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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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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烟花映在芷青眼里更增了几分繁华,她坐在览玄府便植的辛夷花树下,眉间种下深深地不安。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子,云溪艾绿色的衣衫亦被笼罩在阴影里。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打乱她心中关于来日的种种计划。
她指着天空摇了摇头:“你看今日的烟花多好,我来天启这几年是第一次见,可惜没了赏烟花的兴致。南汀姐这一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芷青也觉得他们是自己离开的么?”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若真能离开帝都也算是福了,云溪你入天启至今,不觉得此地凶险异常么?”
云溪不得不认同芷青的话,他转头看了那花下之人一眼,只忽觉那个身处繁华深处的女子周围那说不清的冷落让人惋惜。她似乎看明白了一切,穷尽努力却又无法左右她所知道的规则。
此刻的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带着笔墨间淡淡的忧伤。芷青玉琢般的侧脸和她头顶上灿然的天幕相映,明明美得不可方物,却让云溪不忍再多看一眼。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争取,来日这份美丽也许只属于天启城里最高的那个人。她看着天幕旁若无人地说着:“可若是他二人真的一去不返,云溪你说览玄府要怎样对朝野上下交代?”
“这……”云溪分析着各种利害沉吟片刻道,“既要看陛下是否追究了,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二人私自离开天启,可以说是退隐仕途,也可以说是夜奔遁逃欺君犯上。”
“况且这两百年大庆在即,祝颂官这一走,兹事体大。”方简说着和索初岚等人一起走到院里,神色皆不轻松。“若是被清阀盟挟持还有说辞,若真是自行离去,玩忽之过肯定逃不掉,是轻是重谁也说不好。”
“他二人失踪前时可留下什么东西?”
“墨渊离开前曾经将明日颂文交予我,吩咐我明日拂晓再拆。”云溪自怀中拿出信封看着,尽力回忆着细节。
“也许他们何去何从的线索就在其中。”索初岚看着信封像是预料到什么若有所思,“既是秦墨渊留给你的,你便现在便拆开吧,到明日,怕是来不及了。”
手中的几页纸顿时成了几人眼中的焦点,云溪掂量着它分量思索再三,终是开启了信封。熟悉的小楷却让他的目光为之一振,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其他人看出破绽,用极快的速度阅读着整个颂文。
直至看完最后一个字,云溪心中已波澜千重,他终于了然秦墨渊离开时那句“这两份颂文,也许会带来你所要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云溪缓缓合上颂文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道:“我想墨渊该是自己离开天启的,这篇颂文给他的压力太大。这针砭各家的颂文若是明日在朝堂之上公诸于众,怕是整个览玄府都要跟他陪葬了。”
“原来他终是这么做了。”方简惋惜的摇了摇头,不用再看颂文的内容他也能猜到那是何种有力刚正的笔触,他扣了扣额头,转过头打量着向云溪凝重的脸道,“既是出走,墨渊便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这疯狂的行为,明日的祝颂者势必要换人了,云溪你可愿意一试?这是个危险的机会,是否把握得住,我此时亦不能下定论。”
其他几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云溪身上,或审视或观望的意味给了他无形的压力。方简的话确是中肯,是进是退只等自己一个答复,可是其中利弊并不是一刻就可以权衡得清。他不甘于做一个江山阁里的傀儡,只为平衡而存在,而尽览史书的他比旁人更懂的君心难测,若是应下,也许现在的秦墨渊便是来日的自己,甚至比他更加进退两难。
云翎当日所教诲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八字,已然无法平复他已在局中的波澜。本以为名利在自己心中不过粪土,却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扪心自问自己究竟要什么,芷青眼角的苦涩和秦墨渊无奈的摇头在他的脑海里格外深刻,那一刻他猛然挺清楚心底的呐喊,主宰自己的未来。云溪终是迎上了方简的目光,深深地点了点头:“云溪愿意一试。”
方简又郑重地审视了云溪一番,拍了拍他的肩。
芷青的眼神里却也有了波动,她走到众人中间,把自己的语调放到了最平静的状态:“其实,明日只要不出其他纰漏,将陛下的目光从墨渊出走上转开还是有办法的……只是事后陛下若追究南汀姐姐他们,还需别的办法。初岚,你明日可肯帮我?”
“芷青……”索初岚转眼看了方简沉下的脸色一眼,欲言又止,她已猜到芷青的用意,咬着嘴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你可知这么做的代价?”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代价,只是初岚,不能再牵扯进其他人了。”芷青拉着索初岚的手笑起来,让人无法抗拒,“小岚儿,若是哪一天你有危难,我也会如此,情分和人命我们都放不下,不是吗?”
索初岚为难地笑了笑,淡泊的眉眼却有种说不明的落寞:“你都如此说了,我写一篇让他高兴的辞章又有何难?只是今日怕是要在你聆阳府里无眠了,明日定要给我点些提神香。”
“既是如此,那我等先回各府准备明日事宜了,唯望明日安然度过。云溪……”芷青凝望着云溪的脸,秋水里掺进了月光,如欣慰又如叹息,在月下格外引人动心,“那日的香囊,若是香料香尽,记得来聆阳府上重配香药。”
云溪点了点头:“待过了明日有空暇一定去府上拜会。”
“那,祝你明日,一切如意。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顿了顿,又深深望了云溪一眼,缓缓转过身向府门口走去。只有同行的索初岚看见了她隐没在阴影里的苦涩笑容,素来嬉笑的左领事却也只能报以同样无奈的苦笑。
今夜,各色心思让所有人辗转反侧。
划了许久的船桨终于在天启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渐渐亮起的天边还挂着残星,船上的老翁在一个鲜有人迹的渡口停了船,伸手把老妇人稳稳拉上了岸。待二人都上了岸,那老翁便用河水打湿了帕子交给妇人擦脸。
虽是天地还处在昏昧之中,可那老妇人面容的变化却清晰可见,沟壑密布的脸渐渐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待得她打理完毕再去擦老翁的脸,藏在褶皱下游离在世俗外的眼睛渐渐露出锋芒,他握着帮他擦脸的手,春水般的眼神复杂而温柔:“南汀,谢谢。”
“别动,把易容擦干净了再说话。”落南汀把食指竖在眼前人的唇前,一边小心翼翼地擦着伪装,一边缓缓说道,“墨渊,可曾想过有一日我们会这么狼狈的离开天启?不过也好,来日我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城住下,开个医官,我救人,你写史,说不定过几年还会有几个孩子。”
曾在江山阁占一席之地的落南汀此刻就穿着百姓的常服站在那里,卸去繁华的枷锁,把平日的明争暗斗全部抛在一边,平静而知足的说着只属于他们的来日,脸颊温和的弧线倒映在秦墨渊眼里,抚平他心底种种不安。再没有宗亲寒门之争,更没有带着面具的违心,此刻只有他和她在无人的渡口相互扶持。“其实,我知道每年你都改了卦象,然后告诉我说那年不适合成婚。”
秦墨渊如深潭一般的眼睛闻言瞬间起了波澜,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动作早被她看在眼里,他张开嘴想说什么,落南汀的手已轻轻挡在秦墨渊唇上,她释然笑着:“不用说什么,我从未怪过你。我知道,你是怕把我牵扯进去。墨渊你知道么?南汀愿意永远在你身后,即便你为朝堂所遗弃,你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有骨气不负太史令之名的秦墨渊。”
眼前人脸上的伪装终被落南汀卸下,她看着秦墨渊的脸知足的说着,让他的心一刻安定下来:“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逼你带上面具保护自己了。”
“南汀,对不起……”秦墨渊伸出手抚着落南汀的青丝低声重复着自己的歉意。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说这句话了?”
“南汀,我们是不是很自私?这一走,必将引起帝都的风雨。”秦墨渊回过头看着早已望不到天启城门的地平线摇了摇头。
“不要皱眉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离开天启的那一刻,我们便回不去了,你比我更清楚,留在那里只会葬送掉你的坚持。现在只愿其他人来日安好。”落南汀朝着天启的方向合十双手,带着歉意静静许下愿望。即便他们与那座城再无关系,依然有牵挂的人还住在那里。
来日,谁又知道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