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58、南羽

　　原本平静的秋叶城局势忽然变得紧张，南羽王风若驰坐在宫殿正中，忧心忡忡地听着海防传来的消息，虽还未得到天启的确切消息，但他已隐隐料到了一些变故，一夕间时局乱了。
　　北羽终于要以军力开路接他们回宁州了，可为何事先未有任何预兆，若回宁州又怎么收回这南岸属于羽族的疆土，还是要与徵朝开战么？那现在该做什么？天启必会将风隐烁为要挟……面对一系列问题他不安地搓着手，只求爱子平安。
　　风若驰身侧站着的女子也是同样皱着眉头，她不时看着手中一方绣着青鸾的手帕，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海上风波的消息传来，她便执意呆在大殿不肯离开。风若驰看着她写满倦意的脸劝道：“欢儿，夜深了回去休息会儿吧，有了烁儿的消息我会立即派人通知你。暮眠，快扶你母亲回去。”
　　风暮眠自路然欢身后探出头来，挽着她离开无果，便无奈地向着祖父眨了眨眼睛嘟嘴说道：
　　“爷爷，娘还是不肯回去。”
　　“你腹中孩子若有闪失，我如何向烁儿交代？”
　　“陛下，现下徵朝海防正和北羽激战，可为何天启还没世子的消息？”她固执地望着殿外深沉的夜色，眉间的愁绪一丝也晕不开。
　　“放心吧，他会回来的，可你的身体也要保重，让暮眠陪你去外面散心走一圈便回去休息吧。”
　　“我……”
　　“快去吧，也许你出去的时正能碰到他回来。”风若驰目送着孙女牵她离开，目光里是心疼也是无奈。此刻他也不知风隐烁是否平安，只望先祖能保佑。
　　心系别处的陆然欢任由女儿牵着走在庭院中，身侧那小小的身影勾起了她的回忆，她轻声对风暮眠说着：“暮眠下个月要五岁生日了，我认识你爹的时候，也和你这般大呢，那时候天启围捕不归顺的羽人，我和家人走散了，遇见了你阿爹。
　　“那时候他也才八九岁，比我高出好多，他跟着前面的随从拉着我跑呀跑呀……也不知跑了多久还是被徵兵找到，那时候他居然还死死挡在我前面保护我，那时候在我眼里这个大哥哥就是英雄。”
　　“暮眠也觉得爹爹英雄！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以后也会和爹一样是英雄的。”
　　“是个和暮眠一样俏皮的姑娘也很好呀。”她俯身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道，“你爹哪次回来不夸你呢？要是这次你爹平安回来，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宫苑门口的争执声打断了陆然欢的话，她起身向着那处走去，发现宫苑四周不知何时潜伏了众多外乡人，此刻几个华族打扮的人正拦住一架向宫门前进的马车，虽他们极力隐藏，军人的做派还是暴露了。“娘亲，我见过那个人，在太爷爷病重的时候。他……”风暮眠指着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说着。
　　无心的童言引起了华族人的注意，陆然欢赶忙捂住了女儿的嘴退后几步到侍卫身边，静观事态的变化。那女子惊慌地下马车尚未站稳便被华族人扯下了大斗篷，竟是已有孕在身。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紧紧抓着马车的门，用带着浓重越州口音的话说：“这位大爷您认错人了，我是随着夫君来这里送药材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夫君，夫君！”
　　马车上又下来一个朴素的男人，他陪笑着把马车的帘子拉开说：“大爷我们这一路不是没遇上认错的人，可我和拙荆真是来送药材的啊。要是误了时辰可是要赔本的啊！
　　“你们这样围着我夫人，要是她腹中孩子有个意外，我老苏家可是要断香火的！”说着他护到那妇人身边，拿出一块帕子为她擦去额头冷汗。
　　“少傅大人已经落魄到这般乔装了？让我来看看你肚里究竟是什么。”不顾男人的阻拦，领头的华族一把将女人抓了过来，却在摸到她肚子的时候变了脸色。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脸上，陆然欢愠怒地瞪着那个领头的：“我羽族的宫门口哪里轮得到你呼三喝四？连孕妇都轻薄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情谁允许你在这做了？来人！”
　　“世子妃息怒，我想这里一定有误会，这几位大爷必是认错人了。”药贩适时挡在了两方人之间，向着陆然欢拱手解释道，“也不知帝都那边有了什么变故，这一路都不断有人将拙荆当做
　　一个重犯，世子妃切勿动气，我先让下人将药材送进去，等一会我和拙荆解释清楚了再入内向众人赔不是。”
　　背对着华族人的药贩在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展开着手中的帕子，陆然欢心领神会，佯作强压怒气的模样：“那便暂且如此，这里是我们羽族的地方，有些人还是赶紧夹着尾巴为好，先将药材运回去。”说罢她便转过身和马车一起进入宫门。
　　她绝对没有看错，那药贩手中手帕的图案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一定是和风隐烁有关的人，为何要如此神秘？她思索的同时又回过头看着尚被围困在外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心内的不安越发重起来。
　　“请立刻带我去见羽王！我将世子送回来了。”赶车下人的声音在车轱辘声遮掩下小得只有陆然欢一人听见，她即刻屏退随从紧跟了上来。
　　“隐烁在哪？你又是谁？”
　　马车停在了存储药材的偏殿之外，赶车人迅速扯下了面上的伪装，露出和门外女子一样的面容：“我是依约来请羽王回青都的人。”
　　陆然欢心中顿时了然，她郑重点了点头自密道将她带至羽王面前。见到羽王风若驰的那一瞬间，风隐彤心中有愧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不肯起来。风若驰见状也愣了片刻，他摆手遣散其他人，将手放在风隐彤肩上试着扶她起来：“阿彤，你是怎么来的？出了什么事？”
　　“烁哥哥为了带我回羽族，在天启的包围里…不幸殒命…”
　　噩耗如晴天霹雳，风若驰不可置信地摇着风隐彤的肩膀：“你说什么！烁儿他……”
　　“是我无能，连累了烁哥哥，还请羽王……”
　　“彤儿你先起来，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字都不许错！”
　　回忆对风隐彤来说是件格外煎熬的事情，一字一句的情景再现是对她自己的拷问，在羽族统一的路上到底还要多少血她已不再去想，只求能完成众人的嘱托。她从风若璃的绝笔信开始，一直说到了天启脱困。
　　“烁儿现在在哪？带我去见他。”
　　“回南羽一路众多盘查，权宜之计我只能将烁哥哥藏在了药材车的夹层中。”风隐彤引着步履沉重的风若驰到了偏殿，马车上的药材已被卸下，她皱着眉打开了机关下的夹层，南羽的世子正沉睡在其中，神态安详。
　　风若驰仿若在一瞬间老了很多，岁月的皱纹无声又深了一重，他看着长眠的爱子，颤抖着伸出手抚摸那已冷的面庞说：“不愧是我们风氏的子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烁儿，你怎么能比为父先走呢？欢儿有孕了，你怎么忍心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给你做好榜样么？”
　　“舅父节哀，是我鲁莽……”
　　夜色下，湿润的眼睛回望着满面自责的年轻人，却让她更不敢看自己，一个念头在此时风若驰心中坚定起来，他正色道：“彤儿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烁儿的牺牲要有意义。羽族不能再发生这样被徵朝践踏的事情，过去被夺走的我们要一一拿回，这点你比我更清楚，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北羽是如何打算的。”
　　“事出突然，现在北羽的军队正在试着强攻海防，若是舅父能拨兵自内部打开缺口，联合我们击败徵朝在南羽境内的势力，那便可无人可阻拦您回齐格林了。只是一切太仓促……可能……”
　　“我们已经在等了近二十年，不急在这一刻。此刻必然澜州其他地区的徵朝守兵已经向南羽集结，秋叶城里也都是眼线。南羽的一举一动都被限制，风险太大，不如这样……”风若驰扶起跪在地上的风隐彤，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风隐彤的眼神越见清明，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阿彤这就回去准备。”
　　在她正要转身的时候，风若驰叫住了她：“若此计能成，他日你想要什么？”
　　“安宁。”
　　“孩子，你会有的，回去吧，一路小心。”风若驰目送着风隐彤一点点走出他的视线，终转过头凝望着自己长眠的儿子，缓缓坐在了他身边。
　　风若驰拉着风隐烁已经冰凉的手，久久不语，此刻的月光仿若将带着他穿越了时间，眼前尽是风隐烁幼年的各种小事，那双不再澄澈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烁儿，我们有多久没聊过家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