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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行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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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启城门的时候,云溪于马上再回望,于心却有几分茫然。这算逃离还是寻策?他如是问着自己。身后随行的是览玄府里几个自己的亲信,此行何意皆心知肚明。轻骑独往的络知年在城门口停留了很久才追上一行人。
马上的络知年频频回头望向城门,而城门下依旧伫立着一位着茜色衣衫的女子,她抚着身侧孩子的头,久久望着一行人的方向。
待人马走远云溪才开口:“劳将军甫回帝都又随再下奔波,云溪在此谢过。”
“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早日功成回天启便是,我已在府上承诺一月必归,可别让我言而无信。”
“此行云溪必会竭尽全力。方才出城时络将军一家天伦也羡煞旁人。”
“这些年我常驻边关,和阿棠她们妻儿聚少离多,有何好羡?”回头已再也看不见天启,络知年扫视了一眼身后览玄府的随从又道,“都是拜宗亲们所赐。年轻人,前些日升上太史令的位子,现在你于天启可扎稳脚跟了?”
被络知年的话戳中要害,云溪面上表情滞了一瞬摇了摇头:“其实将军您不是看得很清楚么?来日青郡主入宫宛乾公权势必然更上一层楼,届时的党羽亦鸡犬升天。陛下将我提携至太史令,不过是做给寒门看,示意他眼中还有寒门不会让一家独大。”
“不会让一家独大?”络知年闻言冷笑了两声,“德勋年间可一直是宗亲独大。子承父业又会好到哪里去?若不是现下他们宗亲仍有内斗,寒门哪里有喘息的机会?”
“两位宗亲领事不会放任宛乾公势力膨胀。”
“你可注意过朝臣平日是如何称呼那两位的?”
“青海公、索少傅。”
“方简世袭正一品青海公,比那从二品的江山阁右领事官衔高,称他青海公自是妥当。但那索初岚是四品太子少傅,却鲜少有人叫她左领事,皆称她索少傅,你不觉得奇怪?”
见云溪陷入沉思络知年话语间的眼神也变得凛冽起来:“只因宗亲之中没几个人认她这个左领事。若非她还有陛下在身后,没有人会给她面子。今日宛乾公敢要她的影者,来日要她的位置也并非难事。而江山阁内真正能说上话的寒门又有几个?云太史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我的意思。”
“多谢将军提点。”马上的云溪向着络知年抱拳致谢。
“提点算不上,只是七年前我入江山阁时亦和你一样,才多说几句。这次去找秦墨渊他二人,若有言语不和便权交给我,陛下有旨于我,若遇顽抗,格杀勿论。”
云溪心中一瞬错愕,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是寻人,何时变成格杀勿论这般凶险。褚桑煦首肯自己出城果然还是意在试探,未将真正用意告知,络知年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自入天启来亦师亦友的秦墨渊的结局他已不再敢妄断,云溪想着不由握紧了手上的缰绳。
“只是墨渊决心退隐,此行要找到他二人也非易事。”
“我自有办法找到他们,不说闲话了,消息说在澜洲和中州交界处发现秦墨渊的踪迹,我们去看看早日回天启才是。”
笛乡城在中州和澜洲的交界出,因盛产竹笛而得名,虽是小城来往客商却也络绎不绝,时时可闻的笛声是它独有的符号,只是近几日城中并不安宁。
不知何时起一种怪病在中州蔓延开,得病者皆为四五岁的稚儿,忽而病邪入体高烧不退,两三日后出现咯血之症,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不安直至早夭。往往是一座城里一个孩子先得病,在其夭亡后其他与其接触的孩子再显病症,慢慢多起来的患儿让每座城都惶惶不安。
而两日前笛乡令的小儿出现了病症。笛乡令第一时间将和儿子接触过的孩子都隔离开来,贴出告示寻名医医治孩子,若未能医愈,为防再将病症传播,便在三日后处死这六个孩子。那另外五个孩子的父母皆为城中有权或有财之人,一时整个笛乡城皆在寻找大夫。只是已过去两日里,城中的大夫大部分都束手无策,更有甚者在诊病后因无力回天被患儿家中人冷嘲热讽。
身着琥珀色衣衫的人站在榜文前沉思了许久:究竟是何种怪病作祟?还剩最后一天若那六个孩子中还有人未得病而一同赴死,实在太为无辜。他转过身走向不远处的巷子,第三户人家是他家所在,只是行至门前那六个孩子的生死依旧盘踞在他脑中。本已伸出扣门的手停在那里迟疑了许久,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邻家孩子无忧的笑声,让他心中忽而一颤。姑且去试试吧,也许能救了那些孩子。他如是想着,便往笛乡令府上去了。
城令府上已是阴云重重,衙役见那说明来意的医者是个生面孔,不由打起几分精神,将人引入内堂。几个孩子面色苍白的孩子郁郁寡欢坐在内堂,听见有生人进来头也不抬,只自顾自撅着嘴巴扯衣角。
“小少爷,大夫来给你看病了。”
坐在屏风旁的孩子闻言顺手将身边的瓷杯砸了过来,“第二十七个大夫了,我没病阿爹为什么不信!都出去。”
衙役正要赔笑安慰,来者已无言绕过地上的碎瓷走到那孩子身前。他蹲下身看着细查了一遍怪病表征,又伸手搭在了孩子的脉上。他皱眉片刻便再次细心查看孩子的舌苔、面色及眼睛。直至听了那孩子咳嗽声他的神色悄然严峻起来。
“小少爷,近日可有去什么水边玩耍?”
小少爷闻言收了几分戾气,思索着答道:“那日阿禄说,城北门楼后的小池塘里面的鲤鱼全都浮起来了,我们便去看热闹了,只是我们到那里时候才眨眼鲤鱼又沉了下去,当时我试着去抓几条鱼,呛了几口水。”
医者几乎拧着眉站起身来,他凝视着那孩子长叹了一口气,对衙役说道:“小少爷的怪病我已经猜到七八分,只还需再去城北看一看,若真如我所想,那孩子们便有的救,对孩子下手实在是……”他竭力收敛自己的情绪,无奈地摇了摇头。
“劳烦大夫奔走了,我这就去禀告大人和先生同行。”衙役的表情变得复杂,他说完便匆匆往正堂走了。医者又看了一眼小少爷因高烧而红彤彤的面颊,眼中却是一分歉疚,他未等其他人,只身往城北而去。
孩子们所说的池塘只是三亩左右的小池,随着天气转暖,水岸边多了几分绿意,医者掬了一捧水嗅了嗅,神色更加凝重。他擦干手上水渍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丛,猜测着谁才是幕后之人:“已经追到这里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不远处传来的掌声揭开了这个局的面纱,“落大夫果然仁心仁术,还是来了。”
络知年说着自树丛后走出。紧随其后的云溪看着不远处的故人若有所思。
“将军你也是朝中要员,以稚儿为饵逼我现身不觉得狠毒么?这水中掺的‘幽冥域’稍有差池会当即毙命!”落南汀望着那池中水,面色肃然,此时的她与往日温柔和顺全然不同,坚定的质问毫不退让。
“皇命在前,寻不到你们,崎云侯府又将会有何种风波?想必落大夫也心中有数。解药我已派人送去患病人家,大夫不用再担心。”洛知年毫不在意落南汀的语气,“有成效便是好计谋,还请大夫随我们走一趟。”
“这般不齿手段我无法苟同!天启的一切都过去了,何必苦苦相逼。”
眼见落南汀不肯就范,云溪赶忙安抚道:“大夫莫激动,实在是二位藏得深,将军才出次下策。”
“少了锦衣玉食,添了随性安定。云溪你在天启可好?”
“多谢落大人关心,我在天启还算顺利。”云溪寒暄时的微笑逐渐变作正色道:“此行寻访墨渊只为先帝的本纪。若是墨渊肯给予,云溪和络将军便不再打扰,若是……”
“其实交出去结果会怎样云溪你心中不应该有答案么?若是给也是死不给也是死,还不如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云溪的话,说话间秦墨渊已站在几人的视线里。
云溪不知为何此时见到秦墨渊会有种久别重逢的感慨,而眼下气氛却不容他多感慨,一时间种种计策话术在他胸中无声权衡。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思量间只见络知年起身缓缓鼓了几下掌道:“果然是明白人。”
“墨渊,我……”
“你若不救他们,便不是我所认识的落南汀了。”秦墨渊用淡然的笑容抚平了她的不安,再转眼看其他人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我二人早已有所选择,还请二位转告陛下,先帝本纪已毁,其下落已无人知晓,可再寻史家重编。”
络知年看着相依而站的两人笑得似是而非:“怎么说我等也算同僚,何苦让我们为难。干戈相见可不是我所想要的结果。云太史你意下如何?”
一声云太史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云溪身上。秦墨渊与云溪对视的眼神里透出重新审视的意味,只是对视一瞬便让他觉得不远处的人多了几分陌生。国庆之日的临阵而逃让他觉得自己对云溪有愧,而此刻他亦不知该对云溪说什么。秦墨渊一边摆出应战的姿势护在落南汀身前,一边回忆着早上卜的吉卦上的线索寻找转机。
“墨渊,我们两方各自退一步如何?”云溪沉默了片刻再次试探地问道。
“时至今日和必自欺欺人?是否退步云溪你决定不了。”秦墨渊对着故友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警惕地望向络知年,双方的对峙在沉默中展开。一时四野静得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秦墨渊就那样牵着落南汀的手站在众追兵面前,不再似于天启城时那般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