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60、宁安王

　　自风隐彤死讯传开，澜州紧张的局势也得以缓解，海域上的北羽军队迅速撤回到宁州，南羽则因风隐烁的死陷入沉寂。今年的星象微动，风翔典推迟了二日，现已是七月初八，但两岸皆无节日的气氛。林间依然有准备凝翼的羽族在等待，却未见鲜花佳肴，即便是被圈禁称臣的二十年前，南羽都未曾这么怠慢风翔盛事。
　　风若驰陪笑着送走了徵朝的巡查使，再转过身来时，面上的皱纹里已满写沧桑，陆然欢站在他不远处的树下阴影里，望着徵使的眼睛里藏着恨意。他叹了口气向着她走去：“欢儿，为了孩子保重。我们每个人的牺牲都会有意义。”
　　“父王，隐烁的遗体要被冰封到何时？他也会冷的。”
　　“待到我们能回北陆时，他便能下葬故土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陆然欢下意识地向北边天空望去若有所思地说道：“终于可以回家了么？”
　　“是的，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盛典。全天下都会看到我们的羽翼。”风若驰站在她身前，心疼地看着陆然欢。
　　一长一少两个身影走在南羽宫殿的石径上，对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日影已西，夜幕将临，澜州的林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羽人，他们虔诚地闭目站在林间，如一座座静立的雕塑等待着明日风翔典的到来。若细看却也能发现与往日不同，四成的羽人这日臂上系上了白色绸带，系着绸带的羽人盘桓在树下守着身边的框子，神色更加严肃。虽是林间之人越发多起来，却无人打扰那份原本的宁静。
　　风暮眠站在树下天真地望着那些林间的大人，尚不知父亲已故的她，想起了往年风翔典的盛况，鲜花、香果、歌声，那是她最喜欢的日子。只是今年母亲和爷爷都无暇陪她，她只得一人偷偷跑出来。
　　正在她想得出神时，一双手俏俏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伸手去摸那双微凉的手，只觉得有些陌生，她也不害怕，笑着问：“你是谁？”
　　“小暮眠不记得我了么？”传入耳际的是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是那个……”虽有印象，暮眠却也记不起是在哪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眼前的手悄然打开，风暮眠回过头，只见一人站在她身后，衣襟上别着一朵血红的兰花，笑得格外温柔：“暮眠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
　　“爷爷和娘今天好像有别的事，无暇顾我，我就一个人悄悄跑出来了。”她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往年虽爹不在，娘和爷爷还是抽空会带我一起出来玩的。”
　　“那在下陪你玩可好？”她蹲下身向风暮眠伸出了手。
　　“你是谁呢？”
　　“郡主忘了上次我告诉过你，我是你的远房亲戚么，按辈分你可以叫我姑姑。”
　　稚嫩的小手放到了来者的手里，风暮眠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姑姑知道爹爹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么？”
　　“快了。”她把暮眠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天空，笑得有几分苦涩，“等世子回到故土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也许就是明天。暮眠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我要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夜的星光格外灿烂，整个林间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芒里，她就这么抱着孩子走了很远，直到风暮眠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方把她带回南羽的宫殿里，而她身后已不觉多了一行人。
　　漫天星光映在她并不深邃的眼里，成了一种异样的光彩，前进的步伐也越加坚定。在层层打开宫门之后，她望着已一身戎装的风若驰欠身行礼：“陛下，臣风隐彤来接您回齐格林了。”
　　转瞬，号角声起，星空变色。

　　“报！澜州急报，风若驰反叛，夜袭澜州驻军重夺故地，重立羽国拒绝称臣。”一重急报如惊雷震动了天启的朝堂。
　　满朝一时皆是惊讶的神色，褚桑煦面上添了一份凝重，他不由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沉声问道：“这些年南羽空有其名却无实兵，不可能有兵力打破澜州驻军的罗网，详情如何？”
　　传急报的官员跪在地下颤巍巍打开奏本，不敢抬头触怒圣颜：“回陛下，昨夜为羽族飞翔日，大部分羽人皆可飞行战斗，一时间他们的兵力达到了鼎盛，而且……”
　　“但说无妨。”
　　“风隐彤早就和南羽暗地协商，并将风隐烁的真相告诉了风若驰，而且禹离已和羽国结盟，正是他们放出了风隐彤死的假消息，松懈了整个澜州的守军。昨日风隐彤引北羽和禹离两方兵力助风若驰南羽突围，势如破竹……”
　　褚桑煦再按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又是风隐彤！朕每年在南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将那片土地纳大徵版图，而今功亏一篑！当日就不该让她活着离开天启，你们沿途截杀为何还是让她和南羽取得了联系！难道她身边都是奇人朕身边都是废物么？你们要给朕一个解释。”
　　“陛下息怒，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一时满朝文武皆跪伏在地上。
　　“朕现在想知道的是，此事要如何解决？”
　　方简未改沉着应道：“陛下，臣对她的死亦有过怀疑。不想她果真瞒天过海。只是哀兵必胜，此刻的羽军更有天时之优势，我方正面迎敌必有折损。但羽族方统一，南羽北羽两方政权合一，来日必会有纷争，而禹离的盟军亦不可能永远在南羽境内。待他们矛盾深化之时，我方反扑才能将损耗降到最低。”
　　“芷某认为青海公这是放任对手壮大，实为不智！陛下应当下便将他们扼杀在起点，否则来日更难连根拔起。”
　　“宛乾公此话是看不起我青海公府之人么？”方繁没有方简的沉稳，已然怒视着芷赦明反问。
　　“尚书令勿放肆。陛下，上一役禹离休战刚满半年，不宜再兴兵，况而今的天启也并不安定，还请陛下三思。”
　　“谢老，你怎么看。”
　　“老臣觉得，应观变而定策，羽国和禹离的结盟究竟是怎样的，下一步又会如何，现下还未确定，不宜妄动。”
　　“万一禹离是借羽国声东击西，再攻莫纥关，恐不堪设想。那年初我凛戈营将士之血便是白撒在塞外了，方简恳请陛下三思。”此时方简脑海中是凛戈营众将士的面容，他向着王者恭敬行礼以求纳谏。
　　褚桑煦思量着方简的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加派人手至澜州，盯紧羽族的一举一动。风隐彤，你真是给了朕太多惊讶，若能为我所用必是助力，但朕不会再让你有翻盘的机会。”

　　虽已过了风翔典的日子，北羽都城齐格林却仍沉浸在喜悦之中，仿若只是这个节日迟来了几天。阔别了近二十年再踏上故土，一身戎装的风若驰再回齐格林时不禁潸然泪下。风物如旧，当年同赴南羽之人，却未能全回来。沿途欢迎的面庞有他曾认识的，也有他未曾见过的，他们聚在他前进的路边，有人悄悄拭泪，有人喜上眉梢，却一同说着：欢迎陛下回来，我们等得太久了。
　　风隐彤跟随在风若驰身后，向夹道的臣民回以微笑。自出生以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同胞如此喜悦，她只记得那个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兄长的眉间总是透着忧患，而那种忧患一直弥漫在北羽的宫殿。而今这样的场面是曾经只出现在她梦中的。她一直将风若驰送到了那个空了多年的王座上，而宫殿外的天空已是一片璀璨。
　　故主回归，双羽一统。有太多人未来得及在有生之年看到。当风若驰站在王座前宣布羽国统一之时，风隐彤心中的感慨已经无以复加，阵阵欢呼已让她有些恍惚，她仿佛看见了父母兄长也站在人群里向她微笑，甚至到风若驰走下王座行至她面前，她都未反应过来。
　　“彤儿，朕曾许诺过你，而今你是愿做羽国的宁安长公主，得来日一世安宁，还是愿成为朕的宁安王，守羽国一朝安宁？不论你选择哪一个，我都会尊重。”
　　风若驰和蔼的望着她，静静等待回应。
　　那一刻，她犹豫了，似是周围所有的欢呼声都成了虚无，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一再问着如何选择，那声音像是风若璃的，又像是自己，再静下心来似乎又是父亲的。
　　是谁曾经说过：待天下靖平，我便要去找自己的人生？风隐彤木然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很疲惫，却只见周围的人已纷纷向她行礼，他们说着：“恭贺宁安王大喜。”
　　聚涌而来的祝贺让她不得不向风若驰欠身行礼：“风隐彤愿助陛下共护羽国。”
　　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将她包围在了中间，再也听不清羽王说了些什么。待大典一结束，便有人将她拽出了人群，跑了很远。
　　宫殿外群星璀璨，羌洛原拉着风隐彤跑到了无人的山坡上方停下来，转身气喘吁吁地问道：
　　“阿彤，你真的想当宁安王么？”
　　“……已经不重要了，我生而为风家之人，哪能逃避。换做是你，你也是这样的选择，否则你大可隐遁不管禹离。这次谢谢你，若不是你在禹离为我造了身死的假象，怎会瞒过徵朝。”
　　“若说谢，要先谢谢你涉险赴禹离为我设局回归。阿彤，我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的当宁安王以后，不再背负这么沉重的担子。”
　　“恩？”她好奇地等待下文。
　　“联姻。一来稳固两邦关系，二来你也可自这个虚名里脱出。”羌洛原诚挚地向她伸出了手，深入潭水的眼睛更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你可愿做我的阏氏？”
　　似是风声都在这时变得温柔，风隐彤虽早就知道羌洛原和兄长的往事，还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身放眼星空沉思了许久，方笑着摇了摇头：“洛源，你该知道联姻只是空壳，我无法代替兄长向你许下什么。”
　　“那你便只需当它是个政治交易，算我还你人情。他日你来去自由无人拘束。”
　　“若是别人，我自然会答应，可你予兄长的意义非同寻常，我不想……”
　　羌洛原知她在顾虑什么，缓缓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放心，我只是在今晚忽然想起那年还未成为风隐彤的初九，那可是你兄长捧在手心的珍宝。而今的你，也是他曾来过世上的唯一证据，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护着你了。我看不过你用着你兄长的名字，过着和他一样被束缚的生活。他已经把一生都交给羽族，曾经的初九也要步他的后尘么？”
　　“你说过会唤我阿彤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自你从东陆逃出我们便只能是盟友。你可知你兄长在世的时候，总是约我每月初九小聚，当年我并不知其何意，一晃眼他都走了三年多了。
　　“我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不要想那么多，做我的阏氏可好，阿彤？我不想看你成为第二个他，殚精竭虑而死，更不想待我百年之时，再无人记得他曾来过这个世间。”
　　风隐彤从未想过这番话会从羌洛原口中说出，对这位兄长留给她的故人更生敬意道：“洛源，谢谢你。待明年春暖花开，羽族皆安定下来，我们成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