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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墙头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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览玄府客间里的香炉正燃着安神的静思香,袅袅游丝无声间晕染成一种静谧。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了,落南汀疲惫的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床幔上精致的雕花陷入沉思。除了项间略略还有些疼以外,她没有大碍,守了她一夜的秦墨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主厅去整理史书典籍,空旷的房间只余下温暖和安静。
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落南汀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本以为落氏独善其身的家训可以保得安然,却忽略了自己早已成了一条引线,牵动着各方。秦墨渊从未对她提过清阀盟的事,可从陌子孑的话里不难看出二者有相交,为什么墨渊对此守口如瓶?而那个只从索初岚口中提及的陌子孑也确实是危险人物。几人间私密的一顿便饭都会被盯上,在这天启清阀盟到底潜伏的有多深,她也不敢细想。
落南汀本就是厌倦纷争之人,当下的局势却让她有种窒息的不安,她揉了揉太阳穴披着衣服走下床,坐在桌前倒了杯水,微热的茶水自喉间缓缓而下,让她多少有了几分安心。落南汀抬眼凝视着铜镜略显苍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暗暗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门外的喧响扰动了杯中的的茶水,踹柱子的声音接踵而至,“一个小小的太史令有什么好嚣张,不过让他在国庆颂文的史料里美言几句,好让家族风光风光,有什么好摆谱的!”
“你小声点,这里可是秦墨渊的府邸,隔墙有耳。”另一个声音赶忙提醒道。
“这有什么,我就是要骂!秦墨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借着落家侯府的光,你看他对着圣上那副阿谀样,要是有条尾巴,指不定摇成什么样,就是个天天只会说陛下圣裁的软骨头,这种墙头草有什么值得骄傲?在江山阁又如何?此次国庆颂文若是有一句不是,我看他以后如何八面玲珑!”又是一声打翻东西的动静,声音的主人伴着一路咒骂渐渐走远。
是谁在说话落南汀心中早已了然,待人走远,她缓缓推开门向主厅走去,走廊外的辛夷是她五年前亲手种下的,当时是为了医治秦墨渊逢春便鼻窍不通的毛病,而今已然亭亭,稍不注意,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主厅的门敞开着,凌乱的屋子不难看出方才吵过一架。秦墨渊抬头看见她来了,赶忙拿起手边的披风迎上去,为落南汀披上说道:“怎么不多休息会,刚刚吵到你了吗?”
“我可是医者,需不需要休息自然知道。”落南汀笑了笑轻轻握住秦墨渊按在她肩上的手,向后靠在他肩上,“墨渊,颂文给了你莫大的压力。你所坚持的东西,让你陷入窘境了。”
“我知道你会明白。”秦墨渊左手拿出身侧的铜板,仰头掷向天空,铿然的铜板落地的声音牵着他眼神晃动,秦墨渊却依旧站在落南汀身边没有去接那枚铜板。
“不想看结果吗?”
秦墨渊看着身边人的侧脸摇了摇头,“其实一意孤行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们都知道。”
“可南汀从不认为你是错的。”落南汀微微颔首望了一眼主厅里各色的书籍,转身理了理秦墨渊的鬓丝笑起来,“我认识的那个秦墨渊,从不负太史令之名。”
“对不起,连你都牵扯进来了。”秦墨渊紧紧盯着落在地上的铜板,苦笑着说道。
他疲惫地靠着落南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解心口的苦闷。挣扎也好、为难也罢,只要看着她还好好的,秦墨渊就会告诫自己,坚持下去。
越发临近的二百年大庆已成为当下朝会最大的主题,褚桑煦坐在朝堂至高处,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汇报上来的各方准备越发详细,他已经可以隐隐看到庆典当天的盛况。庙堂里一幅幅泛了黄的先祖肖像浮现在他眼前,给他带来一种无名的压力,满朝谦恭的神色让他安心的同时,又让他从心底厌倦。
“陛下,禹离守军全军已撤,现黄泉关守将络知年回朝述职,已在殿外侯见。”侍从恭敬的声音引来满朝不小的震荡,云溪站在朝臣间余光瞥见了方繁阴阳怪气的表情,与之相应的是芷赦明收敛的笑意,而素来低调的丞相谢无冥脸上却显出了几分欣慰。
络知年,这个云溪入朝至今鲜少听见大臣谈及的名字,在百姓口中却是和方简齐名之人,由他驻守的黄泉关八载未有差池,他的回朝也宣告了一件事情:江山阁的络知年将军回来了。
“宣。”褚桑煦看似不经意的摆了摆手,深邃的目光却已然注视着大殿的正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的步履间却带着一种虎虎生威的气息,云溪站在原地借着声音想象着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袭暗红色的战袍健步走入前殿。并不魁梧的背影在前行间却给人感觉暗蕴着一种迸发的力量,虽不见面容,却不难想象他的容光焕发。他行礼之时,更像是一团暗暗燃烧的火,只是一刻,便扫尽了满朝的暮气。
“末将络知年,拜见陛下。”
“这几年黄泉关的固若金汤,有劳爱卿了。”褚桑煦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现在边患暂除,爱卿可在天启享几天清闲了。”
“陛下谬赞,末将出身低位的,今日能报效国家皆有赖与陛下的提拔和恩师的教诲,知年不敢妄自居功,只怕这清闲多了便疏懒了筋骨,他日上阵饮恨。”
褚桑煦闻言满意地望了谢无冥一眼:“谢丞相要为有你这样的高足高兴了,爱卿回来的正好,眼下正是天启用人的时候。”
络知年的背影让云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是过了而立之年的名将,他与方简却是一动一静两个孑然不同的存在,方简身上所退去的那份涓狂眉角,在络知年身上分外耀眼,虽都是臣子的客套话,话语间却有种自信喷薄而出。云溪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另一个有相似气韵的人,陌子孑。他暗自思忖着不由心中一紧,转过头正看见秦墨渊阴沉的脸,也让他有几分明白方才方繁和芷赦明的表情。
或许,寒门的宣战已经到了。
朝会如例行公事般在满朝的“陛下圣裁”中结束,离江山阁的集会还有些时间,络知年走到谢无冥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无声中久久弯下的腰让人看出一种说不清的敬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谢无冥把着他的紫砂壶缓缓说道,脸上悄生的皱纹微微展开。恍惚间云溪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云州倦云古观,也不知现在师傅可否安好。
“本以为即使再回帝都知年也还算年轻后辈,却不知现下江山阁已是后浪推前浪了。”络知年看着江山阁外的众人笑道,“知年八载不在天启,身在边陲消息闭塞,想必现在的朝堂已然有了变化,还望各位日后……。”
缓缓开启的江山阁大门打断了他的话,入席就坐的时候,云溪却听见络知年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话:“孤身的你还能在这里多久?”
他心中一紧,惊觉转头,却看见络知年安之若素的脸,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了云溪身边空缺了很久的位子上。
虽是面上没露出破绽,云溪心中已被络知年一句话掀起了巨涛,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让他如坐针毡。孤身的你还能在这多久?隐忧自他心底而生,放眼江山阁孤身无任何依托的只有他一人。再抬头环顾四座皆看似平静的面容,不安盘踞在了他心里。
“秦爱卿,再过七日便是二百年大庆的吉日,身为庙堂祭颂的太史令,你最近似乎越发心事重重了,可是因颂文尚未完成的缘故?这着实是个重活,有劳爱卿你了。”秦墨渊手中的笔忽然一滞,褚桑煦一言把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秦墨渊失神的眼很快恢复神彩,恭敬地答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只是因近日身体略有抱恙,才误了公务.颂文的草本已完成,再做修改便可呈上了。”
“那朕就敬候爱卿大作了。”褚桑煦虽是在笑,深邃的眼睛却透出审视的意味,此等表情秦墨渊看在眼里脸上更增一分阴霾,落南汀如有感应一般,隐隐的不安悄然萦上心头,她转过头看着秦墨渊身侧腰佩上挂着的一枚铜板沉默不语。
“对了,秦爱卿,若是你一人忙不过来,可让起居郎协助,也免得朝中有人看他清闲觉得碍眼,云爱卿,你说朕说的对吗?”
神思甫定又一次被扰了安宁,云溪抬眼看着褚桑煦,心中即刻又开始思量。这个站在天启城最高点的男人,自他入仕以来便把他置于空职位,从未多过问,今日特提必有用意。察觉几分不妥让云溪转而恭顺答道:“多谢陛下提点,小臣尽心协助秦大人的工作。”
“云爱卿这么说便好,那若无别事,今日阁会便散了吧,秦爱卿,你且先留下,朕尚有他事要和你商量。”褚桑煦靠在椅背上,右手撑腮淡然扫了一眼众人各异的表情,气定神闲地挥了挥手,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秦墨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