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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懿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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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隐彤眼底微热,这是她和东陆最后一场告别。她说完便下马,上了羽族准备好的鸾轿,由鹤雪士带着,去找蛮羽联军的主力汇合。翼凌云已带了大部分鹤雪士去洛知年行军必经的峡谷上方埋伏,而宁安王,和洛知年之间还有一笔血债要算。
沉寂的山谷中,因兵马渐近而被肃杀笼罩。洛知年已带人离营了半日,正午的太阳照在他一身铠甲上,熠熠生辉。他回忆着和方简的交锋,有种“一切来得太轻易”的荒谬感,队伍两侧是高耸的绝壁透出阵阵危险的气息,即便前锋已经通过峡谷,他依然随着主力谨慎前行。
一块不大的山石从崖上滚落,谷内行走的军队不由停了脚步,迅速摆出防御的阵型,与此同时,众多持弓的羽人现身崖上,他们占尽地势,箭雨不由分说自上方落下。有的撞在盾牌上,有的贯穿了士兵的身体,各种声音和血腥味一起弥漫了整个峡谷。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峡谷出口处接连落下十数块巨石,压住众多血肉之躯,封住了整个出口,截断了前锋与主力队伍,另前方两三万人无法回援。面对骤变的局势,洛知年立刻明白了羽族倒戈,在斩断几支袭来的羽剑的同时,指挥士卒后撤。将领的一声令下让队伍稳住阵型,缓缓朝着峡谷入口退去。
进是一条绝路,退是一条血路。百米峡谷并不算长,只是在且战且退中,还是有近两成的士兵失了性命。意料之外的折损让洛知年红了眼,怒不可遏地朝崖上吼道:“风隐彤你出尔反尔,我要你羽族赔命!”
“你有本事上来再说!烁哥哥的仇我们好好算算。”风隐彤于崖上张弓搭箭,数支箭混杂在箭雨中,一时也分不清究竟射向了何方,风隐烁留给她的弓在此刻不再沉重,即便比寻常的弓更难拉开,她也不允许自己停下。
待洛知年率众退到峡谷出口,羌洛原亦带着禹离的骑兵赶到。烟尘之下,一众铁骑拦住了徵军的退路,将他们档在了峡谷入口的百米之内,与山谷内的羽族形成了合围之势。蛮羽联军来了八万余人,而洛知年手里只剩不到五万军士。
“降者不杀!”
“我一生戎马,从未怯战,何来降敌之说!”洛知年横刀于马背上,无惧腹背受敌的险境。
即便知道面临的是死局,他仍要为自己的目标豁命拼杀,他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带人冲入了禹离的军中。闪着寒光的刀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若非还有羽箭阻挠,他会带走更多敌人。
被逼入绝境的军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时鹤雪、禹离骑兵和徵军在雪中战作一团,直至日近昏黄,这场厮杀才以洛知年亲兵战死和余部被俘结束。
蛮羽联军清理战场时,才发现了洛知年。他已没了气息,却依然怒目圆睁持刀而立。夕阳为洛知年的一身伤渡上了悲壮的颜色,直至最后一刻他仍未放下清阀盟的抱负。
边境瞬息万变,天启城内也不复平静,清阀盟与帝王的相持仍在继续。芷青的死让疯狂的市井留言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褚桑煦用痛彻心扉的笔触为她写了悼文,张贴在天启各处,开始有人想起她并非妖妃,而是当年在若华城舍命救百姓的青郡主。这些年亦有如若华四秀一样的勋贵子弟,努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救助百姓。渐渐地,有人开始质疑清阀盟之举是否过于武断,会伤及无辜。
这些声音虽小,却让清阀盟铺天盖地的舆论阵线有了破绽。周边三城的叛军于十五日前就到了天启城外与清阀盟众人汇合,只是他们低估了帝都的布置,即便兵力空虚,守军们他们惦念着郁穆夫人为忠臣家眷牺牲的大恩,挡住了叛军数轮攻击。明眼之人已经看得出,下一轮谁的援军先到便是谁胜了。
入夜,城外的帅账灯火通明,清阀盟众人正商讨布局,虽碧琊自十天前就没了音信,但来自洛知年的信一日未停,告知着天启诸人他的行军位置,大概再有两日,清阀盟的精兵就能拔营而来,一举打破天启的僵局。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围困住天启的帝王与勋贵们。
云溪强打精神听完明日的安排,本想自己暂住的营帐,却见月色如洗,不自觉地走到了城墙不远处。巍巍城墙古朴厚重,沉浸在夜色里肃穆无比,锁住了众多阴谋阳谋。这几日他时常梦见芷青,她只远远地站在那,问他为何来天启。
初时只想旁观记录的自己,早已身在局中。为何来天启?大概就是为了历这场人情世故,参这局风波诡谲。
熟悉的叶笛声自不远处传来,一位故人牵马踏着夜色而来。秦墨渊难得没穿浅色的衣衫,鸦青的外袍融于黑夜,只有襟前一朵黯淡的白花寄托哀思。他谨慎地避过两方人马的视线,提了一小壶酒走到云溪面前。
“叙个旧吧。”秦墨渊说着递给云溪一个杯子,醇香便随着酒慢慢漾开。八分满的酒印着弦月,藏满了故事。
“逃出风波不是挺好,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南汀和芷青还有小索关系好,我怎么着也算她们俩半个姐夫。小索把宗亲罪状抛回天启的时候,让我们回来救芷青。哎……”秦墨渊抬头看了一眼凄冷的月亮,想起落南汀满身是血的模样分外心疼,“南汀放不下她俩,我就回来了,我本以为是我晚了一步。现在来看……”
云溪想着事态的发展,更确认了芷青的想法,他抿了一口苦涩的酒道:“即便你早到了,她也还是会离开的,她大概,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天下,真的值得她豁命出去吗?何至于她一个女子冲在前面。”
“史官的眼睛该抛开情感。于天启而言,这是一种牺牲最少的方式,她以自己的死拉动了另一种平衡。即便陛下事后清算昏聩宗亲,他们的大半家眷也都保住了。陛下草拟了追封她为皇后的诏书,商量了几日,准备将谥号定为懿贞皇后。”
“懿贞……以柔克刚,大虑不屈。”云溪在心间揣摩着这两个字,联想起芷青临终前的话不禁感慨万千,在深深的无力感下他不由叹道,“谥号入宗庙、入史书,褚桑煦都为她正名了,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秦墨渊鲜少见到云溪如此颓唐的样子,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道:“你可以在史书里,让世人认识完整的、鲜活的她。她舍命救你,便是希望你能躲过祸端,好好活下去。”
“墨渊,带我入天启的是你。而今,你要劝我走了吗?”云溪望向秦墨渊,这一年来在天启的经历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走吧,我为芷青了解最后一个心愿。这一仗清阀盟赢不了。她不仅稳了天启的人心,还改变了羽族的选择。都是性情中人,才让历史有了温度。”
云溪还来不及回答,大地开始微微震动,深沉的夜色似在酝酿大事,清阀盟的军帐接连亮起了火把,在他们挑灯备战的时候,不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先是六七个银甲骑兵出现在瞭望兵的视野里,而后是十数人,转眼又隐隐看见阵型,写着“方”字的大旗最终出现在地平线之时,负责勘察的士兵已经数不清他们有多少人了。
“绕过天启,回云州去!”秦墨渊极快的把云溪推上了马,没等他推辞,便朝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待马儿跑出去百米,云溪才发现革带上还挂着刚才的酒杯。他再回望,已无法在茫茫夜色里找到秦墨渊的身影,只隐隐听见有人说:
“等以后有机会,我去云州找你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