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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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有时候比戏剧更加戏剧，谁又能想到，有那么一天，就连她和阿越的命运，都被这个女人彻底改变了。谁会料到？
天气闷热，风也是热风，这里比老家南宁热多了。
伺候父亲吃完药安睡后，阿云来到自己的房间，在镜子前把头发梳理整齐，她总是留着一头长发，柔顺乌黑，具有一种很飘逸的东方气质。以前她喜欢随意扎一个马尾辫，头发绑起来之后，做什么都方便多了，没那么碍事。可是，如果现在的年纪，这样的发型恐怕是不行的，什么发型合适呢，她也不知道，很多年没有花心思琢磨穿着打扮了，生活仿佛只是活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血色，眼神黯淡，鼻翼唇间，满是酸楚，一脸的落寞。她闷闷的，于是又想起了以前为了打发时间常做的事情：站在窗口，眺望阿越家的后院。从她家的前窗，刚好能远远地看个全景。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是，院坝内的景物和陈设变了。阿云记得很清楚，东边的角落处，原本是有一口石头水缸，水面长年浮萍漂移，种着几株荷花，长得比人还要高，每年的花季都会开出几朵浅粉的花，把院落一角点缀得很有越式风味；那套竹桌椅还在，从南墙根挪到了北边屋檐下，桌上空荡荡的，没有了紫砂茶壶，仿古的总插着花束的蓝色花瓶也不复存在；那些总是被精心修剪的盆栽也不见了，原来的地方砌上了花圃，种满了菊花，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种小葱和香菜的长方形菜地，被铺上了水泥，安了一个木条打造的兔笼，两只小兔子来回蹦着在啃干草…….. 只有吊床还在原来的位置，因为是拴在两棵糖棕树树干上的，不好移动。
以前，她曾多少次站在这个窗口，看阿越坐在竹椅上喝茶，有时候拿本书，躺到吊床上消磨一个周末的午后。院子是阿越母亲的主要活动场所，如果生意不忙，她总是待在这里侍弄花草。院子最热闹的时候，是春节前的准备时期，金桔树，梅花，一盆一盆被搬进来，拥满整个院落。越南说的梅花（hoa mai），实际上是一种迎春花，开的是黄色的花朵，长长的枝条，多花，跟开花机器一样，一丛丛绽放的时候，千万朵黄，很壮观很抓眼。它带来的年味很重，甚至超过了传统节庆的红。阿云曾一度迷恋这种黄的色调所传递的春天的气息，实际上，西贡是没有春夏之分的，春也是夏，夏也是春。
阿越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勤劳踏实，温柔娴静。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要烧纸祭祖敬神，供桌上常年不缺水果，花卉，茶点。
临近春节，阿越母亲的玉米苗也长高了，过年总要来上那么几盆的，希望他的孩子都长得像玉米一样壮实，对这些具有美好寓意的习俗她总是深信不疑。她还会抽一天的时间，什么也不干，坐在院子里包过年节粽。年节的事情，她总是早早地准备，别人家还在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家一切已经安排得齐全妥当。
阿越的母亲是在她离开西贡的那一年三月去世的，先于她的离开，想起关于这一切，阿云不禁惋惜哀叹。
此时，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孩子向妈妈撒娇，要到吊床去玩，妈妈把她抱上去，小女孩躺在上面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右腿一抬，搭在左腿的膝盖上，小手伸到脑后当枕头。几年前，另一个人，也经常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同样的地方。
过一会玩儿腻了，小女孩倏忽一下从吊床上跳下来，差点摔到地上，连阿云也跟着捏一把汗。她母亲出出进进的，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小女孩就逗两只小兔子玩，把菊花的枝条折了，花朵掰开，学天女散花的样子，飞奔舞动着，把那花蕊撕得洒满一地。然后又用菊花枝条伸进笼子里去引诱小兔子，兔子刚要张嘴咬，她迅速抽回，就在这样的逗弄中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女人又出来了，阿云现在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一件浅紫色奥黛，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微微有点发胖了。这是阿越的继母——萍姨。阿萍，一个妖娆的女人！她穿奥黛的样子，总是令人频频回顾。身材高挑，体态丰润，一双长长的腿在奥黛裙摆下线条尤为动人，人们都说，她每年要做几十件奥黛。阿萍最经典的造型，是按照一幅著名的画作设计的，原画上是三个穿粉紫色奥黛，白裤子，白斗笠的女孩。老裁缝就按照画上的样子，给她量身定做。当她穿这身衣服走过街市，长长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总会引来路人赞叹的眼光。
阿萍原本在一家华人开的小酒馆上班，因为擅长唱中文老歌，很受老华侨欢迎，在华人圈里有点名气，毕竟在西贡这个地方，漂泊的灵魂太多。这些人，早些年为了谋生，跟着村里先出来的亲戚，你带我，我再带他，老乡带老乡，这村带那村，都想着出来挣点钱，过几年回家盖房子娶老婆，谁曾想到，这一出来，再谈回乡，何其难矣！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留在了这里。
老男人们总是在孤寂的夜晚到小酒馆小酌几口，听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是她最拿手的歌，听说唱得男人们心旌动荡。一曲唱毕，她往往端着一杯红酒，穿梭周旋于各桌之间，陪客人聊几句。酒吧这种地方，到了夜里，每个角落都散布着暧昧和欲望，阿萍说话还娇滴滴的，好像喜欢模仿小孩子的声音一样，从她嘴里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引诱的婉转，好似一瓢春水浇到男人们干渴的心田。
单从这些外在表现看，可能会得到这样一种印象，阿萍这个人，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心智似乎不成熟，甚至有种处于蒙昧状态的单纯。她总是笑意盈盈，梨窝浅现，配上嗲声嗲气的撒娇和走起路来扭动的步态，的确让中老年男人欲罢不能。
如果抛开这些肉眼可见的东西，看得再深入细致一点，人们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这个小酒馆，很多危急的时刻还得靠这么个女人，比如有人找事，阿萍完全可以凭借几个媚态，把寻衅滋事不怀好意的人摆平。平时，几声轻语就有人愿意为她掏腰包，这些事情太常见了。总之，阿萍的魅力，是不容置疑的。
她的存在，维持了稳定的客流，但有时，也带来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烦。华人的圈子里，流传着这么一个关于阿萍的故事。那时候阿萍刚到西贡，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风姿卓越，不可方物，男人对她的追逐引来和平时期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人们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行为举止狂放不羁的诗人。诗人去过东南亚很多城市，阿萍起初喜欢听他讲吴哥窟的美，而他对阿萍的迷恋也近乎痴狂。他盛赞她是西贡最美的女人，说她像一首诗，美得如行云流水。阿萍嫌他穷酸，又轻浮浅薄，后来便不肯与之相见，更别谈接受他的爱意。诗人哪肯放手，他那誓不罢休的狂热与日俱增，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吟诗追求她:
Sóng b?t ??u t? gió
Gió b?t ??u t? ??u?
Anh c?ng kh?ng bi?t n?a
Khi nào ta yêu nhau
（浪从风开始
风从哪里开始？
我也不知道
我们何时相爱。）
引得人们驻足取乐，像看猴戏一样哈哈大笑，连过路的小毛孩子也学着他的腔调吟诵，取笑这个爱而不得的迂腐之人。
诗人对阿萍的锲而不舍，让她感到万般不适，甚至恶心，她赶他，可怎么也赶不走。最多的时候，消失三天，又出现了。
后来，后来嘛，这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斗殴事件，诗人被一帮小流氓用酒瓶子砸得脑子开花，鲜血淋淋，当场死去。而那几个在这块地皮上作威作福多年的社会流氓，也被警察带走，关到现在还没放出来。然后，这一块就太平了，没有人再来喝霸王酒，保护费的那笔钱，也因此省了下来。
小时候，父亲带阿云去过萍姨工作的地方，就在隔几个街口的另一片华人聚居区。一株巨型的凤凰花树遮住了半个酒馆，枝蔓攀到屋顶，每年的花季都开得如火如荼，鲜红灿烂，风起时，铺天盖地地散落，花瓣零落成景，很有情致。不太热的天气，酒馆会在树荫下摆几张桌子，运气比较好的客人抢到那几个座位，悠闲地一边啜饮一边看着街边人来人往，任由花瓣落入杯中。
酒馆不大，装修得土不土，洋不洋的，听说是几十年前的歌厅改建的，所以风格比较混乱，保留了一些原有的装修，又设计了部分跟进时代的元素。印象中，萍姨总是艳妆浓抹，不甚相宜的装扮，有点…..怎么说呢，有点过时了，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跟这家酒馆一样，有些突兀不合格局的成分。她的大红色的口红实在太艳了，给人过犹不及的视觉观感。有时候阿云偷偷地观察她，她如果不化妆，应该是很好看的，她五官长得不错。可她不打扮的样子，阿云是没有见过的，但凡萍姨出现的场面，都是涂了重重的脂粉，踩着细高跟鞋，鞋跟真是又高又细，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摔倒。父亲和萍姨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好，不怎么训她，也不像和母亲相处的样子，他不板着脸，脸上总也有些笑容。
据说，这间酒馆，萍姨也是有股份的，她以才华参股，这些都是阿云听大人聊的，很神秘，阿云一直没搞懂，才华参股，是什么样的一种方式？
父亲去萍姨工作的地方干什么呢？当然是谈生意，把自己家的茶叶卖掉。这些事情萍姨可是帮了大忙的，有许多大客户，都是经她介绍促成的订单。萍姨对阿云很好，喜欢捏她的脸蛋，逗她玩。有时心情好了，会带她去附近小店买冰淇淋。有一次，萍姨还带她去看电影，然后又去逛街，给她买了很多玩具和衣服。她和萍姨坐父亲的车出去游玩，萍姨总会像妈妈一样，搂着她，或者让她靠在身上。可是，她对萍姨，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也许，像大人说的，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吧，要不然，怎么那些叔叔伯伯那么喜欢萍姨，而她这个小女孩却不喜欢呢？
后来，事实证明萍姨是不值得她喜欢的，就是这个萍姨，抢走了阿越的父亲，害得阿越的母亲抑郁成病，最后还赔上了性命，她就是人们说的那种祸害人的妖精。生活有时候比戏剧更加戏剧，谁又能想到，有那么一天，就连她和阿越的命运，都被这个女人彻底改变了。谁会料到？
阿云收回视线，这个院子，已经不像从前了，这一番观察，让她一阵失落。以前，这里的一景一物，总是能带给她小小的快乐和愉悦！如今，只有一阵阵锥心的痛。
她轻轻关上了窗户。
阿明在海关工作，公务员在当地是很受尊重的，算是一份清闲的好差事，最近他总是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往阿云家跑，连晚饭也在这里吃了才回去。
这会儿阿明正在给阿云的手机换上当地的电话卡，卡是他在下班的路上买的。
今晚芳婶多做了几个菜，都是以前阿云喜欢吃的，有中国菜，像卤鹅，青椒小炒肉；也有越南菜，小簸箕里装满了春卷，几只大虾煮红的身体透过米纸显现出来，很馋人。芳婶的蘸酱做得是最棒的，同样是几勺子鱼露和小米椒，经她的手调配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阿明换好卡，把手机递给忙着安排桌椅的阿云，也帮着忙活起来。
饭桌上很有家庭的氛围。
阿明夹了一个春卷递给阿云：“尝尝，你应该想念这个味道了，芳婶的春卷包得是越来越好了！”
芳婶笑得合不拢嘴，做饭的人都很享受被人夸奖的喜悦，她盛上来几碗米饭，在阿云旁边的位置坐下。
阿云把那盘卤鹅换到唐叔前面：“唐叔，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卤鹅了。”
唐叔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神情有点沉郁：“唉，你爸也喜欢吃卤鹅。”
话音刚落，本来才有点生气的餐桌，又变得安静了，想起父亲的病，阿云刚放到嘴里的食物瞬间寡淡无味，变得难以下咽。
芳婶白了唐叔一眼：“孩子们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顿饭，你就不要说那些嘛！”
唐叔顿觉失言：“是是是，芳婶说得对，多吃点。”唐叔张罗着给阿云和阿明布菜。
阿明最初是阿越的朋友，他们俩其实不是一个学校的，也不是邻居，据说是中学时，两校的一次体育交流活动认识的。两人性情相投，就经常玩在一起。这是比较久远的事情了，具体的情况不得而知。
只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明，还有另一个叫青美的女孩，也是他们的朋友，四个人去远郊的一家咖啡树种植园参观，这全是为了阿云，因为她没有见过咖啡长在树上的样子，他们三个都见过了。那年，阿越已经长成个大小伙了，个子窜得很高，皮肤被西贡浓烈的日光晒成了深色，却是极其健康性感的那种，鼻梁挺挺的，帅气逼人。他的父亲给他买了人生中第一辆摩托车，他就是用这辆摩托车带着阿云，阿明带着青美，风一般地冲出城市。记得，阿越穿了一件白衬衫，她第一次闻到了他白衬衣散发出的洗衣粉香味，混合着他的汗液，这气息盖住了汽油的味道，直往阿云身体里钻。强烈的阳光和持续的高温使她疲惫犯困，她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
阿云初次见到地上的咖啡树，她很兴奋，和青美从这棵树到那棵树疯跑着玩，园区很大，老板说有几百亩，长得非常茂盛。这里经常有小朋友和大朋友来参观，因而专门开辟了一块区域，供像阿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了解这种植物。
咖啡的果实，是一种椭圆形的小豆豆一样的，很像超级迷你号的红枣，密密麻麻簇拥着挤在枝头。青美摘几颗放在手里，闻不出一点咖啡味，问阿明：“这真的是咖啡吗？不像啊。”
“怎么不像？”
青美放一颗到嘴里咀嚼：“除了青涩，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阿云也好奇地问：“咖啡开花吗？”
他们三人都摇头，没有人知道。老板说：“咖啡是要开花的，白色的花云，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了。”
阿云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一群小学生吸引了，他们蹲在地上，围着一种什么植物在唱歌，聚精会神的，非常专注，带他们的年轻女老师也跟着唱起来。
“它跳了，跳了…..”一个小女生兴奋地喊起来。
“哦，那是跳舞草，听到音乐声会跟着起舞。”老板解释说。
阿云他们也走过去，和孩子们一起，跳舞草被围在人群中间。
“Khi ?ng m?t tr?i th?c d?y，m? lên r?y em ??n tr??ng，cùng ?àn chim hòa vang ti?ng hát……”（太阳公公起床的时候，妈妈去田里，我去上学，和鸟儿一起唱着歌），童稚的声音响起，才唱了几句，跳舞草的叶片又动了起来，随着歌声的持续，舞姿越来越急，很有韵律美。孩子们又一阵兴奋。阿云觉得实在是开了眼界，太神奇了，植物也能跳舞！
随后，老板又邀请大家到咖啡免费品尝区，工作人员用一次性的小纸杯，端来已经冲配好的咖啡，请客人们品尝。
老板也拿起一杯喝起来，不失时机的介绍：“我们主要是种罗布斯塔咖啡，这些都是用我们种植园自产的咖啡豆磨成的，所有的咖啡豆，都经过奶油烘焙，”他啜了一口，接着说：“我们越南产的咖啡豆，品质是最好的，我只喝越南咖啡！”
大家都点头赞许老板的这一番言论。
阿云尝了一口，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越南咖啡这种缠绵的诱人口感。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才返城，估计是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只好在街上每人买一个法棍三明治当做晚餐。秦婆的小摊就是这样被发掘出来的，排好长好长的队哦！秦婆舍得放料，客人都说她做的三明治肚子很大，同样的价格，中间夹的材料要多三分之一，还会有一片不算太薄的火腿。女生的火腿是不要的，吃了怕长胖，全放到男生那一份里。青美看着他们俩男生的法棍就想笑：“快吃，赶快咬一口！不然火腿要从肚子里掉出来了。”阿越一口咬下去，吃掉了三分之一，大家都笑岔气了。
阿越也和他们逗趣：“你们不是说，火腿要从三明治肚子里掉出来了么，我吃到肚子里，看它怎么掉！”接着又是大大的一口。
青美转向阿明：“阿明，你嘞？”
阿明也来了表演欲望：“我一口吃掉一个，你们信不信？”
三双眼睛都盯着他，一口下去，阿明嘴巴鼓得要爆了，青美弯了腰，自己的三明治掉地上了都没发现，大家继而转过来笑她！
阿云就是这样，跟着他们发现了这个热带国度许许多多的神秘与特别。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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