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9、帝都天启

　　望江南
　　南陌柳，何奈宿貔貅。曾记暮原携彩袖。谁将浊酒付清秋？朱户缚新愁。

　　云溪等人到达天启之时，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得无影无踪。路上的行人已渐渐稀少，街边渐次亮起的灯笼照亮了路上的石板，若宛州给人的感觉是繁华，那么天启只能让人联想到大气这个词，坚固的城墙环起的不仅是宫宇楼阁和轻歌曼舞，也不仅是穷屋漏瓦和柴米油盐，还有一城温润的月光，让这座棱角分明的城多了一份玉样的柔和。
　　不，它分明就是一块嵌在东陆版图上的玉，引得天下英雄尽折腰。
　　从来没有一座城可以这样，它如同一个绝世英才，在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惊鸿间，用一纸泼墨丹青尽得风流。无论是被明月洗礼还是被灯光浅照，这些路边石板始终泛出一种淡淡的青色，不为千百年里从它身上踏过的马蹄而改变，它们无言撑起了一坐城池，让它在世世代代的风云际会之中屹立不倒成为传说。
　　帝都天启，卧虎藏龙之地。云溪留意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他知道：卧虎藏龙意味着的是暗潮汹涌。平素装束的秦墨渊和风隐烁安然自若的走着，只有司安然的眼里晃过半缕波动，此刻她正和云溪一样不动声色地观察路人，两人唯一不同的是，司安然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拳头。
　　“司姑娘，左领事可有说让你入帝都之后如何安置？”秦墨渊转过头问道。
　　被秦墨渊一问，司安然也一时没了主意，她摇了摇头：“当日他只说要我入皇城。”
　　“那跟我去醉风苑吧，”风隐烁接过话，低头把玩着腰间的一块纹路复杂的老玉继续说：“既然是他把你请回来，那你就住在他的府邸，毕竟，在我和他的地方，刑狱的人还不敢随意要人。”
　　司安然微微一怔，她抬头看着风隐烁湛蓝的眼睛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握紧的拳却在无声中慢慢放开了。
　　“走吧，对你来说左领事那里会像个家。”说到家字的时候风隐烁的眼神掠过众人游弋到了远方，“等他回来自会有安排。墨渊，我先走了，云溪，明日朝堂见。”他向秦墨渊挥了挥手便带着司安然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间快得惊人。
　　看着风隐烁离去，云溪忽然想起了什么：“秦大人，刚刚风世子的那块玉……”
　　“那是澜州羽族进贡的千年白黄老玉琢成的，天启城里只此一块，江山阁十一阁臣每人都有一块名玉，就像我的这块羊脂玉。”秦墨渊解下身侧的玉牌，那块通体乳白的玉在他的手心宛如有生命般，安静的把周围所有的光点转为内敛的色泽，“待明日朝会之后，你也会有的。”
　　云溪轻轻把手指放到那块玉上一股温暖之气攀上指尖，他不经感叹：“温而无暇，润而剔透，的确是难得好玉。”
　　“云溪只问玉，不问自己下一刻的去向吗？”秦墨渊笑着收回玉。
　　“刚刚二位大人都提到明日朝会，那必然云溪也要参加，而今日，”云溪抬起头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扬起嘴角，眼中掩映出月般的清辉，“今日还听由秦大人安排，秦大人这么自若，云溪又何必焦急。”
　　秦墨渊对着云溪了然鼓了鼓掌说：“你的淡然让人好生羡慕。随我去览玄府吧，这一走一个月也该回去了。”他从袖间悠闲地拿出一个铜板抛向天空，在铜板落下的时候信手一握拿到眼前缓缓张开手掌，看着手中背面朝上的铜板，秦墨渊微微皱了皱眉喃喃自语：“我忘了什么吗？”
　　片刻之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转头对云溪笑道：“看来我们要先去趟太医院判的聆阳府了。”
　　秦墨渊轻车熟路拐入一条小巷，跟着走入巷中的云溪不禁为眼前的景象一振，这是条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的小巷，巷子两边被一家又一家书斋占得不剩半点空隙，各家的书斋搭起的篷帐完全遮住了天空的色彩，尽管已经入夜，却没有一家书斋打烊，那些年少气盛或白发苍苍的铺子主人就坐在自己的书旁，如抚摸恋人一般微笑着抚过那些或整齐或参差的书脊，脸上的神色仿佛窥见了整个世界的秘密。
　　“这是万卷巷，因为这里藏书众多顾得此名。”秦墨渊悠闲地拿起路边的一本书翻起来，“基本上帝都里卖书的商户都在这里，以后云溪要是觉得览玄府里的书没意思，大可以来这里。”
　　云溪看着满目的书，从经史子集到演艺杂说，五花八门的书错杂在路的两边眼前景象不禁让他有些好奇：“这么多书为什么要集中在这么小的巷子里？”
　　“天启城本没万卷巷，后来文士们渐渐把书汇合到了这里，之所以把书放在这么小的巷子里，是为了显示人们对书的尊重。你没发现吗，这里容不下骑马，在它们的面前，没有人是可以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每个人都是一个等待被灌满的口袋，这里只欢迎真正想要求索世界的人慢慢踱步细细寻找。”
　　“云溪倒觉得，这么小的巷子，更适合爱书之人藏好他们的珍宝，若一日有变，倾轧而来的大军会被阻挡在这高墙之外一阵，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将书转移出去。”
　　“诚然如此，若是历代被焚毁的好书太多了，它们应该被保护，这就是万卷巷存在的意义。”秦墨渊合上手中的书，恭敬地把它放回原处，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微尘继续向前走。
　　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几条小巷的二人站在了一扇暗朱色的大门之外，一张宽匾悬在门上，苍劲地提着三个字：聆阳院。朱门之外是围合的雕花之墙，凹凸不平的墙面在月光下绰然生色，似幻似真。墙里会是怎样的风光？云溪正思忖着却只见那扇朱门竟自己缓缓打开了。
　　门闩落地的声音接踵而至，开门的小婢被门口未邀而至的两人惊得手忙脚乱，她赶忙捡起门闩红着脸问道：“秦，秦大人您怎么来了？”
　　“南汀在府上吧？”
　　“在，两位大人都在，我为您去通报，秦大人，您，您稍等！”那小婢慌忙地说了声便转身向府里跑去没了踪影。
　　“果然一面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云溪望着眼前的景色不由一叹。放眼望去聆阳院竟是满目的水色，从未见过这样的水，将清澈和醇厚这样完美的融合。月光下，微微泛着蓝色的湖面豁然倒影着璀璨的天幕。白云苍狗，波澜不惊。和春藤纠缠在一起的雕梁水榭顺着岸边的假山曲折交错，每隔一丈挂起的精致宫灯把灯影揉碎投入了一池春水，和着月影一起在天地间摇曳。
　　一路灯在对岸的楼阁前亮起，顺着蜿蜒的水榭款款前行，月光下，一位身着松花色云裾的女子缓缓走向二人，鬓堆云，眉如月，几缕碎发在步履间滑落，挡在一双融了水色的星眸前，温婉而不失风度，一副春融雪彩之风资。“事隔二十七日，你果然如期归来了。”她望着秦墨渊笑道，谈吐间弥漫起淡淡的药香，身侧一块墨瑟翡翠泛着温润的光华。
　　“敢问我何时未如期归来？”秦墨渊笑起来，眉宇间竟多了分戏谑之意，深灰的眼中悄然漏进了星光，不经意间扬起的嘴角带着初春的温和。他转过身向云溪引荐来人：“这位是帝都太医院判落南汀，同为江山阁学士，落大人可是人中无一的医者。南汀，这位是云溪，云翎先生的高徒，即将接替宗牧的起居郎之位，进入江山阁。”
　　“云溪吗？”落南汀莞尔念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幸会。”
　　云溪欠身还一揖恭敬说道：“以后还有劳落大人在朝中关照。”
　　“你休听秦墨渊胡诌，落南汀不过就是一介医者，借着越州落氏之名挂个江山阁学士的闲职。”落南汀掩面轻笑，眼中漾出淡然之色，“皆为人臣相互照应自是必然。”
　　“越州，莫非是越州医德双馨，曾出了两位国相且常居太医院判的崎云落氏？”
　　透过眼前这位女子自若亲和的眼睛，云溪隐约看到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宗亲家族的光华，不是日般万丈光芒，而是月样内敛的清辉。藏锋，方能长存。
　　秦墨渊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铜板笑道：“看来云溪对这天下宗亲勋贵了解得很清楚，落大人的确是崎云落氏的后人，以后要是有什么医理的不懂大可以找落大人。”
　　“墨渊你就尽给我说好话吧，是不是怕我占了你那口破筝？”落南汀抬眼看了那铜板一眼，拂袖转过身去，“想必秦大人连自己的览玄府都不回就来聆阳府，也是为了取回它，南汀这就带你去取。”
　　“南汀你这话说得多生疏，我来这也不仅仅是为了拿回……”秦墨渊回头看了看云溪，把本想说的半句话吞了回去，只是低头嗤嗤笑起来，不断摩挲着手里的铜板。
　　落南汀停了一瞬，似是从那话中听出了值得欣喜得消息，她也微微扬起嘴角，眼中的一泓清水迎着月光无声晃动，一袭云裾与那羽族轻盈的纱衣不分伯仲，飘然出尘。
　　依水而筑的长廊缠满了各色的藤蔓，虽是早春刚至，它们却郁郁如同盛夏，层叠的叶覆盖住了顶上暗色的青瓦，自两侧如帘般悠然垂下随风微漾。云溪走在其中只觉得清气阵阵，心脾怡然。他曾想象过很多个帝都宫殿的样子，却也未想到这里的一草一木竟都被打理的如此盎然，那前方引路的与秦墨渊年纪相仿的女子的确是个有心人。

作者有话说

　　秦墨渊的cp都出现了，云溪的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