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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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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侯府地处天宁城东南隅,比起天启的府宅,这座青砖的院落有些寒酸,若非门前匾额,都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户乡绅的别院。古朴的大门内往来之人亦皆为百姓打扮,平和朴实得让人想要亲近,而那一院葱翠在这个燥热的午后亦让人感到一阵清凉。
索拾青已带着索府上下在府外等候。索氏人丁不旺,嫡系只有索初岚一人,而今已断。也不知为何旁系也日渐衰微,时至今日也皆余小辈。索初岚为女子无法传承,自袭爵位后便在旁系点了索拾青为继承人。
那是个十九岁上下的少年,和原主人一样稚气未褪尽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一袭牙色外衣之上的面容平和宁静,倒和索初岚有几分神似,似是索府之人都带着这种室外的淡然。
风隐烁恍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天启见到索初岚的情景,那年,她十五岁,抱膝坐在醉风苑的屋顶上,自顾自哼着小调,仿若自云端跌下天启,眉眼间的忧愁随风而散。她手中诗笺掉落,恰逢他路过,她笑着问道:“可是风世子?以后初岚唤你烁哥哥可好?”
“索拾青恭迎风世子、司姑娘。”索拾青恭敬地声音将风隐烁拉回现实,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卷轴,诵道:
烨宁五年六月初二,大徵懿皇帝诏曰:
朕闻靖远侯索氏初岚因故罢官,故宁州靖远侯位腾者,其侄拾青谦恭谨孝,仁德博学,着袭靖远侯,其勉之。
“微臣领旨。”索拾青一拜之后,将双手举过头顶神色严肃地接过圣旨,他捧着圣旨站起身又向司安然二人作揖道,“有劳二位大人跋涉传旨,二位一路奔波还请在寒舍留宿几日稍作休息,再回天启。”
“小侯爷客气了,皇命在身,风某身份在宁州颇为敏感,我二人不便再叨扰。”
“话虽如此,此刻离傍晚也不久了,宁州林多路窄夜路难行,世子还是留宿一夜比较方便,小臣已设下接风宴,为二位介绍介绍宁州风物,也算是不枉来一趟宁州了,还望二位不弃。”
索拾青的话提醒了司安然此行其他的任务,未等风隐烁开口,她便礼貌地笑着接过话:“那便多谢小侯爷款待了。”
得到回应的年轻人终露出几分笑意,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侍从悄然点头示意,引风隐烁二人入府:“索氏地处偏远,寒舍陋室二位不要见笑。我们远在宁州,消息闭塞,姑姑之前在天启过得如何也无人知晓,可否有劳二位宴上告知拾青一些轶事?”
“自是可以,索少傅有恩于安然,现下她行踪不明,安然能否去她的屋内看一看?也许能找到线索,来日也能有个照应。”
“寒京,你往日跟随姑姑左右的时间最长,你便带司姑娘去看看。”
“多谢小侯爷。”
“司姑娘去吧,别误了开宴时间。”目送着司安然往东厢而去,索拾青微微舒口气,他擦了擦鬓角的汗水,随即停在原地迟疑了一会,遣散周围的家仆,低声正色对风隐烁说道:“世子,后院内有贵客相邀,请随我来。”
风隐烁闻言停下脚步,警觉地直视着索拾青闪烁不定的眼睛:“本世子不知小侯爷说的是哪位?”
“世子莫疑,您一去便知。”索拾青不再面对风隐烁逼人的目光,识趣地转过身走在前面引路,低头藏起了所有表情。
究竟是何人相约?风隐烁静默跟随在索拾青身后,脑中思绪万千:邀约在此地,身份也应是敏感之人,而此人和宁州和索府也有说不清的关系,想必应是……终于有机会见到他了吗?风隐烁心中骤然清明,对这次见面竟多了几分期待,他不觉加快了步伐。这次机会他等的太久了。
引路的青年人停在了一座锁住的院子前面,这个有些破败的院落附近没有一个家丁,门上的铜钉已经锈迹斑斑,落满灰尘的门栓上留下了几个指印,显然不久前有人打开过这道门。索拾青小心翼翼打开锁推开那扇年代久远的门,神色肃穆:“此地有我靖远侯府的秘密,时机未到还望世子勿与外人道。拾青一届晚辈便不打扰几位,劳烦世子自行入内。”
这个老旧的院子很久没有翻新过,满地随意长着的绿色植物间几乎掩去了原本的石子小径。在这条小径的尽头站着两个男子,一人是牙白色的羽族打扮,而另一人则是玄青色的锦衣华服。是他么?风隐烁一步步走进,逐渐看清了这两张陌生的面容。一者夹带锋芒,一者内敛清俊。
“我乃北羽翼领翼凌云,并非世子所想之彤少主。”未等风隐烁开口,翼凌云便推翻了他所想,气氛一时凝滞。
风隐烁闻言停在了二人十步之外,负手而立不卑不亢:“北羽之人找我意欲何为?难道风隐彤的礼数便是有事相托还要假借他人之口么?”
翼凌云闻言却也不怒,静静打量着风隐烁一阵道:“我们想请世子将索初岚的行踪告知我们。”
“她自言回北羽,此刻你们又问我要人岂不滑稽?”
“可她并未回来,只托秦墨渊和落南汀带来一封书信便没了音信,书信上言如若她一月内未回,便让我们去天启接应她,而至今日已满一月。”
“那尊驾又为何人?”风隐烁戒备地望着说话者问道。
华服男子昂首向前走了一步,清冷的声音波澜不惊:“我名埃苏珈.那棘,世子也可以和东陆人一样叫我羌洛原。”
这个消息给风隐烁的震动不亚于此刻风隐彤忽然亲临,他失声应道:“你是禹离左贤王!”
“正是。小王乃阿彤至交,还望世子能给小王薄面,帮我们找到索初岚。”
“与二位合作我便担上来日被人指证私通外敌之险,我需要一个理由。”
羌洛原思忖片刻,向翼凌云送去一个示意的眼神,轻叹一声后二人同时退了三步。二人身后的墓碑暴露在风隐烁眼前,那一瞬间,众多信息在他脑中爆炸,将他所有思绪震住了。
风隐烁不由退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块已经有了几年痕迹的英石墓碑,只见那墓碑上赫然刻着:袭第八代靖远侯太子少傅索氏初岚之墓。但立碑的时期写的却是三年前初春。
“怎会如此!今年春天回天启那个口口声声不会欺瞒我的人又是谁?天下间不会有言行神态如此相似的人。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开春以来的种种情景在风隐烁脑中交缠混乱,变成一个又一个谜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也许事情并不像世子想的那样,”羌洛原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不忍地摇了摇头,“只有找到她你才能知晓一切。时间宝贵,今日小王便言尽于此,诚望世子能帮我们找到她。若是找到她,请燃此印信,我会在最快接应。”他说完便与心事重重的翼凌云一起离开了。
空留风隐烁一人的墓园显得几分荒凉,不知为何他不敢去看那墓碑,童年时目睹的羽族惨案竟也在此时涌上脑海,他扶额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在她丁忧三年回宁州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只有找到她才能揭开一切。明日回天启之路必是……
原来我早已身在局中。风隐烁不忍再往下想,苦笑了一声也离开墓园。在外等候的索拾青知趣地沉默着,召回家丁引着风隐烁向宴饮之处而去。绕过几个花园长廊之后,司安然已坐在席间,脸色亦是一种说不清的落寞。
搭乘的商船已自宁州海岸出发,站在夹板上的风隐烁和司安然正各怀心事,却也心照不宣,不提各自在靖远侯府落单后之事。渐远的山影在风隐烁的眼中化成一片深沉的阴翳,在离开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见了山林间那些白色的羽翼正在为自己送行。
翼凌云与羌洛原所托究竟该不该帮忙,他至今未能给自己回应,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谎言,他已不遑多想。
“安然,你在索初岚的住所可有发现能找到她的线索?”
司安然怅然摇了摇头:“皆是索少傅平日的书籍和闲暇所写的谴兴,没有什么能找到她的线索。只是在翻阅诗词卷册的时候我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左领事似乎……”她皱眉思索了一下,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背负了很沉重的枷锁。我见她写下过这样的句子:
残墨半阙意难平,月暗孤灯恨伶仃。
风沙葬我昔时名,来日任谁问生平?
风隐烁推敲着司安然传递的词句,隐隐断定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他事先所想,心中更是惘极:
“是谁放弃了往日的姓名身份?也许只有找到她,才能知晓。你此行所得,必须告诉青海公,有些事情,要他决断了。”
“世子不是曾言由她四海漂泊不必挂心,怎又忽然关心左领事下落了?”
“关注她下落的,多我一个不多。现在筹备婚嫁的青郡主不也关注么?更何况,我关心的并非她的下落,而是一个局的走向。”
司安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同望向海天相接处道:“说到局,等我们回天启时,差不多就是芷青郡主就要和陛下成婚之时吧?届时朝中势力又要重新划分。”
“关注他们之前,先保护好自己。天启城内的真真假假太多。”风隐烁闭目捏着自己眉心轻叹道,“安然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深信的人欺骗你,你该如何?”
“安然会自己调查清楚始末,再决定是不是任由骗下去。”
“因果始末……”风隐烁咀嚼着这几个字皱起眉头,“可惜此时我连此局何时开始的都不知道。索初岚本托我助你打理好醉风苑的事务,可能这次回天启我不能再帮你了。”
司安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怔怔站在原地迟疑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世子何出此言?”
“在我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我不想在再和东陆政事有所牵连。安然你急切地想要让司家一案昭雪的心我明白,我亦希望可以证明十九年前风若璃一案是错案。
“但要让它实现,并不只有你成为她替代者这一种方示。青海公自是君子,可是天启有更多的陷阱你比我这个外邦人更清楚。你若真的已经决定要成为左领事那个位置的人,你可知来日又会发生些什么?你能否断定自己不是一个棋子?”
“风世子,您今日为何……”
风隐烁知道此时在司安然眼中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虽已经辨不清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还是觉得这些话必须说:“说不定,那个位置只是个骗尽天下人的笑话呢?
“他人的牺牲是希望能保存薪火让其延续,你若活得不快乐,令尊也不会安心。如果翻案的代价是在一个个骗局里厮杀,是否太过沉重,又是否值得?你自己思量。你尚涉局未深,还来得及抽身。”
接连不断的问题一个个撞击着司安然的神经,她不知是何事让风隐烁一反常态,但话语间真实的关切着实流进了她心底。回想司府极变至今的种种,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激地望向风隐烁说:“多谢世子关心,您和青海公、左领事都是安然的恩人。现在我已来不及退出了,来日如何安然心中已有定论。”
她紧紧握住甲板上的围栏,目光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