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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真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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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十天的若华会盟像往年一样结束,除了见面就动手的左右领事,今年也没什么新鲜事。一行人原路返回了天启,与来时唯一的不同,是此次的行于队伍最前的人,已经变成了方简和索初岚,而他们身后,是不动声色的芷赦明和方繁。
江山阁里空着的三个席位变成了两个,左右两个首席终是坐上了人,一长一少的两张脸身后是宗亲无数的眼睛。索初岚身旁空出的席位是碧琊的,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照着它本来的轨道运行着。
八岁的太子褚忱昭躲在江山阁外悄悄等待,不停探头看着紧闭的大门,他身后是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随从。报时的更声响起时,不远处路上脚步声也由远及近,褚忱昭捂着嘴立刻转到石头后面,无邪的眼睛里写满喜悦。
“哟,这不是太子吗,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点应该是早课。”
“先生回来了,忱昭自该相迎!”褚忱昭转过身,负手对着索初岚笑起来,太阳照在他的脸上,显出孩童特有红润,“先生再不回来,本太子怕是要忘了索少傅的样子了。”
索初岚理了理长袍,蹲下身看着褚忱昭戏谑道:“那微臣谢过太子殿下的挂念了。”
“皇宫里遇见我不行礼的只有父皇和先生,后来的几位老师虽然教了很多东西,但都和忱昭不亲。”褚忱昭说着撅起嘴,拉了拉索初岚的衣角,“先生回来就好,不用那么束手束脚了。”
“那太子应该随微臣去东宫了,误了早课可不好。”索初岚站起身看了看身后跪了以地的随从摇了摇头,“太子,下次不要让他们跪太久,仁君应爱民如子。”
“先生说的是。”
褚忱昭对着随从挥了挥手,一地的人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回以索初岚谢意的目光,却让她的面色渐冷下来,她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孩子收起笑容:“还有,陛下从今而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包括我,希望您能记住微臣这句话。”
“四年前朕擢卿为太子少傅,那时卿对朕说,太子应有一个和别的孩子一样的童年,执意不肯教他这些,为何此时又要这么说?”
褚桑煦一身玄色朝服,顺着江山阁的路走了出来,看着爱子的眼神里是带着威严的宠溺,他走到褚忱昭面前,抱起孩子温和地摸着他的脑袋。
索初岚下跪于原地不去触碰王者敏锐的目光:“因为微臣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时机。”
“昭儿先回东宫做早课吧,朕有事和少傅商议。”
褚桑煦把手中的孩子放了下来,平素高高在上的妙容上漏出一抹笑意,他看着褚忱昭温顺地被侍从带向东宫,露出几分不舍。
“陛下很疼爱太子。”
“这孩子自小没有母后,疼爱是自然。你应该知道,朕的母亲只是宫女,先帝迟迟无子。朕出生的前九年,为了保护朕,母亲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朕的存在,直至母亲宫役期满要被赶离皇宫的时候,她才百般拖人让父皇知道我的存在。而父皇,认了我,代价是,以为防外戚为乱赐死了出身低位的母亲。我知道身边缺少一个人的孩子是怎样的心境。”
浸着血的往事在褚桑煦叙述起来,除了多一份怅惘再无别的感慨,他看着跪于身前的索初岚道:“卿教太子防人之心,应该是感觉到危机了?”
“臣觉得清阀盟已经不安于在暗处动作了。”
“你应该知道,四年前我力排众议把你提为宗亲会盟的左领事,是希望借着你一直处于旁观者的目光去拔出宗亲的久弊,同时借着你不怕得罪权贵的性子,让一些跋扈的氏族有所收敛,可丁忧之后,你的目光已经不像四年前了。”褚桑煦居高临下看着索初岚字字见血。
索初岚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气应答如流;“因为先父亡故让微臣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三年未能在天启为陛下分忧是臣之过。”
“那未来呢?朕亲自提拔的人会为朕带来什么?”
“望陛下允明年辞官,臣会缔结羽族与大徵的和平。”
“卿觉得北羽和大徵有交好的可能吗?”
“至少此次救下青海公,北羽已经拿出了诚意,臣会尽人事听天命,不过有一点臣可以肯定。”索初岚抬起头,目光里是和褚桑煦相近的神采,“如果大徵和北羽兵戎相见,问题一定出在大徵。”
黄昏的太阳照在览玄府的屋檐上晕出温暖的成色,秦墨渊正站在树下,看着枝上新出的几个小小的辛夷花苞出神。院门被人悄然打开,云溪拿着两卷书走了进来。
“风世子下后朝来借阅德勋三年的史卷,你还未回府,我便拿了给他,还望莫见怪,刚刚世子把书还了回来。”
“是我失职,何来见怪之说?”秦墨渊接过史册随手翻了几页,平静地放进袖子里对着云溪笑道,“自若华城回来,你便比以前寡语了,有什么收获吗?”
“听到了众人各执一词的四年前旧事,看见了势成水火的两方宗亲,这算吗?其实我很好奇,为何秦大人可以总是像事外人一样立于朝廷。”
秦墨渊自嘲地笑了笑:“那就当我是墙头草游走在边缘吧。宗亲那势成水火的两派没有拉拢你吗?宛乾公这么坐得住?”
眼见云溪一脸尴尬,秦墨渊了然,换了个不冒犯的话题:“看来该收获的你都已收获了,不想知道真相吗?”
云溪抬眼看着秦墨渊安之若素的脸,眼神锐利起来:“所谓真相都是胜利者写的不是吗?”
“那你就小看秦家历代史官的骨气了。”秦墨渊的眼里难得出现骄傲的目光,“我们会拼尽性命,保全最真实的历史留给后人。四年前的若华城大火,确是悬案。不过说到悬案,倒让我想起先父提起的另一件事,风世子来借史卷,也应是为此事,是在德勋三年的时候吧。”
秦墨渊理了理衣服在辛夷下的石凳上坐下,又拿出了袖中的史卷:“其实德勋二年时候,本应在天启为客居的羽族长公主风若璃一夜间失去了消息,因为羽族与华族交好,当年建国之时一双名剑,分别由风若璃和德勋帝所有。而风若璃走的时候带走了子夜,也使先帝的破晓剑自此失了光彩,好在先帝并非好武之人,而羽族也未发现风若璃的去向,一时朝野间皆传她死了。”
“这似乎和像碧琊大人现在的情况很像,失去踪迹消息全无。除了少数相关的人,大部分的人不会在意的,时间久了便会被淡忘。”
听着云溪的话秦墨渊缓缓摇了摇头继续说:“可德勋三年,先帝遇刺,刺客当庭逃脱。虽是未危及性命,龙颜大怒,从身法还有体貌,那个人应是风若璃无疑。先帝觉得此乃羽族背信弃义图谋不轨,便一方面将消息封锁,一方面派精锐铁骑秘密围杀羽族。那一段时间里,居于澜州的羽人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那时候的天空都是血色的,宁州因有一海之隔,稍稍好些。风氏家族死伤过半,就在此时,风若璃竟回到了天启领罪,当年的老青海公不忍屠戮,死谏先帝停战,羽族方逃过一劫。”
“那风若璃为何要刺杀先帝?”
“其实当年家父也未曾明白,以风若璃的为人,断不会做出如此举动,可现在这也无人知晓了,她到天启第二天,便被先帝下令五、马、分、尸。风家老家主带着元气大伤的澜州羽族向大徵妥协,重回和平。而宁州一派的羽族深信风若璃蒙冤,不堪此伤亡,就和帝都分庭抗礼,这也就是现在的北羽。而今北羽的主人是风隐彤,相传是风若璃唯一的血脉。”
恍然明白当时在宛州风隐烁看司安然的那种表情,原是同病相怜之因。云溪凝神看着秦墨渊手中的书卷脑中灵光一过:“所以说此时索少傅说出将与北羽和亲,必然会引起两方的震荡,而这个震荡,也正好把人们关注与宗亲劣迹的目光,转到羽族旧事上,若南北羽族统一,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大徵,而是两方羽王奉谁为首。左领事可是会回去帮助风隐彤统一羽国?”
秦墨渊拿出身侧的铜板,漫不经心地抛向天空又再次接住。他看了看落在手心的铜板正面了然笑道:“莫看她素来不按常理行事,却也是步步布局机深,此举有何用意,日后便知。”
云溪顺着秦墨渊的话想下去,对羽族的去向更添兴趣,也转身走入藏书处去寻觅蛛丝马迹。以往他在云州读到诸族时留意最多的是能工巧匠辈出的河洛族,对于那个属于天空的羽族涉猎不多。自端朝末年将建木的种子带到东陆,参与当年的群雄逐鹿,羽国已与徵朝共处了近两百年,直至分裂前,两邦大部分时间都是盟友关系。
而来自盟友的惦记,往往最为致命。云溪翻着典籍,琢磨着北羽旧部肯咽下这口闷气的最大原因,大概还是当年风若璃身死,风隐彤太小。而今时机成熟,他们早晚会讨回这笔账的。
风隐烁站在屋檐下抬眼看着天上一弯钩月,史卷上的悬案二字让一些认定的东西开始动摇,他开始尽力回忆有关风若璃的一切,她喜欢坐在雪桐树上看着远方微笑,当翱翔于天际的时候,她的羽翼像是可以覆盖住整片天空。当年为羽族带来血光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烁哥哥在想什么?”倒影在屋檐前得影子动了动,索初岚斜坐在对面阁楼窗户上笑吟吟看着风隐烁。
“你就真不怕摔下来?伤好透了吗?”风隐烁几步跃上窗沿道,“若是外人和你在一个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羽人呢。”
索初岚伸了个懒腰靠着窗笑起来:“若我说我就是羽族的人,烁哥哥你信吗?”
“你总是在问别人信不信,可别人相信与否,根本改变不了事实。”
“那我便不故弄玄虚了。烁哥哥你看!”索初岚慵懒的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内院,司安然正坐在屋中一丝不苟得翻阅书籍,视觉比华族灵敏风隐烁注意到了司安然严重氤氲的泪水,那样的表情,也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和染血的天空交织在一起的记忆。
“她在看什么?”
“我把这次司府通敌案所有的卷宗都给她了。既然她觉得司老大人蒙冤,自该自己找回真相。如果她死心,我从官妓院里救她出来也就没意义了,现在整个司家都系在她一念之间。”
想到十九年前亲见的羽族惨象,风隐烁不忍再看司安然悲伤的表情,他回过头责问索初岚:“你何时变得这么残忍,这样做无疑让她再经历一次灭门之痛。”
“若不放下仇恨,必然会让更多人为此牵累。况且,以后坐在宗亲左领事的位子上,要经历的风雨不会比这个轻。”索初岚渐渐收敛起笑意,看着司安然房里的烛光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你要让她接替你的位子?”
“我和青海公商量过了,放眼朝堂只有她再无牵挂,可以接替我的位子,继续牵制宗亲的跋扈之气。而老司大人的死,虽真相未明,但肯定和那帮守旧的脱不了干系。受过这样的锥心之痛,才不会姑息。以后的局势只会越来越动荡,若自己没有定力,即便方简在背后扶持,也不会安然度日,司安然,多好的名字,我也希望她可以此生安然。”索初岚合十双手,默默做了个祈求的动作,面容格外虔诚。
风隐烁听着索初岚的话无可辩驳,只觉得眼前人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无所顾忌的人,他也意识到一件必然要发生的事:“看来,你真的要离开天启,相处的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哈,烁哥哥我从不对你说假话,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