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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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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江山阁议事结束之后,云溪平静地走在这条越来越熟悉的离宫之路上,不满半年时间,整个江山阁左席已经零落至此,索初岚罢官、碧琊失踪、秦墨渊和落南汀潜逃、唯一留存下的风隐烁近日也因外派而未能参与议事。而右席亦少了芷青,江山阁内十一学士而今只余方简、洛知年、纸月、谢无冥和自己留守,议事越来越像一个空壳,褚桑煦却未露补全空席之意,隐隐有顺势废除江山阁之意。
若是没有江山阁,自己在朝中的处境可能更危险。想及朝中那些贪婪的眼睛,云溪不由心生几分危机,分析着史书上见过的种种过往,这是一切走向失控的先兆。
行于云溪身前的是谢无冥和纸月,这个而今江山阁内资历最久的老者仍是波澜不惊的做派,似乎他只是个局外之人,任何变化都与他无关。
如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一般,谢无冥转身望向云溪,友善地笑了笑道:“小云太史似有心事?”
“晚辈只是有些许看不清时局,此刻朝中举目无亲自当谨言慎行。”
云溪谦恭的神情得了老者的嘉许,谢无冥了然点了点头道:“这样自是无过,只是每每看见你便会想起尊师,当年他在朝中可比你现今自在得多,景宣帝时的治世可是众多老臣不愿醒来的梦。世易时移,到如今老朽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谢老您过谦了,如若云溪也能如您一样进退自如,也不会是现在踟蹰不前的境地。”
“停留原地并非不好,你还年轻,个中道理也心内通透,来日亦能处理得当。我与尊师也算是故交,你们云门的组训自是有其道理,相信尊师也都教授于你,切莫心急。”
是自己心急了么?谢无冥的话让云溪不禁自省,却见那老者摩挲着手中的紫砂壶继续说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如外人眼红你无权无势却入江山阁,怎知你处境危机四伏,现今你观老朽觉得羡慕,又怎知老朽未被他人挤兑弹劾?
“究竟是自己迷了眼,还是旁人看不穿?有时停下来试着跳出圈外看看局势,扪心自问究竟所求何事,未尝不是好事。”
“多谢谢老教诲,晚辈获益良多。”一席话让云溪心生亲切,自秦墨渊出走后朝内再无人如此指点自己,他恭敬地向着谢无冥深深作揖,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忽然很想念隐居云州的师尊云翎,至少在师尊面前他不用连多说句话都要防备。
“权当帮故友照应晚辈,无需多礼。”谢无冥摆了摆手,由纸月搀着一步步走远,斑白的两鬓把他曾经的胸中经纬都悄然藏了起来,双眼虽越来越浑浊却不减洞悉之力,他轻拍了纸月搀扶的手道,“月儿还记得你为何会入江山阁么?”
问及此事纸月对答如流:“圣上登基之时顾念大人年岁渐高,特令纸月一路相随左右。”她停了一下,忽而轻轻冷笑了一声:“可我知道,实质不过是找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他的江山阁内占个位,以防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月儿人微言轻,在那里哪说的上什么话?”
“若你有那个权力,你想说什么?”
“纸月只求大人能退隐养老,不再像六年前那样!”
“六年前……我都忘了,你还记得,难为你了。”
他的话未能抚平纸月的情绪,她抬眼确定了四下无人后,冷漠的眉眼中多了一份不甘:“若非那时先帝宴杀权臣,大人何以自请削职式微保命,时至今日连宛乾公府的下人都敢来我们府上呼来喝去?”
“我的月儿何时变得如此计较了?这么说此回宛乾公嫁女设宴邀约群臣你是不准备去了?”
“大人放心,月儿不会让大人面上过不去的。凡事物极必反,宗亲的风光已经到了顶点,来日必会衰败。”
“月儿,你也心急了,话不要说得太早,今日我倦了,要快些回府小憩了。”
二人一路无语回到府邸时,宛乾公府上的管事不期而至,谢无冥了然转头望着纸月不悦的神色,了然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知道进退分寸你心中早有界定,我只希望你能安然回来,不再带着这些情绪。世事之下,往往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她有意退了一步避开谢无冥的手,微微点头,收敛起面上的阴霾,正色走向芷府管事,寒暄几句便随他上了马车。
谢无冥执意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明知纸月此去只是为宛乾公重设库房机关的小事,心中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让他不能静下心。
她的心病,越来越重了。
“家主存放传家宝之屋的锁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老化,新锁主体按照纸姑娘上次给的图纸已经铸好,只是锁芯部分太过复杂,无人能装好,还劳烦姑娘此次再走一趟置放好那几层锁芯。”
管事时不时看一眼纸月小心翼翼地说着:“因家主储物之处颇为隐秘,还望姑娘能带上着布缎遮目,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包含。”
纸月接过管事递来的布,虽心中有所不满却也未改脸上笑意:“能帮上宛乾公的忙亦是在下的荣幸,客随主便自是当然。”说着她便蒙上了自己的眼睛,沉入到黑暗的时候,她开始静心关注马车的走向。
这辆马车走得异常快速,一次次急转让纸月胃里一阵翻滚,整整颠簸一个多时辰才到目的地,当被人扶下马车时,纸月的面色已比出发之时苍白了几分,黑暗之中的她只觉得自己腿上有些发软,原本想记下的路线也变得一片混沌。好在已下了地,被人搀扶了几步后她便能慢慢适应过来,跟随着前方的声音走。
除了领路的话语和周围几人的脚步声,这个地方似乎还有声音在暗处隐隐而动,可惜纸月听不真切,又跨过了七八道门槛经过了十余处转角之后,蒙在她眼前的布缎终于被解开。
幸而身处之处并不怎么光亮,纸月揉着眼睛很快适应了案上的灯光,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屋,若非四周挂着几幅名画,这间屋子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而屋子的另一头却是一扇半掩的门,想必那便是芷赦明想要锁上的地方。观罢环境,纸月静心在案前坐下,细细端详着已经做好的各个零件,精密之处无一错漏,宛乾公果然是有能之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好这些。
眼前大大小小的零件让她心底生出几分兴奋,她轻轻转过间隙上的一个小齿轮,整个锁内部开始发出金属搅合摩擦之声。在周围人惊讶的眼神里,纸月一步一步开始拼装这个锁,也不知过了多久,换了多少种办法,当身边的管事已经站不动时,她最终将整个锁拼接在了一起。纸月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这个虽不是很重却极其精巧的锁,心中闪过一丝不舍,她凝视了许久终交给了管事:“此连珠锁已成,左右两部分分别由这四枚铜钉嵌入装于门上便可。外形虽小内中却连环重重,非常人一时间可解。”
“有劳姑娘了,家主知谢大人也爱丹青笔墨,特吩咐小的请姑娘选此中一幅画为谢礼。”
“宛乾公客气了,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纸月笑着起身在屋内几幅画中走了一圈,指定了那卷前朝名家的山海图。
在管事命人取画的间隙,她又望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内中,却仍是一道墙,那墙面上,却有两扇门,而门上之锁也并非普通的机关。那似乎是……她看着内中有几分熟悉的锁却一时想不出头绪。
“此地此处隐秘,恐怕姑娘出去也难寻方向,家主特命小的送姑娘回府,还有劳姑娘再蒙上眼睛。”管事呈上布缎笑的有几分谄媚。
纸月再次沉入黑暗里,她感觉得到这次走的路和来时有不同,却仍被一路的颠簸搅得理不清方向。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画卷,暗自立誓再不答应如此邀约。
一路奔波行至北陆宁州的司安然和风隐烁停在了天宁城北,二百多年前北渡宁州避战祸的华族聚居于南浦城西南一百里处修建新城,因求天时庇佑万世安宁,而以天宁命名。这座当时华族最多的城市吸引了分散在宁州其他城市的华族,逐渐在宁州东南丘陵上形成了起北至天宁、东达南浦的华族聚居区。为防宁州羽族冲突,散于宁州的影者也自发以天宁为中心聚集,成为了宁州华族唯一的力量,那是一张潜伏在各处的无形情报网,为居于此地的华族提供了最大的保护。
至东陆端末战祸止息,徵朝建立北伐开疆便将此地划为疆域,封影者之主索氏为靖远侯,以安宁州华族。原本天宁几城亦有喜欢热闹亲近华族的羽族混居通商,但十九年前德勋帝一怒肃清境内羽族,让这几座城失了几分繁华。
因顾虑到影响行程,司安然还是地向站在自己前方之人发问:“世子,您已在此停留了一个时辰,我们是否先去索府宣旨?”
风隐烁久久站在天宁城北的界碑旁,凝视着远处山上连绵的林地,心内不禁一番汹涌:“这道已成定局的圣旨不会左右形势的。司姑娘,这是我九岁以后第一次踏足北陆,那里,便是北羽了。此时我却不能确定那里所居的是我的族人还是我的敌人。让我再看看吧,说不定就能看清了。”
“安然窃认为北羽以后不会成为世子的敌人”
“为何?”
“世子心中不是比我更清楚么?索少傅在那里,不会出事的。开国至今索氏能带领宁州华族与宁州羽族和平相处不生事端,必有其互利平和的办法。而索少傅是来日北羽女主,她也不会让北羽南羽和大徵的矛盾深化下去。”
“可她已经不是索少傅,亦不是宁州索府家主,她已经和东陆没有关系。”
“那世子是不信任她?”
风隐烁皱眉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任,只是越近宁州我越有种说不清的不安,回想此次她回天启,我感觉得到她变了,时而亲切的像妹妹,时而又……仿佛是试探我的陌生人。
“你可知要让南羽和北羽的矛盾不再深化,只有两条路,一、南羽向北羽妥协,羽族独立,新立羽皇。二、北羽向南羽低头,归附徵朝,奉父亲为族主。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困难重重。此刻站在北陆,我甚至觉得比在天启还要凶险。”
迎面而来的风吹去一阵正午的暑气,风隐烁转过身看着司安然专注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道:“陛下派你来此,不过是想试探你是不是放得下索初岚于你的恩情。他派我来此,亦不是为了宣旨,也是一个试探,他要看到北羽的态度。我们的处境是彼此彼此。”
“多谢世子提点,安然会不负王命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用如此生分,亲人被害,我也经历过。你能走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能得到青海公和她的帮助,也是少有的机缘。走吧,我们去索府看看她的接班人究竟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