行，超过他们的马车，先行一步来到城门下方。
　　二人皆身批大氅，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其中一人对着守城卫士作揖行礼，嗓音娇嫩，显是女子：“城上郎君，我二人来自西京，乃是告密者，事出紧急，要立刻面见圣人，请放我们入城。”
　　守城卫士显是有些犹豫。
　　另一女子回头望望，声音略显慌张，“我们后面一路都有追兵，是那逆贼宸王放出的斥候，要将我二人灭口。求求郎君救命！”
　　其中一名守城卫士对他的同伴道：“来者是两位小娘子，放进来也闹不出大乱，要是不开城门，若有闪失，岂不拿我等开罪？”
　　张家兄弟听到前面的骚乱，觉得立功的大好机会来临了，赶紧命太监拿着通关文书上前，吆喝着让守城卫士开门。
　　守城卫士虽与早上那一拨人换了班，然而早听说今日奉御郎出城，约摸要城门落锁的时候才回城，是以早做打算。此时一见这几乘华丽的马车，哪还有错的，便赶紧七手八脚地行动起来，将城门洞开。
　　太监上前引着两位告密者前来拜见奉御郎，尖着嗓子笑道：“二位可是撞大运了，有我们家奉御郎领着，若有重要的密报，可保你们见着圣人。”
　　等张家兄弟和告密者二人进了城门，身后卫士们又七手八脚拉起锁链，要重新关上城门。
　　却听得远处马蹄隆隆，一支小队共有十多人轻装骑行，到得城下。
　　来人见城门要关，也不强行入城，而是“吁”一声勒住马缰。
　　为首一人拔下手套，伸出纤纤十指，解开披风，斗篷拨开，里面仍然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接着他又干净利落地摘下皮帽和蒙面的布罩，夜风中，那三千青丝一下飘扬起来。
　　高秉烛听到外头动静，一时好奇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去张望，月色下只见十几匹战马秩序井然地列队排开。高秉烛在神都这么多年，便是内卫都没有骑过这么漂亮的汗血宝马，徒有华丽的马鞍马镫缰绳做装饰罢了。眼前这些战马喷着响鼻，热腾腾的气息仿佛把寒夜都冲开了，马上众人皆看不清样貌，但是为首那人身材颀长，身型清瘦，月光下三千青丝黑得发亮，看着不像武人，倒似月中仙。
　　“臣北堂墨染，陷狄仁杰于不白之冤，特来神都亲向圣人领罪！”那人朗声道。
　　城门上下一片哗然，坐在马车里的张家兄弟也跳了起来，左右侍卫立刻围上来与城门外的人对峙，方才已经入城的两位小娘子此时简直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来人，将北堂墨染拿下！”张五郎大喝一声。
　　城门上下的守卫们一拥而上扑过去，这要是在奉御郎的眼皮子底下抓住了贼首，功劳自然大大的。还有抢不到先的，也纷纷去拿火折子点起火把灯笼，翻找绳索以协助擒贼。
　　北堂墨染的卫士似有不满，但是被主公喝止了，纷纷束手就擒。
　　张五郎伫立在马车之上，玉树临风，盛气凌人，指挥若定。
　　马车外如此热闹，百里弘毅都禁不住挤到高秉烛身侧向外张望。
　　“慢着，休得无礼！”张六郎探出头喝止城门守将粗暴地捆绑北堂墨染，他与兄长商议道：“宸王以身犯险自投罗网，他是不是谋反的逆贼，自有圣人裁定。只这么几个人让咱们如临大敌，神都还能就此颠覆了不成？”
　　张五郎一想也是，他往后面夜色中眺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大军压境，兄弟俩也不会被北堂墨染挟持，这才示意左右搬过脚凳，下了马车。
　　左右卫士将火把前举，夜色中大家都看清了宸王的样貌，四下里寒气逼人，一时间周围可谓鸦雀无声，张家兄弟看着宸王，愣了沉默不语，踌躇了半天。
　　高秉烛忍不住赞道：“这宸王可真是少见的美男子。”
　　百里弘毅也是点头：“比那张家兄弟还好看。”
　　高秉烛笑：“和你不相上下。”
　　百里弘毅却是一愣，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张五郎突然改变先前盛气凌人的态度，拱手一揖，客客气气道：“还请宸王到瓮城耳房歇息片刻，待我禀明圣人，再做打算。”
　　北堂墨染回礼：“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张五郎道：“鄙人姓张，字易之，这是我弟弟昌宗，你唤我五郎，唤他六郎便是。”
　　北堂墨染道：“失礼了，竟是遇上了奉御郎，您先请。”
　　“宸王这边请。”
　　这下耳房也不去了，张五郎竟是邀着北堂墨染往百里弘毅这边的马车走过来。北堂墨染身后的侍卫不放心，抢上前欲阻拦主公，遭到了北堂墨染的制止。
　　他微微摇头，“没事。”
　　这样张家兄弟共乘一车，北堂墨染挤上百里弘毅坐的那辆马车，车里有个武功高强的高秉烛，还顺势把北堂墨染与自带的守卫们分开了，张家兄弟也算思虑周全。
　　高秉烛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是有点儿看不懂了，北堂墨染单凭一张小白脸，就从逆贼变为上宾，这个看脸的世界他是整不会了。
　　百里弘毅和北堂墨染面面相觑，互相打量，也不知道当不当开口自我介绍。百里弘毅在想这位漂亮得过分的王爷是不是传说中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逆贼，北堂墨染在想这小白脸是不是和张家兄弟一样的身份，只不过未曾声名鹊起。
　　三个人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还是高秉烛打破了僵局，“那个……二郎你要跟着张家兄弟走呢，还是回你自己的百里府？”
　　“我回张家兄弟那儿，白鹤还未完工，他们院子大，方便试验，我那边地方不够。”
　　高秉烛气噎，这小子宁可和反贼共乘一辆马车也不跟他走，也不怕等会儿人家拿他当人质。
　　百里弘毅却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早猜到高秉烛在想什么，他道：“怎么？宸王既已自投罗网，何必拿我当人质？再说当人质也是前面的张家兄弟更有价值。”
　　高秉烛点点头，“你长得好看，你说得都对！”
　　百里弘毅知道这是拿他的长相讥讽人，只腮帮子气鼓鼓不再理会高秉烛。
　　马车行出不远，高秉烛还没等回到奉御郎府上，便急着跳下车与百里弘毅道别，决定再也不淌这浑水了。虽然他不是怕死之人，但是也不是个喜欢找死的，既然大家都那么忙，造反这种事他就不掺合了，赶紧回去联坊把北堂墨染和告密者一同进城的消息汇报圣人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