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阁旧话》陌南央

37、失踪

　　二百年大庆在即，似是天公作美，难得月明星稀的好光景，天幕之上虽非圆月，却也清辉盈盈。沁珍馆雅间的灯火静谧的亮着，闭目养神的方简睁开眼睛，沉默片刻倒满自己杯中的酒，又把酒壶递给了对面才入席坐下的人。
　　稍欠血色的双手接过酒壶，斟满了面前的杯子，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道：“天亮便是大庆，青海公此时不养精蓄锐，不怕明日没精神吗？况且宗亲的调配还有要完善的地方，右领事你独自在这享乐已经失职了，还拉上我这被宗亲戳脊梁骨的左领事，不怕明日乱套吗？”
　　“想越俎代庖的大有人在，自是不会出乱子，否则你怎么也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来赴约。”
　　“何事？该不是无人陪你喝酒，就把我拉来当陪客这么简单吧？”索初岚瞥了眼杯中的酒戏谑地笑了笑，举杯在杯沿边嗅了嗅，撇了撇嘴，“这么烈的酒我可奉陪不起。南汀姐在沁珍馆回府路上遇袭没多久，青海公倒是好胆魄独自在这喝酒，也不怕入了清阀盟的眼线。”
　　“反其道而行之又有何不可？前两天你不是刚端了他们一个据，破坏了他们的大庆破坏计划。”烛光下青碧色的酒壶让方简思及故人，他对着索初岚摇了摇头，兀自品着酒说道，“莫纥春可是帝都寻不到的好酒，上次出征结束后我只带了两坛回来，也算是边关一宝了，帝都除去碧琊，你是第二个喝的，品不出其中真味实属遗憾。”
　　索初岚闻言晃了晃酒杯，对着方简耸了耸肩：“那还真是荣幸，可烈酒那是你们爷儿们的事，看来我还是要多让手下的影者搜集线索，把碧琊给您找回来，免得以后别人被你拉着喝酒。”
　　“你真的确定他没死，而不是为了安慰我？你从没说过让你如此笃定的依据，以你手下的消息网，怎会找不出一个活人的踪迹？”方简放下手中杯子紧紧盯着对席的人，深邃冷峻的目光容不得半分欺骗。
　　他曾为碧琊的行踪做出很多种假设，却都在进一步查证里破灭。若当时突袭禹离后营的计划再完备谨慎些，若当时在莫纥关他能再早一分赶回，此刻在这里把酒畅谈的必会再多一个碧色身影。大捷而归的几个晚上，方简夜夜梦见满身是血的碧琊在黄泉路上喊他，深深的自责从未因时间而减轻半分。
　　“我确定。”索初岚郑重地点了点头，“至于依据我只能说那是暗月术士的秘术得来的消息，再深下去就无可奉告了。信得过我便信，信不过我也随你。”她转头看着窗外张灯结彩的夜色皱了皱眉，“老方你说，天亮以后一切会顺利吗？清阀盟脚步越来越紧了。”
　　方简饮尽杯中的莫纥春，转头同望向夜色：“你我尽力而为便是，天启容不得放肆。其实今天邀你来，只是想把它交还给你。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此中记载句句属实，容易上手查办的已经开始做了。初岚，这三年你做得很好。”说着他拿出一本册子站起身双手递到了索初岚手里，恰是若华会盟之时她交给他的记录三年来宗亲卑劣行径的那本。
　　清淡的眉目忽然满是神采，索初岚小心翼翼收好册子，抬眼看着方简，眼里是惊讶带着一分难以察觉的感激：“为什么？”
　　“这是你的保命符，若是有朝一日宛乾公反扑于你，这里面记录的可以剪除他大□□翼，让他不敢轻易下手，而要对付那些人此刻也不是时机。方简不想再陪上任何战友，改革宗亲之路必须走下去。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冲你老方这番话，今天这酒我是喝定了。”索初岚佯作无奈状再次拿起了杯子，凝视着酒上溢彩的光点抿嘴吸了口气，仰头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意在肺腑里乱撞，冲的她忍不住扶着桌子，捂住嘴咳了一阵，涨红的脸比往日多了份生气。
　　眼前人的窘相引得平日难得一笑的方简笑起来：“果然烈酒是爷儿们的事。”
　　“有那么好笑吗？”索初岚多换了几口气终让语气平和下来，脑中却是灵光一现调侃起来：“其实我觉得挺对不起老方的，因为我和芷青还有南汀姐的关系，你堂堂一男儿，竟被称作若华四秀之首，这秀首哟，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仪态万方的佳人，让我府上安然仰慕得紧哟。”
　　正逢她眉开眼笑还要说下去，雅间外的敲门声打断了玩笑。索初岚当即敛起玩心转为正色，却只听门外人在问：“索少傅可在？”
　　来人的声音却是风隐烁，方简即刻站起身打开了门，却见风隐烁和司安然站在雅间门口，不等方简开口，风隐烁急忙开门见山便道：“秦墨渊和落南汀二人同时失去踪迹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恰如惊天霹雳，本坐着的索初岚不由一怔，她兀地站起身问道。
　　司安然接过索初岚的话，眉目间的忧心忡忡透露出事态的严重：“天刚黑芷青郡主发现落大人不见了，便派人寻找未果，便亲至览玄府，本想和秦大人商量对策，方发现连秦大人也连带消失了。”
　　“明日大庆他二人皆有要务，若是真有什么变故事关重大，芷郡主未寻得您，特命安然来传口信，请少傅即刻去览玄府商量对策。”
　　“天黑时到现在还未找到？明日大庆，全天启城都戒严不得随意进出。若南汀姐姐她是傍晚时候不见，照理现在应该还在天启。”天启城守卫的布局在索初岚脑海里层层出现，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这座城里任何一个可能被遗漏的地方。
　　未乱阵脚的方简当机立断踏出雅间道：“览玄府由我带司安然去，你与风世子即刻再在城内寻找他二人，切不可声张，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子时在览玄府碰头，明日一定要有人颂祝。”
　　一席话让索初岚稍稍安心，本咬着的嘴唇应时松开，她转头看了方简一眼了然点头，浮鸢伞随即上手，她亦径直走出雅间，将一枚玉环交至风隐烁手里：“烁哥哥，时间紧迫，我往东南你往西北，若有行踪，即刻传音珏通知。”
　　语毕四人便在夜幕下分散走向了不同方向。
　　“其实你知道他们的去向。”传音玦中传来风隐烁带着试探的意味的声音。
　　“我本以为我知道的，可是我错了。”
　　“何处此言？”
　　漫无目的在城西寻人的索初岚停下脚步，原本清明的目光多出一缕迷惘：“南汀姐和秦墨渊二人，若是一人失踪，可以说对另一人是很大的筹码。而当下，两人同时没了音信，及有可能有人以此做更大的筹码，可到现在都不见有人拿着这个筹码来做买卖。”
　　“可是话说回来，”索初岚拿出怀中的卷宗看了一眼，眉头渐紧：“若今次二人真的失踪，那便是兹事体大，现在一切未明，我这个年轻的左领事若去向宗亲过问，又会有非议，倒不如让老方去，安然跟着也能学到点东西，再说……”
　　“别想转开话题，你所谓的买卖，是卖命。”
　　“哪里有烁哥哥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可是怕死怕得紧，怎么会卖命？”索初岚对着传音珏苦笑起来，苍白右手上那血玉香囊上的十道微光代表他们暂时性命无虞。
　　“在烨宁六年开春之前我绝对会好好活着，此刻南汀姐姐二人应该尚无危险，不用担心，要担心的，反而是若找不到人明日如何交代。”
　　索初岚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的庆丰门，本因在夜晚解散的水市因庆典在即而得以彻夜经营。各色灯光把运河水道映的溢彩流光，与之相应的是百米外开着闸的朱色水门，水门前驻守的军士神色皆冷峻肃穆，一丝不苟的盘查着过往船只。
　　缓慢的摇橹声渐渐靠近，小货船上摇橹的是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虽上了年纪却仍精神矍铄，而船尾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她正静静理着船上的货物，不时抬眼看一下船头的老者知足微笑，全然未融于周遭的繁华之中，安静而温暖。咿呀的摇橹声越发靠近城门，周围规律的水波却因船身忽来的颤抖顿起变化。
　　庆丰门的守军惊诧的揉了揉眼睛，一叶小舟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行迹，连本来隐约的摇橹声和水波都没了踪影。是错觉么？他转头看向其他的士兵，同样目瞪口呆的神情让他知道并非自己失神。
　　“这么热闹的日子老伯为什么要离开天启？”索初岚坐在已经离开天启的船中间笑吟吟问着，自浮鸢伞上凝出的结界包围了整只船。
　　摇橹人看着被黑夜浸没的前方笑着抒了口长气，话语格外缓慢：“这小姑娘你就不知道了，就是太热闹了，我们老两口年纪大吃不消还不如趁早回老家。还要谢谢姑娘帮助我们过了城门口的盘查，不然又要费一番口舌。这么晚小姑娘你还一个人出来，最近帝都里人太多难免鱼龙混杂回去要小心。”
　　子时已至，随着一声声巨响天启城顷刻被各色烟花包围，一时天幕如众星同时闪耀般璀璨缤纷，索初岚抬起的头映上了天幕的色彩多了几分血色：“谢谢老伯关心，初岚要回城了，还祝二位回乡一路顺畅。”
　　她在船靠岸时站起身向着船上的二人挥了挥手往天启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