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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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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长廊水榭后是大片植遍紫阳花的花园,锦簇的浅色花团还未绽放,映着如水的月光微微摇曳,绵延的精致,繁密的花枝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如锦缎的长发披在肩头,似是承载起漫天星光,乌黑而亮泽,不知何时一阵风起,那一肩青丝翩跹而扬,勾起无数精致的弧线,似那传世画匠手下一副细腻如尘的工笔白描。那人抚弄着一从未开花苞的手在一行人接近的时候停下,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南汀姐,可敢与我打赌待到五月开花这些花蓝蕊和粉蕊哪个多?输了的便负责来日满地落花的清理如何?”
落南汀却是掩面轻笑道:“你明知道这花木之道我远不及你,不是明摆了挖坑等我跳么?”
“南汀姐这话就不对了,你深谙那些草本药物的生长之道,虽非是紫阳花,向上追溯却也同源,何来不及我之说?莫不是怕输么?”
云溪在那女子话语间愣住了,原本只是熟悉之感,却在她说第二句话之时渐渐明晰,他木然站在原地缓缓喊出一个名字:“芷青……”
满园的紫阳花似在须臾为之一颤。
“云……溪……”那人转过身眼中写满惊讶。一缕月光照在她皎洁的脸上,星标玉立,昳丽非凡,她不似落南汀风度卓然,眉目间那不加修饰的玲珑在月下熠熠生辉,明眸皓齿,笑靥如春,立于花间全然掩不住绝代芳华。“你,怎么在这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云溪和芷青惊讶地对望着,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够真切。
望了怔着的两人一眼,秦墨渊了然笑道:“看来二位早就认识,那位是芷青郡主,其父是当朝宛
乾公芷赦明,青郡主虽只掌天启城内笙歌礼乐,却亦在江山阁里有一席之地,其他想必我也就不多说了。”
似是意识到失神,芷青浅笑着自花丛中盈盈走到其他人面前,欠身行礼道:“青儿前些年和云溪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此番在天启会再遇见,让墨渊见笑了。”
“看来我的破卷上又有轶事可写。”秦墨渊摆了摆手敛住笑意转过身继续说,“怕是此行仓促,墨渊拿回寄存在落大人那的铁筝便告辞了,改日定登门拜访,既云溪和芷青是旧识,你们便在此叙叙旧,等我随南汀取物回来。”
“如此甚好,墨渊你跟我来吧。”落南汀执袖半掩住笑意转过身,缓步走向大堂。秦墨渊亦心领神会得跟上了她的脚步。
轻轻推开了那扇画雕精致的大门,一尘不染的案上正静卧着一架筝。那筝颇有精简之风,不似素常之筝有五六尺长,三尺半的筝身之上的贝雕瘦梅简约而不失风骨,清奇的筝码上十五跟弦微微泛着清光,烛光之下,一袭古韵颇有遗世独立的神采。
秦墨渊微微扬袖,清瘦的十指抚过那十五跟弦,明朗幽雅之音绕梁而起,侧耳聆听后他满意地笑了笑道:“音色未变,这些天有劳了,墨渊他日必登门道谢。”说着秦墨渊小心翼翼抱起尘逸筝,向落南汀点头致谢。
“你我之间何日客气了,去看看云溪和芷青吧。”落南汀似乎早料到秦墨渊要说什么,微笑着引路。
亭台水榭,湖光山色,都在她翩然的秋香色衣裾间如月色一样柔和。不远处的另外两人于月色下停驻,平静的心忽而被涌来的往事搅动,换成云溪一句:“好久不见。”
“两年来可安好?没想到如你一般的人,在今日也会和江山阁有关。”芷青笑了笑,眉目间多了几缕两年前不曾有的东西。
“我也未想到当年你说要去帝都,会是今日的江山阁学士。当年你所追寻的价值而今可有答案?”
“我么?”在云溪没有注意到的瞬间,芷青的眼里映出几分波动,她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花圃笑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慢慢说吧。墨渊他们回来了,明日朝会预祝你一切顺利,来日在江山阁……”她顿住右想了想送上了一句,“祝你在江山阁前程似锦。”
“多谢。”云溪语毕秦墨渊和落南汀已回到堂前花圃,秦墨渊手中的筝映着月华像是一个待人听的古老故事,锁住了很多秘密,映在云溪眼里多了几分沧桑。
“今日叨扰了,他日再上门拜谢。”秦墨渊向着落南汀和芷青点头致谢,便带着云溪随落南汀往出府的方向走去。
落南汀静静走在长廊上,偶尔抬眼看下满园水色,襟袖间浸出几缕捉摸不透的愁思:“宗牧去了一月有余了吧,墨渊,先前你可料到他会死的不清不楚?”
秦墨渊的脚步停顿了片刻,他转头看了云溪一眼,目光顷刻暗了几分:“天象玄奇,若是皆能看透料定,人生岂不是无趣?”
“是吗?可我完全没料到,我们十一人中最先走的是他。”落南汀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蔓延开的沉默让云溪不太适应,他看着身边讳莫如深的二人,感到面前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他踏着沉默一路走到了聆阳院外,再回首,却只见满园景色之中另一个身影正静静看着他,目光一如两年前柳南的芳草一样茵茵。
原来,你也在这里。
夜色如水,摇曳一城风华,云溪看着八十八里城墙之内的陌生的一草一木,只觉得这座城的每一块砖甚至是每一粒沙都有属于自己故事。千古江山,转瞬,便是改朝换代。他知道史书上那些赫赫之朝是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却不知为何千载已过,天启依旧站在东陆的中心,笑看各方枭雄。这里似乎有太多谜一样的人,秦墨渊也好,落南汀也好,还有,芷青,那年柳南巷边萍
水相逢之人,如今已是庙堂之上的锦绣之人。在他们的身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怎么?被两位佳人迷住了?”秦墨渊转过头对着微怔的少年打趣。
云溪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墨渊说笑了,只是没想到一入帝都便会遇上故人,我们这是要去览玄府吗?”他看着交错的巷口问道。
秦墨渊点了点头,凝视着手中的筝说道:“江山阁十一阁臣只是个名号而已,早年先皇曾给学士赐过府邸,不过从四人到十一人,那肯定是不够分的,就有了两三人住一起的情况,好在地方够大,东院西院互不打扰。我入主的是览玄府。”秦墨渊说着竟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回过头看了看灯影绰约的巷子继续说,“不过这些年览玄府被我当作藏书之地了,陈旧纷乱自比不上两位姑娘精心打理的聆阳府,以后云溪住在那还要多见谅,不要我那乱七八糟的院子吓坏了。”
看着眼前青年的笑里多出的那一份憨态,再看着他怀里那架风骨盎然的筝,云溪只觉得在那瞬间,曾感觉在千里之外的太史令秦墨渊,竟也有如平常人一样的时刻。
秦墨渊轻抚过筝上的贝雕瘦梅,敛起笑意怅然叹了口气:“以前宗牧在的时候,总是说我都快把整个览玄府都熏出酸腐的读书人味了,现在宗牧不在了,览玄府就更没人管了。”
“前起居郎和你的私交一定不错。”
“算是吧,宗牧比我早出仕十年,也算是朝中前辈了,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只可惜走的那样不明不白。南汀那样绝世的医术竟一点也没看出死因,只是寥寥暴毙二字便算是对后人的交代了。”说道后人的时候,秦墨渊的神色陡然一黯,清瘦的指节紧紧按在筝上,深灰的眼瞳隐匿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一点线索都没有?”云溪试探的又问了一句。
“没有。”秦墨渊扶额沉默了片刻,压得很低的声音忽然变高,他信手指着前方的巷口,“今天可能说得有些多了,走吧,很快就到览玄府了,这些天你也奔波了,该好好休息下。”说着便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安之若素的引着路。
秦墨渊背着筝气定神闲地转过两个巷口,信步走入一间古朴的大宅:“这里就是览玄府。”言语间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步入大堂。云溪也来不及细看园中的景致,便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人的步伐,匆忙间的几眼只觉得此处和一般人家的花园无异,比起聆阳院确是逊色了七分。
一路的宫灯随着主人的归来渐次被点亮,大堂灯火通明的那一刻,云溪不由为眼前景象惊叹,除了堂中的两张书案和三四把木椅之外,几丈之内竟立满了参差的书架,汗牛充栋,满目书笥。缓步于众书架之间,摩挲着书面上的细尘,秦墨渊缓缓说道:“这里是饮博堂,览玄府部分藏书在这里,后堂的高阁里还有一些有意思的书。”
云溪打量着四周的书,史书,医典,先哲之诲,市井之言,分门别类无一不有。“这些书你都看过?”他转过头问道。
秦墨渊把筝小心翼翼放至案上,转身环视着四周的书架笑道:“林林总总算是都翻了一遍吧,你对什么书感兴趣尽可以看,这里欢迎所有人。”语罢便走向堂外一地的月光。
“还要出门么?”
“这览玄府东苑你喜欢哪个房间就住下进去吧,我去面圣。”秦墨渊停下脚步,不动声色说了声,继续迈步走去,一路清孑的辛夷树影渐渐掩去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