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55、死别

　　羽族天生优越的视觉帮助二人谨慎地躲避着追兵，迂回的路线渐渐靠近城北。各巷之间的巡兵越来越多，巷口频频有火光闪过，邻巷不时的盘问声让风隐烁如履薄冰：
　　“今日让我想起了十九年前，我们到东陆和谈时，先王临场变卦屠杀羽族的情景，那时九岁的我跟在乳娘身后也这么躲躲藏藏。那也是和今日一样暗月当空，我只记得那天空都是血色的。当时我恨上天斩断羽族的翅膀，而现在，即使它真的削下我们的羽翼，我也要讨回这十数载的血泪。”
　　“是我疏忽，成了累赘。”
　　“不是你的错。来天启这么多年我从未如此按着自己的本心行事。前面是城北现在守卫最薄弱的一处城门，此刻我们在暗，突袭以箭阵强攻，有一线生机。
　　“半刻，只有半刻时间。半刻之后暴露位置的众人必会被从后方包抄。熬过今夜冲出天启，便不会有人缚住我们的翅膀。”
　　风隐烁自箭筒取出一支箭，娴熟地搭在弓上回过头对索初岚笑道：“这本该由二十四名鹤雪士成阵，情况紧急，现今战力姑且一试，离开南羽许久未操练，希望还未生疏。可准备好了？我身后一丈的安全之地，便是你的位置。我的箭阵为你开路！”
　　一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长夜,，落地之时铮然一声，青石板上火星乍现，随即二十九支羽箭夹着风声接踵而坠。四十五人还余二十九人，尚可一试，风隐烁想着快步冲向了鸣镝落地的地方。
　　“启阵！”风隐烁一语掷地，暗中蛰伏的羽人迅速聚集到他身边，执弓而立。
　　“引！”三十张弓应声搭箭共指一处，蓄势待发。
　　“齐射！”齐齐而出的羽箭让城门口的守兵顿时陷入混乱，鲜血飞溅哀嚎四起。
　　“起！”
　　“引！”
　　“连射！”熟悉的口令和弓弦上的压力似唤起了在场众多羽人久远的记忆，像是有什么在灵魂里呼唤，激荡成内心深处的力量。猝不及防的接连飞矢攻其不备，在城门竖起盾牌防御之前迅速抹杀了大部分战力，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出城之处逼近。
　　暴露的位置也让城北各处搜寻的巡兵找到了目标，飞快涌向风隐烁等人。
　　“变阵！双燕尾阵！起！”一□□箭随即转向，朝着逼杀而来而来的追兵疾驰而去。
　　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为点燃了羽族的战意，越加凌厉的箭不容任何人喘息。索初岚站在人群中间只觉震撼，恨不得手中也有一张弓加入战团，周围人那样坚决的眼神，让她此生都无法忘记今夜的战斗。
　　匆匆而来的云溪算了算时间，挥手止住了身后的巡兵，此刻的城墙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箭靶，城门的守兵鲜少幸存，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风隐烁一行人已攻至城门。而他们身后是虽被箭阵逼得前行缓慢，却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追兵。
　　城墙侧门在长夜里格外幽森，只要过了这道门，他们便能离开天启。箭阵正北的两个羽人最先探路走入了侧门，当他们的身型隐没在黑暗里时，风隐烁却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不安起来。不知哪里忽而传来隐隐的水声，他警觉地抬起头，却见另一头一丝火光一闪而逝。
　　“速回，有诈！”风隐烁话音刚落，一道火舌便从另一头突袭而来，吞噬了靠近侧门的几双翅膀，一时整个城门火光乍现。滚滚浓烟中三十人的箭阵顿时只余二十四人困守。
　　“天启何时成了世子说走就走的地方？”洛知年的声音在侧门内激起了层层回音，将言语中的挑衅放到了最大。
　　“移位变阵！引！射！”浓烟呛得风隐烁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将索初岚护在身后，凭着声音的方向连发数箭，威势不减，然腹背受敌的险境也让他的压力顿增。
　　待烟尘稍散，洛知年带人自城门另一端而来，封住了他们最后的出路：“世子何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靖远侯府的墓碑陛下已经知晓，将你身后逆贼交出便无事了，大家怎么说也是江山阁旧相识，何必如此兵刃相见。”
　　“她的命，你们要不起！”
　　“那世子便得罪了！”云溪冷冷说着向一旁让了两步，原本止步的追兵又一次涌了上来。
　　“羽族之内绝不会再有降之一字！”齐发的箭阵不惧直扑而来的围杀，风隐烁已无暇回头，一面拉弓一面对索初岚说，“若我今日走不了，你代我照顾暮眠！”
　　此刻索初岚正背靠着风隐烁，持着方才自亡者手中取过的弓加入战圈：“烁哥哥方才是你说我们都会活着，那就不要说丧气话，哪有当父亲的把女儿交给别人的？”
　　人数上的悬殊让他们渐落颓势，混乱的战局杀机四伏，她不忍去看周围倒下的同胞，身边奋战的人也渐渐开始疲惫，箭筒里的羽箭已经越来越少，只有士气没有半分减弱。
　　擒贼先擒王，索初岚的箭指向了潜伏在追兵中的统帅，虽剑艺未精连发几箭却也中了要害。只见洛知年吃痛停住，踉跄了几下仰头倒了下去，城门里的部分追兵随之乱了阵脚，已没时间喜悦，风隐烁果断下令：“变阵！退守！射！。”
　　凌厉的刀锋在此时无声攻来，快得容不得闪避。只觉被人忽然狠狠拽了一把，索初岚在瞬间分神，随即飞溅在脸上的血液让她骤然愣在原地，僵硬地回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着的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在她身前的风隐烁出现在了她身后，此时他的身体已被一刀贯穿。每动一下都让身上的血迹更添一重，风隐烁踉跄伸出手将持刀人推了出去，将索初岚挡在身后。
　　“你们那少得可怜的临阵经验是死穴，世子这是逆吾皇之命自寻死路。”一身普通士兵装扮的洛知年缓缓抽出刀退了几步，等着看这逆转局势下的好戏。而索初岚这时才看清被她射中倒地的只是身形相貌和洛知年相似的士兵，他本尊则换了士兵的装扮趁乱开出一道血路，袭到了二人身边。
　　满心的悔意什么都改变不了，眼前的种种让索初岚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上的血迹炙热得她都不敢睁开眼睛，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睁开眼睛面对，她惶恐再一个眨眼就会失去身前的人。
　　“风氏不用……将军你来…评论。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刻！”
　　风隐烁死死把索初岚护在身后，咬牙将弦上最后一支箭射了出去，摇摇晃晃转过身，借着她肩膀的支撑勉强站着，他颤颤巍巍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勉强将索初岚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长弓上笑着说：“不要自责，以后……羽族就……要辛苦你了，代我…尽孝……如果可以…让我长眠在北陆青都可好？”
　　他已没有力气再说下去，温热的血液已将胸前染成一片殷红，逐渐微弱的呼吸使风隐烁整个人都靠在索初岚身上摇摇欲坠，眼前越加模糊的景象里似出现了一张无邪的笑脸，和女儿的聚少离多让他不禁想伸出手：“暮眠……阿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
　　常年握弓的手在半空中颓然垂下，索初岚脸上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最深沉的哀恸，她抱着风隐烁的身体喃喃自语着：“该死的是我，是我啊！烁哥哥！你还没原谅我的欺骗啊！”
　　天塌地陷是何感觉，她第一次领悟。狂涌出的泪水无法让时间倒流，只有无尽的鲜血撕去她多年和善的面目。恨意、愧意、悔意无孔不入地撕扯索初岚的心脏，让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欺君之人，再不束手就擒，是要拉所有人陪葬么？”洛知年的质问未撼动最后十六名羽人，即便身上已有伤痕，他们依旧死守在索初岚和风隐烁身边不容他人靠近。
　　索初岚艰难地站直身子，一道风墙随她念动而起，望向洛知年的眼满是恨火，裹挟着风声的话语字字咬牙：“你们皆知先父乃靖远侯索役寒，那你们可知，我的母亲，正是十九年前被武灵帝所害的，羽国长公主风若璃！你们可唤我另一个名字……”
　　若依此言，那她……云溪正猜测着索初岚的真实身份，便听她说：
　　“徵贼！十九年前你屠戮我血亲，今日又杀我羽国皇族，是当真以为我们羽族好欺凌，以为我风氏无血性么！我的命就在这，有本事你们来拿！”
　　索初岚将风隐烁未冷的身体交给他最亲信的手下，满目不舍地低声说：“先带烁哥哥离开，朝北走自有人接应，我断后！”
　　她转过身时，溅血的面庞再无留恋，踏着一地鲜血一步步走到众羽人之前。即便手上已渗出鲜血，索初岚还是紧紧握住他留给自己的弓，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几乎每个字都要将牙咬碎，原本淡然的眼已然血红。
　　索初岚怒视着天启的追兵喝道：“你们欠下的，今日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