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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热爱学习与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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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茶盏碎裂之声响彻鸾鸣宫,满殿跪伏的宫侍背脊皆是一凛。
“都是些什么不中用的!个个都说无碍无碍,为何至今岫儿她仍昏迷不醒,还什么首医正首医侍,尽是沽名钓誉的草包!整个御医司的人都是净吃草的不成!”
连贵妃摔完最后一个宫婢递来的琉璃玉盏,终于舍得倚在檀木槛窗下设的雕花软榻边叫骂,却无人敢应敢劝。
不知过了多久,遍地残片碎盏,唯有宫殿正中一方青釉九土行香炉燃香袅袅,轻烟如絮。
贵妃屏退宫侍后紧攥着榻沿,木槿丁香绘制的蔻丹几近深染绢帛。
她凝视香炉,若有所思。
絮烟骤止,如银绸玉纱凝滞于华殿上空。
贵妃柳眼圆睁,立即起身跪于一地碎盏之上,垂首敛眉。云母白团花纹玉锦罗衣膝处渗出丝丝血意,染红了一朵霜雪日的重瓣芍药。
“望仙师救我女儿一命,怀和感激不尽。”连贵妃哀声磕首。
雪白靿靴映入眼帘,仿佛还带着风雪湿意,一步一行,周遭残片碎盏尽作飘飞齑粉。
“她并无大碍,云水池下水魅环生,至今未醒是萧应问放了血珠在她体内以除毒障壅气的缘故,再不过两日便可醒转。”声极缥缈,宛若空山幽谷中的水吟。
贵妃莫敢仰视,恭声答是,“前几日仙师所令,怀和已悉数为之,只是...只是永宁她并未身亡,这....”
“她绝不能死!你最好收起心思,本君让你做的你才能做。”温润之声却暗藏锐锋。
“那我儿与萧应期的婚事可如何是好?望仙师....”贵妃急色抬头,却只见一片苍茫雾色,薄雾成形般化作缭绫扯住她的咽喉,令她一字难言,满面惊泪。
“这些年你倒是愈发贪求无厌了,办好你的事,花朝节之后,一切自有转机。”语毕,雾气消散。
金地玉石之上只余一柄红叶木樨,艳露凝香,笼彻幽宫华殿。
***
正是暮春牡丹时,而非金秋木樨蒸。
朝阳宫中二月花神杏花却层层相裹,连带着霜白花瓣也透着一层傲慢的冷色。
谢落之际却有敛蕊之意,真是怪事。
卫岚撷了一朵在手中转着细细赏玩,翘脚懒在林深院藤椅上晒太阳,等待一只猎物的自投罗网。
昨夜细雨霏微,今晨春曦明媚,穿过千芳圃的胭脂万点,行过碧玉塘的绿柳周垂,萧应问于一片婆娑光影下见到了卫岚。
光色细碎,美人含笑捻花,一朵如雪娇杏衬着胭脂绯唇,丽色若珪璋。
就是欣赏美人的木头宛若在看一块木头......
卫岚顾自一笑打破宁静:“萧公子一路穿花拂柳,想来劳累非常,要先饮一杯茶么?盘安云峰还是南岳......”
萧应问秋水长眸隐泛冷意,清声打断:“不必了,公主和微臣心知肚明,请直言。”
她眸光潋滟:“直言什么?直言云水池下萧公子故意加害于我?直言萧公子为护永昌妹妹不惜犯欺君之罪?然后一纸罪状奏到我父皇那里,判你一个凌迟之刑吗?那我怎生舍得啊。”
萧应问冷笑一声:“难道公主所言所行只因舍得二字?”
她佯作懵懂点头:“自然自然,世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你这般俊俏不俗的小郎君我岂能错过啊,就是让父皇打你的板子把你打红打疼了,我也舍不得呀。”
萧应问耳尖微红,羞恼之意愈甚:“公主如此轻佻之语不若待应期回朝之后,细细说与他听,应问恕不奉陪!”
说罢,就要拂袖转身。
卫岚见状急步上前,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袍袖,给人拉了个回马踉跄。
啧,这小白脸外表看着好拉,原来真的很好拉,堂堂一个神居然就这?
卫岚扶稳他后咳了咳:“有点礼貌,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你要是走了,我无所事事,可得去鸾鸣宫找我那身娇体弱的永昌妹妹叙一叙姐妹之情咯。她这身心舒爽了呀,病才好得快。噢,你好像在这宫中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指不定......”
“公主此言何意?”萧应问目淬冰剑,寒声打断。
卫岚笑嘻嘻地应他:“就是你让我不痛快,我便让她不痛快的意思。这天高地远,来日方长,你这个英雄也不是每次都能从我这头豺狼手下救得了美人啊。”
萧应问盯着这头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豺狼,凤眼微眯:“那不知公主如何才能痛快?”
卫岚眉眼弯弯:“世人皆知,嘉宁城内若论风流超然,首推定安候府长公子萧应问是也。今月十五便是花朝,群芳庙飞花令魁首可得碧玉叶一片,这神灵之物纵是皇家亦难相求啊。永宁不工诗画词赋,故望萧公子这些时日不吝赐教,届时飞花令助永宁夺得魁首,那永宁便痛快了。”
萧应问稀奇得挑了挑眉:“素闻永宁公主崇武抑文,怎地如今也附庸风雅了?倒让应问有些讶然。”
卫岚嗤笑一声:“萧公子讶然的恐怕并非这一件事吧。永宁这么想得到碧玉叶,不过是想让它助我觅得良人佳婿成百年之好。如此看来,令弟与我的姻缘倒全仰仗这个做兄长的你了。”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扬起点有胭脂的眼尾:“想来这也是公子......同永昌所愿吧。只要你助我夺魁,日后自然不必再来这朝阳宫,我也不会去找永昌的麻烦。说到做到。”
......
萧应问默然半晌,回望的眸底晦暗不明:“微臣信了,愿公主信守承诺......应问先行告退。”
信了?信你个大头鬼!咱俩隔着生死大仇,是个人他都不信......
卫岚面上却一团和气:“那就有劳老师您回府备课了。永宁一向尊师重道,这数十日我这个做学生的定然一心向学。望老师勿过操劳,也望老师不要藏真守拙,永宁是真心拜服于老师的盖世之才,冠玉之美。再者老师您还品貌非凡,能歌善舞,心灵......”
这一番拳拳之语听得他嘴角抽搐,听一句老师抽一次,抽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了转身急步踏出了小院。
眉梢眼角的娇媚笑意在目送萧应问逃出林深院的一瞬,骤然而逝。
掷下那朵杏花,卫岚重回藤椅啜了口南岳云雾,想着那个自己要挖心的人,眉目间微有厉色。
一个神有了魔心,必要挖心方能度化。而若想取活心而魂不灭,则必要通达七窍。
心有七窍,眼耳鼻各二加一口,应洞源,洞明,法垣,朱霄,丹皇,运珠,神慧七气。聚此七气汇于灵台则七窍可通。
丹皇,运珠二气为花族花神所有,而今自己凡人之躯,唯有于花朝之日、百花生辰取碧玉叶借凤引之力,方得以通花神之灵。届时她将原委告知花神,得此二气应非难事。
毕竟听说自己要度的这个神在她们神界还挺有头有脸的。
谋算到头,一壶南岳云雾见底。
卫岚正待唤人添茶,抬首便见小棉袄绿冉红着小脸,汗涔涔地跑了过来,嗫嗫嚅嚅,“公主,永昌公主已醒,陛下命公主您前去鸾鸣宫见礼告罪。”
明霞染颜,她无谓地剪下一根扶疏花枝,“命红霏将石桌上的花擂了蒸百花糕,杏花样儿的,做甜一点儿。回来吃。”
绿冉应是,望着自家公主踏一地春晖而去的纤影细心收捡。
***
鸾鸣宫的池馆水廊皆雕琢华丽,满堂金玉,唯中庭一方青釉香炉清幽寂然,不大相衬。
内殿四周还环挂了各式山水古画,多为意境广阔的朗日疏云,长山远水。
金光映群山,要多反差有多反差;玉石接清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卫岚静坐在红漆金龙头圈椅上呷了口茶,对凡人不能一以贯之的装潢品味表示不能理解。
玉兰鹦鹉镏金四立屏后渐闻人声。
“好了好了,岫儿好不容易醒了,你这做母妃的又垮了不成?爱妃勿忧,朕已专为岫儿一人建了药司制药,定然无妨的。”
“岫儿她自小体弱多病,早便该建的。说起来,这可还真是托了永宁的福......”
“诶,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来了,永宁那日认错何其诚恳啊。朕已遣了永宁今日前来赔罪,现在她定然心感惭愧,立在外殿候着,便先......”
将将步出屏风,正搂着贵妃柔声劝慰的卫帝一瞅见悠然饮茶的卫岚,顿时噤声。
他拧了眉头恨铁不成钢:“你...你怎么还好意思喝起茶来了!知道自己来做什么吗?!”
卫岚哀哀地放下杯盏,起身屈膝一礼,“自然知道,儿臣是特意前来给永昌妹妹赔罪的。然儿臣近日心忧永昌妹妹病情,食不知味,今日在朝阳宫也是......滴水未进,所以就先用了一杯茶,这样待会儿给永昌妹妹请罪才不至于干渴难言,贻笑大方。”
卫帝听着她这番鬼扯,暗瞟贵妃一眼,违心道:“.....竟也有几分道理啊...也是为了永昌,那也可以理解一二吧......”
“那便请公主入内室请罪吧,岫儿她体谅公主,并不想他人相扰。”贵妃木着一张脸解救了圆不下去的卫帝。
她微有诧异:“永昌竟如此善解人意,我这个姐姐真是自愧弗如,定要好好请罪。”
言罢礼毕,含笑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