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密牢 ...
-
朝政之事瞬息万变,云溪默默将刚刚到手的密信靠近了烛火,跳动的火星倒映在他的眼里,终熄灭成为一片灰烬。这几日帝王的言语中已经暗暗透出要废除江山阁之意,虽目前江山阁已人丁寥落迟迟未补全空席,自己在其中亦是个可有可无的傀儡,但若真无江山阁,他便连傀儡的价值都没了,更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史令,甚至连自己笔下该写什么都控制不了。
若再无动作,必会成为朝堂里的牺牲品。他凝视着地上的灰烬,心中已有定策。
莫怪我落井下石,若不如此,便是我万劫不复,我不希望再因自己的退守失去什么。云溪轻轻扫掉余灰,起身推开门,趁着无人向心中所定的方向而去。
重游万卷巷时,他已全然洗去了初入天启时的稚嫩,巷子两侧的各色书籍不再能吸引他的注意,书中所得又有几分可以真的用在当下?但这条巷子的确掩人耳目,身着石青色衣衫的云溪不为巷子里各色书商所动,静静穿过巷子,叩响了巷子出口百米外的一扇偏门。
一个侍从打着哈欠打开了门,他略带轻蔑地打量了云溪的打扮一番,还未等云溪自报家门便道:“我家老爷无闲暇见客。”
云溪却也不怒,只笑着将一小块银子交到侍从手中道:“麻烦小哥代为通传宛乾公,太史令云溪有要事求见。”
侍从佯作为难地看了云溪一眼,便关上门回身禀报,直至半个时辰后才回来开门谄媚笑道:“老爷请大人入内详谈,请随小的来。”
跟在引路侍从身后的云溪一路暗中观察着这座府邸,每处的景致皆有讲究,不管是花园中的假山还是长廊上的雕花,皆为精雕细琢的成品,与寻常官员家一样的布置,却在细节处显示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精致。此刻的芷赦明正立于书房中,潜心研究新得的画卷。
“云溪拜见宛乾公。”
“小云太史有何要事寻我?”
“云溪新得一消息,想着可以为大人彻底清扫一个障碍,便特来禀告大人。”
“哦?”芷赦明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端详着青年人,向着侍从摆了摆手,屏退四下闲人坐了下来,“不知小云大人所指何事?”
“想必大人也知青海公有意扶司安然上位接替左领事,然司安然此行宁州却犯下失察之过,而她未察的,正是可以让索初岚不得翻身的事情。”
玩味着云溪的话语,芷赦明精明的双眼渐眯成一条线:“你指的是何事?”
云溪小心翼翼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下了几个字,抬眼对芷赦明正色道:“虽而今索初岚罢官,但圣意难测,万一有一天陛下改变主意,或者青海公再扶持,让她得以回朝,这欺君之罪全然可以让她命丧天启。还能让来日司安然撇不开关系,司安然是青海公的人,他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云大人未离天启,怎会得此消息。”
“这还多亏当日宛乾公问我讨来索府的影者去寻秦墨渊,索初岚罢官之时,她手下一人向我投诚,才带回这消息。所以大人这个情云溪定时要还的,来日也请大人不嫌小臣驽钝,多多提携,云溪自当,为大人效力。”说着他便站起身向着芷赦明深深作了一揖。
芷赦明满意的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人,缓缓点了点头:“你终于开窍了,不过能收服索初岚手下的人,你的确有我提点的价值。我明日便将此事密奏圣上,断了他们一干人等的后路。”
“云溪觉得,大人不必急于一时。不妨以静制动,待青海公方面有所行动展开布局后,再将他们一军。”
“越让他们措手不及,我们越成功。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能让江山阁如此早消散,待方简扶司安然为左领事,我再行动该会有更大的收获。其实你所求的,也不过是借力保全江山阁吧?”
“躲不过大人的慧眼,云溪的确不希望江山阁废除,还望大人能成为后盾,云溪也会竭尽全力报答大人。”
“这倒并非难事,我会于朝会拖延圣上的意思。你先回府吧,惹人耳目就失策了,剩下的我自有安排。来人。”芷赦明摆了摆手唤来侍从带着云溪自原路出府。
引路的依旧是当时开门的那个势力的侍从,此时他凹凸不平的脸上已堆满了笑容。事态发展如他所料,似是出府的路比来时顺畅许多,云溪觉得出府比进府少用了许多时间。至他站在府外的时候,整个天启都笼罩在如血的残阳里。
万卷巷内已渐次有书商点起了油灯,这种时刻他们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云溪缓步拐进一间不起眼的店铺,要了一壶新茶便取书坐了下来,静待新的来者。
书页翻动的声音里夹带着新的脚步声。一个百姓打扮的人坐在了云溪对面的空位上,待他坐定,一个声音传入了云溪耳际,言语中却是一股浓浓的鄙夷之感:“想不到云太史会向宗亲投诚,真是污了云门的名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陌先生怕是误会了。宗亲已成朝中一害,云溪怎会助纣为虐?我只是用情报换取芷赦明的信任,为来日其他行事做准备。”
“如此说来……你是要……”陌子孑的眼神里渐露出光芒。
“先生所料不错,这个时代需要改变。云溪愿意加入清阀盟。”
“我如何相信你?”
“先生附耳听来……”云溪胸有成竹的将部分计划在陌子孑耳边低声说了一阵,令他神色有所变化。待他说完后,陌子孑虽是眉间又深锁了一份,然心中却有了论断。
“此事我会向盟主反馈,云大人若真心要入我清阀盟,他日我必会引荐。陌子孑尚有要事,今日便不奉陪了,云大人请了。”说着陌子孑匆匆买下了手中的书卷,向店铺门口走去。
在他一只脚跨出门槛之时,他听见云溪在说:“晚辈手上还有你们更感兴趣的东西,时机成熟时,晚辈自会双手奉上。”
不知为何,在听到云溪说要入盟时,他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是什么让他忽然转变?一路陌子孑不断思量,却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也曾这样一夜之间变化,不断延续的思绪勾起过往种种让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究竟是什么,让所有人改变成了而今的模样?
似是步入宫闱之后反倒过得比以往平静,将近一月的宫廷生活暂时将芷青和朝堂种种争斗隔开,这份难得的安宁让她不禁感念起褚桑煦捧在手心的保护。朝内不管是芷赦明还是方简都尚未有动作,台面上保持的微妙平衡是她最乐于见到的。夜幕初垂,她斜倚在雕栏一侧思索着下月初该编怎样的舞蹈为褚桑煦的寿辰献舞。却不知为何,总是静不下心。
在芷青看不见的地方,亦有一人靠在墙壁上,试图透过层层牢笼看一看月色,却只是徒劳。昏黄的烛光下,那人有些沮丧地拍了拍墙壁,墙上一块砖应声悄然移位,又一丝微光透了进来,只听见墙那边一个声音在问:“怎么?又想出去了?”
墙这边的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知道隔壁关的是你,也许我还能有机会出去。但如今,你觉得我知道被关在这里的是你碧琊,芷赦明还能让我出去吗?”
鲜少有人知晓,消失半年的碧琊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深牢里,而和他一墙之隔的,正是前些日子下落不明的索初岚。若非三日前索初岚发现了牢中这块松动的墙砖,她亦不知另一间牢房内关着碧琊。
“本以为我要独自在这里老死了,现在左领事也进来陪我,倒也算好事。”
“看来你上次战场受伤连着脑子一起伤着了。被关在自己曾经所管辖的大理寺深牢,难道不觉得讽刺吗?你不想出去?老方可是在外面找你找疯了,若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碧琊嬉笑的表情忽然凝住了,不待索初岚说完他便接过话:“若他知道我在这,会受制于宛乾公。与其那样,我宁可在此终老。这个深牢没有人比我熟悉,除非有钥匙,不然内部是断然无法离开的,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去妄想逃离,在这里终老可比在朝中安稳。”
“可现在我想出去了。”
“既是如此,小索你当时为何要进来?我是回天启时旧伤未愈,不小心被宛乾公所制抓来的,你不像,我一直很好奇你因何而来。”
“哈,秦墨渊和落南汀逃离天启,褚桑煦派人捉拿时,我救了他们,这个忤逆圣意的罪,总得有人来担,我就被发落到这里由芷赦明的人看守了。前些天听送饭的人说,芷赦明又找纸月重新做了这里的锁。早知道这样,我就早些溜出去了。”
“既有溜出去的办法,为何还留在这?”
“我本在等一个人。可现在,我不想再等了。马上……就要羽族的风翔典了,我必须回北羽,否则……我已有负父亲所托的索府,不能再有负北羽了。”索初岚像犯错的孩子一般低下头,瑟缩在墙角喃喃自语着,“也许,我本就不是能担大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