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白绛

26、第 26 章

　　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还没有上辈子考的好，并不意外，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好学校上过了，璀璨的人生体验过了，这个成绩我不会失望，对我来说，上哪个学校都一样，我甚至不想上学了，上辈子的遗憾太多，跟学习无关，所以考的好不好也不是我在意的。

　　只是路廷轩一定要我上大学，我就执行了这个使命，真想告诉他哥已经上过一次了。

　　我在暑假里着手给他办理转校的事，忙了几天，东奔西走，总算有了结果，我突然提出要带路廷轩离开这个城市，身边好多人不能理解，我不是做给他们看的，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但是邵坤不一样，在离开之前，我去见了他。

　　“为什么一定要搬走？”他不解地说，手上的烟代表他现在的焦躁不安，闷头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以照顾他，你不用担心他是你的累赘……”

　　“第一，他不是我的累赘，”我不太高兴地说：“第二，我带他离开是因为我想自己照顾他，外人我不放心。”

　　邵坤扭头盯着我，他心里想什么我清楚着，看他眼里流露出的忧虑，我能够理解，但没办法，他跟我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就注定有一个人要受伤。

　　邵坤扔了烟，两腿撑在桌子上，说道：“不知道感觉对不对，总觉得你在躲着我。”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笑着说：“有吗？”
　　“有啊，”邵坤看过来，“你真的只把他当弟弟吗？”

　　这句话问到了重点上，我本来没想表露，让邵坤多想，但这都要走了，就给他一个准话好了，“你心里应该清楚。”
　　邵坤的目光严肃了起来，射向我：“你什么意思？”
　　“要我说的那么直白吗？”我对上他的眼睛：“我和他不是亲兄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感，我愿意这么照顾他，你觉得有别的解释吗？”

　　邵坤的手一下握紧了：“你是说……”
　　我低头看着键盘：“都是明白人，别装糊涂。”
　　“不是，蒋羡南，你……”
　　“有这么意外吗？”我道：“我并不是成心要跟你抢，只是我比你，更先认识他，喜欢他，我占尽了先机，邵坤，你应该心服口服。”

　　他无话可说了，只以一双满是惊诧的眼眸望着我，我的几句话给他的信息太多了，他需要时间消化，他可能想不明白，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意，如果他知道我是重生归来的灵魂，就不会觉得意外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跟其他人告别，随着长大，和朋友们分道扬镳是必然的事，不过在哪一世，我都不可能把所有人留在身边。

　　只是对苦苦暗恋路廷轩的邵坤，对那四年里唯一来看过我的邵坤，一点感激而已，我跟他道了这场别。

　　要离开，很多人就势必难再见，我没有跟杨泽旭他们长叙，从网吧出来后，站在门口，看这个承载着我和路廷轩美好青春的地方，我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不知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但只要最终结果是路廷轩活着，好好的，我觉得都值了。
　　是的，我已经盲目了。

　　我去找了路廷轩，他正在和他唯一的朋友盛宁道别，那通电话救了楚欢的命，楚欢现在正安全着，跟路廷轩拥抱，他年少的时候很乖，乖到身边没有人不喜欢他，我站在远处，等待这一场凄美的分离结束。

　　离别是好的，至少能避开盛宁，能避开柳寻，避开陈佳丽，这些将来会给路廷轩带来困扰的人，最近柳寻在联系我，我们的关系被我单方面掐断了，学校里我有意冷落他，这时我们的关系还并不亲密，加上被我浇了一盆冷水，和柳寻之间的缘分算是彻底没了。

　　这本就该是我和他的结果，我眼里不应该容纳下路廷轩以外的人，我明明年少时满眼都是他，为什么后来会娶了柳寻呢？我自己都解释不了了。

　　“哥。”远处的路廷轩看见了我，喊了我一声，并招呼着我过去，我没有再靠在树下等着他，迈步走过去。

　　“宁哥，这是我哥，蒋羡南。”他介绍我的时候，语气有点虚，因为学校里瞒着我和他的关系，很多人都不清楚乖宝宝和臭名远扬的恶人有什么关系，盛宁也是一样，尴尬地对我说你好。

　　“嗯，说完了吗？”我问，半句没提楚欢打胎的事，这是私事，我最好连让人不舒服的关心也不要有，何况我真的不关心楚欢的死活，我是个冷漠的人，对陌生人，我连虚假的情意都不想给。

　　“说完了，”路廷轩道：“哥，你晚上可以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吗？宁哥请客。”
　　盛宁道：“啊对，当给你们送行了。”
　　“那就谢谢了，走吧，一起。”我没有拒绝盛宁的好意，路廷轩和他见面的时候不会多了，当满足他们了，我陪他一起跟盛宁吃了个饭，晚上六点多我们才回家去。

　　“哥，我们真的要走了。”路廷轩不舍地说，当年我们跑到这里，并在这里定居，上学，到现在，这里已经满是我们的记忆，就连现在走的这条道路，都有我们一起上下学的身影。

　　“对啊，要走了。”我看着身边这一切熟悉的建筑，我想到日后它们就会烟消云散，随着路廷轩一起，藏进了我记忆的深处，再也没机会见到了，我不免也感伤起来，连头上飞过的一只鸟，都想抓在手里，扣在身边。

　　“哥，我一直都没有问你……”路廷轩扭捏地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他一直隐藏对我的心意，我也是一样，所以我们相互错过，闹出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现在我不会再避及，我想了想说：“嗯……很久很久之前了。”
　　他蹙眉：“那是什么时候？”
　　我抓着他的手，在黄昏的街道，和他并肩前行，氛围相当和谐，是我后来一再奢求的画面，如今正在发生。

　　“什么时候，”我给不出具体的时间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大概在情感萌芽之际，刚有了喜欢的情愫时，就满眼都是他了，“一直？”

　　他听了我的答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那哥，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我还真的没有听他说过，转过身，我问：“什么时候？”
　　路廷轩抓紧我的手：“哥陪我去一个地方。”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学校。
　　山城一中的校园正是假期时，没什么人，操场偶尔有学生过来打球，黄昏时也不见回，我陪他一起进了学校，跟他一路来到了一面墙壁前。

　　他指着面前的墙壁说：“爬过去。”
　　我松开他的手，翻上墙头，犹记得他那会个头不够，爬不上去，爬上去又害怕，跟我闹了好久的情绪，我那会是用什么理由带他爬墙头的呢？哦，好像是说带他去看电影。

　　三两下爬上墙头，我面前倒映着记忆中清晰的河流，杨柳，晚风，和悸动。

　　我回过头，让我悸动的少年正站在墙头下，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说：“哥，你拽住我。”
　　我伸出手，把他拽上墙头，我们两个蹲在学校的墙头上，好不滑稽。

　　“做什么？”
　　“跳下去，你先。”他命令我。
　　我没有追问，按着他的指令做，那时是白日，现在是黄昏，我利索地跳下去，站在墙壁的背面，仰头看着他。

　　“你要接住我。”
　　“当然不会让你摔着，”我信誓旦旦，“下来吧。”
　　他跳进了我的怀里。

　　那一刻，他没有来得及说话，我就知道了原因，这个姿势，这个地方，背后的风景，唤起了埋葬的深情，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满眼的贪婪，他的眼里也同样倒映着对我的欢喜，揽住他腰的手一顿，回忆杀把我拖进当年的情绪里。

　　“就是现在，就是，这个时候。”路廷轩抬起手，勾住我的脖子，说了当时我们藏在心底里，却从眼睛里流露出的真情话语，“蒋羡南，我好喜欢你。”

　　我的眼眶温热，自己何曾是这么容易动容的人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他，便只能去找他的唇，含住他的唇，让他知晓我的心意。

　　当年，我们应该这样对吗？
　　当年我们就应该把喜欢承认，知道在彼此的世界里，从未只把对方当做家人。

　　“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吗？”我为难地说，其实是我知道，应当比这更早，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对方的。

　　“算是吧，”他说：“之前的只是依赖，这里算是，我确定了自己对你是喜欢，而不是习惯。”
　　揉着他的脸蛋，我轻轻笑着：“陪我一起逛逛这里。”
　　“嗯。”他答应了。

　　好好看看这里吧，这再不会回来的青春，彼时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如果这辈子才是真的多好，虽然重来，虽然我已经握紧了他的手，可我还是忘记不了，最后一面时，他对我绝望的目光。

　　夜里，我们关了灯，说了些悄悄话，他枕在我的胳膊上，说那藏着多年的心意，我听着，回应着，感慨着，愧疚着，最终他累了，有了困意，我在微弱的光线下看着他的眉眼，五官，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为他盖好被子，我已经确信，等我们离开这里，将再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

　　我期待着来日里和他的一切，我在暗暗窃喜，可是我没想到，我们之间最大的意外从来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睡着后，我做了个无比可怕的噩梦，我梦到了路廷轩，那个已经死去的路廷轩，赶我离开的路廷轩，正深恶痛绝地看着我，让我被惊醒。

　　凌晨一点，有人打通了我的电话。
　　手机铃的声音把我从噩梦中拉回，我怕铃声也闹醒臂弯里的人，匆忙拿过手机，可是这一瞬间我才发现，我身边空了。

　　我皱眉，额头上全是噩梦吓出的冷汗，真不明白这温馨，互述情意的一天为什么到了晚上不是美梦，而是噩梦，难道是预示着什么吗？是我潜意识里还有在怕的东西吗？

　　床头的小夜灯开着，路廷轩不见了身影，我手上握住正吵闹的手机，下了床，我欲去寻他，并同时接听了这通深夜的电话。

　　“有事吗？”
　　是柳寻，我不知道他哪来我的电话。
　　“羡南，我们还能见一面吗？”
　　这段时间我刻意躲着他，不见他，柳寻的语气有丝请求的意味，我想到和他的下场，并不想跟他纠缠，“有事说事。”
　　我的意思是电话里说就行。

　　柳寻吞咽道：“我……我喜欢……”
　　“啪嗒。”我打开了客厅里的灯，那个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影瘦小，我只看到一个侧影，是抱着腿，埋着头，闭着眼睛的路廷轩。

　　“轩儿？”我叫他，不知道他大半夜出来干嘛，在这么漆黑的环境里独自坐在沙发上，有一丝诡异，我以为他是梦游了，可他从来没有梦游的习惯，不解的我拿起一边的外衣，夜里冷，我想给他套件衣服。

　　可是下一秒我就愣住了，那双被我唤醒的眼睛缓缓睁开，那一双盛满温柔的双眸射出冷冽的寒意，那在白炽灯下让我浑身发凉的眼神将我拽进了罪孽的深渊，我看见了多年前的新年夜里，在梦里时，他给我的眼神。
　　坚定，寒冷，拒绝，绝望的眼神。

　　“咚。”手机掉在了地上，连带左手的衣服一起，耳边没有了柳寻的声音，我眼里，只有这么一个让我心虚的人。
　　让我只想跪下忏悔的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飘零，像虚无的鬼魂，给了我致命的疑问：“我还能见到你？”

　　我的拳头紧握，巨大的惶恐吞噬了我，让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我的路廷轩，我伤害过的，我逼死的路廷轩！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目光迷茫起来，“你不是……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