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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幻象 ...

  •   城里的叫卖声在身后从越来越远,前方的路一点点狭窄起来,天空渐渐被树木遮得只剩下一条线,像一条绵长的白绫横亘在树冠之上,让人觉得压抑。周围的空气寒冷起来,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云溪不由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前方的风隐烁和秦墨渊似乎永远和自己有一段距离,怎么也追不上。
      当风隐烁停下马时,一座望不到头的森林赫然出现在云溪眼前。几丝阳光漏在枝间,间染成千点新绿。云溪格外喜欢这种绿色,像被阳光洗过一样生机盎然,每年春天赤华山都是这个颜色,绵延千里。
      不对!云溪一惊,这片森林没有群鸟的吟唱,没有走兽的足音,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棺材。
      “走吧。”秦墨渊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没有一点惊诧的样子便走入林中。司安然回过头看了云溪一眼欲言又止,紧跟上了秦墨渊的脚步。云溪心里虽想不透个中用意,还是随着一行人走进了林中。
      踏入林中的那一刻,一袭寒气立刻从背后扑向了云溪,冰冷的感觉渐渐渗入他的脊骨,把一颗心扰得惴惴不安。
      “秦大人,这片林子……”云溪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早已不见秦墨渊和司安然的踪影,他立即仰头望天,却不见那对桀骜的银翼,举目交叠错杂的树影把大片阴翳投到了他年轻的脸上。除了树,什么都没有。云溪清晰地感到手心里沁出汗水的微凉,他缓缓把手放到了观澜剑柄之上,茫然而谨慎地看着四周死寂的树木,可能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会扼断他的咽喉。
      究竟怎么回事?细密的汗珠已渐渐沁出他的额头,云溪隐隐觉得有什么即将来临,他缓缓拔出观澜,却不知剑锋该指向哪个方向。垂在空中的墨色剑穗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隐约雷声自远而近地传来,敲动着不安的土地躁动地低吟。远处的林间以扬起了层层尘土,如雷的马蹄声势如破竹,惊得整林绿叶瑟瑟惶恐。
      那马蹄声像是一条引线,惶然点燃了一路的喊杀声,两面不同的旗帜在颤抖的树影里迅速穿行,其中一面九龙缁色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徵”字。
      云溪心里猛然一凛,王师,怎么会在这里?他立即去望另一面旗,却发现,那竟是一面空旗。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溪正思量之际,却听见隐约的哭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交战不远处哭喊,全然不顾两军对垒的千钧一发。
      未干的鲜血从兵戈上滴下,染红了冲锋的前路,震天的杀声在蹄声的怂恿下更加振聋发聩。身着暗色战甲的士兵如潮水一样涌向敌方的阵营,一时烟尘四起,短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而那孩子依旧蹒跚地向交战之地前行。
      “小心!”云溪边喊着边向那孩子冲去,他在刀光剑影里谨慎地穿行,小心避开每一寸凛冽的寒光。“快走,这里危险!”当他抱住那孩子温暖的身体时,云溪脑中只剩下这句话。
      “大哥哥?”那孩子楞了一下,旋即诡异地笑起来,伸手指了指云溪背后,凌人的寒气转眼逼至,云溪猛然转身,只见一位满身带血的士兵正向自己冲过来,下意识提起观澜剑,却感觉到剑身陡然一沉,低头一望,那孩子正拼命抱住自己的手,他抬起头望着云溪,脸上依旧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凌厉的刀锋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直刺进云溪的胸口,当刀刃没入他胸口之时,云溪瞪大了眼睛,除了恐惧竟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疼痛,更没有血流如注。
      怎么会?云溪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起伏依旧强劲。正此之际,他忽然觉得一股力量自背后袭来,顿时失去了平衡跌在了地上。一定有蹊跷,在意识到这点时云溪再次站了起来。
      再回头,那孩子已经不见了,而前方的战役竟也已经平息,再不见那些军士,只有旌旗尽断的一派残像。大地已□□涸的血液染得殷红,满地的尸骸在一片残阳里妖冶而死寂,只听得那偶尔落在尸身上的昏鸦几声哀号。
      幻觉,云溪看着自己汗湿的手心定了定神,他想起了地方志上的记载,宛州西南角有幻象森林,光怪陆离幻象丛生。如果这是幻象森林的话,一切幻象都会有破绽,云溪敛眉收起了剑,闭上眼睛倾听周围的风吹草动。
      万世繁华,终为尘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溪默念著书卷中谙熟的字句,渐渐安静下来,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轻盈的声音时隐时现,似乎是歌声,缥缈在周围的空气里却又不留一丝痕迹。
      有破绽!那一刻他找到了方向。
      云溪顺着那声音向前走着,虽闭着眼看不见眼前之景,却能觉得树影交叠间绰绰三个人影正向自己靠近,而歌声也越加清晰。肩上微微的一沉让他放心下来。
      “你终于到了。”秦墨渊的声音传入耳际,“不过比我想象得要快。”
      云溪缓缓地睁开眼,秦墨渊一行人已安然无恙的站在了他面前。“秦大人,那些幻象……”
      “既然看出是幻象,就不必再介意。”秦墨渊说着站到一个枯木敦上环顾四周,飒然扬起月白色的衣袖一脸肃穆,“在下江山阁秦墨渊,与羽族世子风隐烁接陛下的客人去天启,中途遭变,贸然闯入幻象森林,望向碧淮长老借道回天启,事出突然有冒昧之处望各位见谅。”
      “帝都的人?”
      “那一定认识碧琊师兄。”
      “别吵,快去请长老!”
      “八年没见到大师兄了。”
      秦墨渊语毕之际,林间竟起了众多私语之声,树枝摇曳之处竟绰绰走出一些碧衫少年,或好奇或警觉地看着一行人,无邪的脸上那不谙世事的眼神如同阳光下的湖水,清澈而闪亮。合身的碧衫象是叶间滤出来的,把他们藏得时隐时现。
      林中竟有这样的一群人存在,惊诧之余云溪似乎在那群少年间见到了自己,他立刻揉了揉眼睛,刚刚人群里那双熟悉的眼睛又荡然无踪了,是他们造出的幻象吗?
      云溪思忖之间,林间走出了一位老人,与少年一样的碧衫却在襟袖间多了繁复的咒文,蔓延了整张脸的皱纹包围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颤巍巍的步伐令他那整个缓慢前行的身子都像一个千年的朽物,落满尘土的味道,那老人艰难抬起头问道:“老朽碧淮,听闻阁下是天启来的客人,可否有凭证?”
      “长老请过目。”秦墨渊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玉,恭敬地交与碧淮手中。
      “这是……”碧淮眉头一皱,整张脸象是糅在了一起,他凝视着那块玉佩,嘴角微微颤抖,浑浊的眼里掠过一阵清辉,许久,他的表情渐渐舒展,“多年不见这玉佩,失礼之处望秦大人不要见笑,秦大人来这里,想必是想借那东西,随老朽来吧。”碧淮略带不舍地将玉交还给秦墨渊后拄着拐杖转过身。
      “多谢碧淮长老。”秦墨渊和风隐烁向碧淮深深作了一个揖后跟上了那个身影。
      阳光透过枝间的缝隙,零星洒在碧淮花白的头发上映出寸寸银光,他从头上拔下一根白发端详,问道:“琊儿在帝都还安好吧?他小时候喜欢数我的白发,一去八年了。”
      “大理寺卿在天启城很好,长老莫挂念。”
      “是吗?那便好,以后琊儿在江山阁里还有劳各位照应。”碧淮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便停了下来。
      “不知我还等不等得到这东西把琊儿送回来,说不定琊儿回来的时候也像我一样的年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让他去天启也不知是对是错。”他沉溺在回忆里喃自语了一阵后,合起已经布满皱纹的双手念起咒文,林间的叶随着他的呼吸不安地再次颤动起来。
      那是!司安然和云溪一时惊呆了。眼前硬生生多出一个三人高的松木舱,暗褐色的舱身上斑驳着两幅腾龙之图,微显狭长的一头一尾各刻着大徵的国徽和皇室图腾,镂金的护栏在星点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似舟,却又似边关沧桑的城墙,弥漫出一股久远的味道。
      “秦大人,请。”碧淮缓缓伸出手引一行人上松木舱,蒙尘的眼里看不出感情,他费力地抬着头,看着四人走上顶端的平台向他们作了一个揖,“各位一路走好,碧淮不送了。”语毕一阵清风拂过便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望着碧淮离开的方向,风隐烁沉默片刻后在司安然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司安然了然点了点头,两人便分别走向松木舱的头尾,站在了两边的高台上,咒语吟咏之声接踵而至,衣袂飘举之间整个松木舱陡然晃了两下竟缓缓离地浮在了空中。
      “穹舸。”云溪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灵光,“盛传北方河洛进献给大徵一条可飞天之舟,借明月与亘白之力飞千里而不竭,这传言竟是真的,河洛们的造诣之术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他抚摸着扶栏上精致的花纹感叹,“可惜落在在这荒僻之所,无用武之地。”
      秦墨渊走到穹舸的一侧看着身边不断变换的景色,淡然扣了扣栏上的铜锁说:“你的话对也不对,自河洛进献这穹舸,它便是大理寺卿进天启城的唯一通路,每朝只有碧氏最优秀的术士才能去帝都为王室效命,登上这穹舸是很多人的梦想,要走上我们所踏的地方,他们付出的代价大得多,同门之情手足之情都可以成为赌注。”
      “碧门以密罗术扬名天下,但想必朝中不缺能人异士,大理寺卿必为密罗术士,莫不是为了……”云溪想着不由心中一凛。
      “看来你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严刑逼供逼不出来的,不如在幻觉里自不知地流露,也许想说这么做玷污了秘术,”秦墨渊回头看着云溪瞬时变化的表情,“可是在这天下,太多人为了自己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就去改变。你看到了吗?”他伸出手指向长空。
      云溪顺着秦墨渊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寥廓的天际之上一道长虹竟然穿日而过,拖出一道白色痕迹掩映苍穹“白虹贯日,这是……”他犹豫了片刻,“这是必有大事发生之召。”
      “是,如果我没有算错,云翎先生隐瞒了一件事,云溪你的命星,是不详之星谷玄。”秦墨渊胸有成竹转过身,甩开长袖的瞬间错杂的星盘图案在风里展现全貌。
      “秦大人言重了,家师素常教育云溪世事无常,云溪不信天命,命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家师才未告知,并非有意隐瞒。”云溪不疾不徐地回应秦墨渊,“也请秦大人不要在命星之事上在意。”
      “那我们打个赌,”秦墨渊从身侧取出一枚铜板轻弹上空,然后迅速接住握在手心,“你说这铜板是正面还是背面,若是你猜中了,你就当我刚才一席是醉话。”
      凝视着秦墨渊合十的双手,云溪忽然觉得那不是一双手,交错相扣的清晰骨节更象是一把锁,守住千年过往里被人忽略的痕迹。只有那一袭月白的青年在灯边神色安然地一挥羊毫,所有线索才会昭然于世。而此时,那青年依旧神色安然地看着自己,用一枚铜板扣下所有玄机。是正面还是背面,云溪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墨渊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茅塞顿开。“正面!”他的声音短促而确定。
      “为何这么确定?”
      “若是秦大人你真的要追究谷玄之事又怎会与我打这个赌?”脚下变换不定的东陆风景倒映在云溪清澈的眼里格外清晰,“既然秦大人提出打赌之事必是为云溪留下后路了,所以不管云溪猜哪一面,大人您都会让我赢 。”
      “你这招也有失灵的时候。”风隐烁看着秦墨渊瞬间颤动的眉宇笑起来:“帝都谁不知道太史令一掷铜板便定了胜负,墨渊,后生可畏。”他微笑着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音。
      “看来以后回帝都不能装神棍骗你们算卦了。”秦墨渊豁然一扬手将那枚铜板扔出了穹舸,任它消散在天地之间。
      “罢了罢了,本来想说云溪若是输了,我那览玄宫的三十卷史书手稿的誊录就交给他做了,看来占不到这个便宜,还真是后生可畏。这次是我输了。以后也别大人前大人后了,你便和世子一样唤我墨渊。”
      “云溪,好好看看你身下的土地,这是大徵的疆土,从今往后她都会是你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记住这些山脉河谷平原的名字,这是大徵万里锦绣的江山,每一片土地都曾经淌过沙场的热血。”风隐烁站在穹舸前方的高台上面向西北微微眯起湛蓝眼睛,纵便是被群山遮住视线,他依旧第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是澜州北岸的方向,那里绵延千里的密林是多年未曾踏过的家乡之土,他指着西北神色苍茫。“而那里,是一片属于天空的地方。”
      悠扬的歌声自穹舸之尾翩然溢出“这是,我在林中听到的!”云溪心中一惊转过头却只见司安然坐在高台之上凝望着西北,神色缱绻地低声哼着调子,一袭白衣翩然若云。
      “那时在幻象森林里是你在唱歌?”
      似是未听到云溪的话,司安然依旧凝望着西北自顾自哼着,被身后变换的天际衬出一股淡然出尘的风采。
      “那时是我让司姑娘唱的,希望你可以借着歌声自己走出幻象,若是连这等幻象都走不出,又怎能看透天启那一城暗潮,你走出来了,而且比我想象的快。”秦墨渊笑着拍了拍云溪的肩。
      那调子有些模糊,云溪聆听着微觉冷落之感,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索少傅未入仕时,算年少轻狂,以初九的名字填了这半首《江山旧话》,赋得繁华寂寞,一时天下乐府教坊竞相演奏,可惜左领事当年只填了半首,至今还是残曲。”秦墨渊和着节奏轻拍栏杆道:
      “这首曲子可是唱了很多人的过去和将来。”
      “过去和将来?”云溪侧耳倾听。
      司安然的声音清扬婉转,如月光般缓缓流过大徵千里长空,没有人知道,日后这支残曲会出现在云溪的《倦云佚话》里成为其流传于后世的主调。
      那是一代人的风流。
      花阶云裳笑无暇
      罗衾冷落帝都金瓦
      何人信手书风雅
      难许一世火树银花
      万里江山属谁家
      边关薄酒徒惹尘沙
      墨色浸渍昨日卦
      终余半篇灯下旧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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