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44、赦令

　　一时四野静得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秦墨渊就那样牵着落南汀的手站在众追兵面前，不再似于天启城时那般唯唯诺诺。
　　天启的追兵来得太快，落南汀深知若动武，敌众我寡，她二人定是逃不过的。她立于秦墨渊身后，敏感地感受到危险，便谨慎摸索着随身带的几味药物，尝试配出些可防备的药物。
　　“那由我来决定吧！”忽然闯入声音带着蹄声搅乱了局面。索初岚风尘朴朴的到来改变了众人的脸色。她跃下马站到两方人中间，一改往日的惺忪慵懒，透出一股不容忤逆的气势。
　　“那络某倒要看看索少傅有如何决定。”
　　索初岚不紧不慢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份文书，扫了一眼众人又变的脸色冷冷一笑，展开卷轴胸有成竹地念道：“天启宗亲左领事、袭第十三代靖远侯索初岚，于此特传宗亲令：念崎云侯府落氏南汀与夫秦墨渊昔日于江山阁恪尽职守，亦有功于社稷，赦其前日玩忽离城之罪，责削崎云侯郡主之位，有生之年不入侯门。”
　　“初岚你……”落南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仅仅是她，连云溪和洛知年身后一众索府的影者此时都大惊失色。
　　“大徵建国以来，还没有哪位宗亲领事将宗亲令用来忤逆圣意，索少傅的想法果然是让人猜不透啊。
　　“但据络某所知，历任宗亲领事只得于卸任之时发一道宗亲令，你可要三思，如此做便再不是江山阁内的左领事。”络知年喝了一口茶水，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
　　“请索少傅勿因一时冲动自毁前程……”云溪被索初岚迎面扔来的官印和江山阁授佩堵住了话语，他谨慎地掂量着手中的物件的分量，不由对这个年轻人生出几分敬畏。
　　“我不回那乌烟瘴气的朝堂便是。此刻落南汀和秦墨渊已是无罪之身，二位若再要纠缠，别怪索某不客气。此刻我虽非朝中之人，却也是北羽来日贵客，和我结下恩怨会是何种后果，还望络将军和云太史三思。”几支羽箭在索初岚话语间落在了双当中间的空地上，隔开了对峙的两方。
　　洛知年扫了一眼箭尾便知，在不远处定还埋伏着北羽的势力，至于来了多少，他无法肯定，他能肯定的只有此时众人都在羽族的射程之内，难怪索初岚一个不善武艺的人敢只身前来。
　　索初岚看了一眼云溪身后的旧部，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安抚住了进退两难的影者。
　　她迎上云溪深邃的目光道：“云溪，莫忘了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语罢，她转过身携着落南汀和秦墨渊离开虎视眈眈的人群。夕阳如火洒在他们身上，似要把过往烧得干干净净。
　　渐行渐远的背影在络知年眼中变作一片阴霾，任谁计划被打乱都不会高兴，他只得冷笑道：“云溪，我们要考虑怎么向陛下复命了。说起来，你答应了索初岚什么？”
　　“离开天启前我曾答应她，如若途中生变，保全她的部下。”再想当日情景，云溪才发现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索初岚早已谋划好一切，想及自己谨言慎行尤逃不出他人的设计，这个朝堂是敌是友已越来越模糊，他心中隐隐升起恨火，暗自告诉自己再勿轻易相信与承诺。他曾经只想做一名旁观者，却因为种种算计不得不亲身入局，这种失控的感觉他真的不喜欢。
　　“那小云大人你准备如何处置她的部下？”
　　云溪转身看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眼，揉着眉心叹道：“遣散吧，回天启我自会向陛下交代。”
　　既然索初岚隐瞒在先，他也应有所回敬。云溪又回头看向眼尚在迷惘中的影者，动了在靖远侯府安插眼线的心思，只是眼下人多嘴杂，此计划还要从长计议。

　　回到笛乡城中的秦墨渊正在匆匆收拾行李，天启的人会来的这样快是他不曾想到的，才安定下来的生活又被扰乱了，下次要去哪里避世，他心中也没有方向。索初岚坐在庭中的树下闭目养神，出城静养的幌子让她此次避过了所有耳目，只是等云溪和络知年回朝时会带去的轩然大波她亦有所料想，值或不值她已经不再想去思考。
　　庭中微微的风吹草动让她睁开眼晴，平静地对来者说：“寒京，带着所有人回宁州吧，趁着云溪和络知年还信守承诺。”
　　“家主也要回宁州么？”
　　“我不是家主了。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我要离开。索家嫡传虽凋零，支系却也有贤德之人，拾青是个好孩子，把我索氏交予他也算不愧对先祖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不想再把你们牵扯进来。”
　　“拾青表少爷确是宅心仁厚，只是寒京希望可以留下追随家主。”
　　索初岚闻言转过身，逐渐平静下来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无奈：“追随我做乱臣贼子也不怕么？我说过了，不想再牵扯你们进来。不要忘了三年前索初岚便已经过世，以后不要找我的下落了。快回宁州吧，时机不会等人。”
　　“寒京，领命！”一个简单的抱拳行礼之后小院又恢复了片刻平静，索初岚目送着寒京离去，努力不让自己伤怀，这份平静能维持多久她已无法妄断，只能倾尽所有去维持。
　　至落南汀打点好细软易容离开笛乡城门只花了半个时辰，匆忙的行程让她抽不出时间多说什么，直至上了往出海北上的商船他们才稍稍有些安心。秦墨渊在甲板上巡视了一圈回到舱内为其他人都倒了一杯水，终于舒了一口气。
　　周围的潮声扰着三人各自的心思，落南汀伸手把着索初岚的脉渐露出担忧的神色：“小岚儿，上次在若华我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你的脉相不对，这三年……”
　　索初岚眼见落南汀发现，便平静地解释道：“哥哥身上的咒术没了父亲的分担，便到了我身上，除非南羽众多亡魂瞑目，不然这诅咒便一直融在我血脉里了，能活多久看天意。”
　　“怎么会……”落南汀想及索初岚提到的人，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劝慰道，“那你更需要好好休息。思伤脾，莫太过劳神。不然……”
　　“不然，我会变得和哥哥一样么？天下太平我便不伤神了，若是他还活着亦会如此的。”
　　“对不住，又让你犯险了，国庆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惭愧，明明我长你和芷青几岁，本该我照顾你们，而我却抛下了连带你们在内的天启种种。”
　　秦墨渊亦对着索初岚深深行礼致谢：“客套的话我也不说了，小索此次你付出这么大代价解围真的无以为报。若他日我等能帮上忙，一定会倾力相助。”
　　“其实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我们若华四秀啊……一个为忠孝所困、一个被家族所累，还有一个已经算不得活着了……只有南汀姐姐还如此鲜活自在地生活着，我自是该护着。”
　　二人心照不宣没有打断索初岚的话，也没深究她说的人，只听她又说：“但墨渊，我的确有三事相托：一、照顾好南汀姐，二、待你们在宁州安顿好，帮我传一封信给北羽。第三件事，可能会让你为难。”
　　“但说无妨。”
　　索初岚虽是面有难色，还是恳切地望着秦墨渊说了第三件事：“如果有可能，初岚希望，以后在你的史书中，太子少傅索初岚是死在三年前的。我知道，这有违你写史初衷，只是来日，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希望你可以接受我这个不情之请。”
　　“这……”秦墨渊一时心中思绪万千，他迟疑了一阵皱着眉道：“篡改史实的事秦某真的做不到，但是小索，我可以让你不出现文书上，这样可好？”
　　“不出现也好。”落南汀摇头叹了一口气，伸手为索初岚理了理鬓发道，“即便史书上没有你，小岚儿也会变成故事一代代传下去的。”
　　“那南汀姐还叹什么气？我还等着你们个我生个小外甥呢，你们离开天启这半个月完婚没呀？”
　　落南汀尴尬地转头看着秦墨渊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们六天前请了几个街坊简单地完婚了，当时因为身份特殊，亲友只请到了几年前放弃郡主之位去柳南学舞的西澜妹子，都不敢告诉你们。”
　　“那恭喜呀，看来我的小外甥也不远了。”索初岚脸上满是欢喜：“我还要回一趟若华城，带这船下次靠岸我便不与你们同行了，等你们到了北羽带我手信给翼凌云，他会安顿好你们。在那里，天启的人追不到。”
　　“小索，说到北羽，家父曾经在风若璃被行刑的前夜入天牢与她有所交流，后来家父代她写了一封家信，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秦墨渊说着自行礼书卷中的夹页里找出了一封年代久远的信，递到了索初岚手中。
　　她颤抖地接过信痴痴看了许久，才回以秦墨渊无比感激的目光：“墨渊，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