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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与影 ...

  •   月色如秋霜洒在若华城各家的屋顶,书斋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幽幽响着。索初岚一人坐在屋顶,开始怀念起四年前她的旧书斋,那时只是个一层半的小楼,有一个供她种十样锦的院子,夏日躺在屋顶上格外凉快。大火之后朝廷重建了整座若华城,她的小书斋也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尽管事后她依旧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却还是少分了亲切。在这里,她可以是那个不问世事名叫初九的说书先生。她轻叩着瓦片,兀自哼着新写的小调。
      一朝日边舞鹤一朝梦南柯 一朝云游一朝客
      三生锦城云乐三生沧浪濯 三生泊舟听烟波
      一程回川逆折一程群峦阔 一程山水一程歌
      何年吟啸落拓何年寻隐者 何年夜雨酿惊蛰
      平静的脚步声在屋下响起。
      “打断你的兴致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在芷青那叙旧。”风隐烁站在书斋前看着屋顶上的人说道。
      “宛乾公可不待见我,我不想让芷青因为我为难。烁哥哥你不上来吗?”索初岚从屋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俯身笑了笑。
      “你太冒险了。不论是今天白天,还是现在,若是意外……”
      索初岚闻言,踩着瓦片蹦了几下,对着屋下做了个鬼脸:“我还没那么容易受伤,再说,有你在下面,我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倒是您这位世子,没事皱着眉干什么,会老得快。有什么事情上来说。”
      银白的羽翼迎风而起,风隐烁像是踩着月色一样,飘然至屋顶,神色却不似月光般舒缓:
      “靖远侯府为什么会跟北羽联姻,你就不怕被牵连成北羽乱党吗?”
      “同处宁州,联姻会让宁州更加稳定,何乐而不为?北羽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地方。”索初岚低头整理者浮鸢伞上挂饰的穗子,面容隐藏在月色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齐格林也是你的故乡,烁哥哥你知道吗,阿彤他有多想和你见一面。”
      风隐烁走到索初岚身边坐下,远方明亮的灯火倒影在他蓝色的瞳子里流光溢彩:“帮我谢谢他,让爷爷在走之前了结了一个心愿。可我不想风家再被波及到什么阴谋里,十九年前的屠杀已经够了,因为风若璃,每天都有身边的人被押上刑场的感觉你有过吗?”
      “你该叫她姑姑。”
      想及回忆里熟悉的面容风隐烁迟疑片刻,却还是正色道:“她是羽族的罪人。”
      “可她已经死了。”索初岚抬起头出神的看着天上的一轮朗月,声音异常平静“烁哥哥你知道风若璃背负的留给阿彤的是什么吗?他对南羽有多么愧疚又有多么思念你不会明白。为什么南羽一定要在大徵的管理之下?羽国应该是独立的!”
      “你是在暗示我造反吗?”
      “羽族本来不就可以自力更生吗?为什么要依附于徵朝?烁哥哥你甘心这样不远千里来天启,只是做一个双方协定的人质吗?暮眠在家里有多么思念父亲,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说过了,我不想风家再被波及到什么阴谋里。我愿意去天启也是为了护住南羽的安宁。我倒是很好奇……”他转过头凝视着那个自进皇城就亲昵地喊他哥哥的人,目光深邃起来,“究竟是什么让你变了,若是三年前,那个年少的索少傅,虽是一身不羁,还不至于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如是因为风隐彤,那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审视北羽少主。”
      索初岚的神色黯淡下来,月下有些惨白的面色失了往日的神采:“烁哥哥,你这么看待阿彤吗?以前你说过你之所以叫隐烁,是因为老羽王希望你可以掩其锋芒,平安的度过一生。那你知道当年风若璃为自己孩子取名隐彤是何意吗?”
      “你今晚的问题很多。”
      “彤乃红色,暗指血光,他名隐彤,是风若璃希望自此以往风家安然、羽族无恙,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是风家的罪人呢?当年刺杀先帝的,根本不是风若璃,因为那时……”
      握着浮鸢伞柄的手上渐渐凸显出青筋,索初岚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她已然怀了阿彤,就算了顶尖的鹤雪士,也不可能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去执行刺杀任务吧!”
      “你说什么!”
      “世人总以风隐彤身份暧昧为由,说他是北羽乱党。可他的确是风若璃在风口浪尖留下的孩子。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烁哥哥,给我足够的时间,不要猜疑阿彤,若我说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独立的、不被天下左右的羽族,你信吗?”索初岚指着北羽的方向殷殷看着风隐烁。
      “我会等你们给我证明。”
      风隐烁的答复稍化去索初岚神色上的凝重,她笑着竖起手指在风隐烁面前晃了晃:“那等尘埃落定时,我在宁州青都等你回来。”
      “等你能证明一切之时,我再给答复。”风隐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看着索初岚,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退了一步展开羽翼,“不再叨扰了,早些休息。”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索初岚长叹一声,喃喃自语:“如果我说很羡慕你可以这样在天空飞翔,你会信吗烁哥哥?”
      暗云渐渐围住天上的明月,一阵冷风拂过之后竟零零星星下起小雨来。久立于屋顶的索初岚撑起浮鸢伞自屋顶踏风而下。淅沥的雨声趁着夜色混入满城人的梦乡,紫棠色的伞隔开一帘烟雨行于巷陌。桥下的水流渐渐快了,街上的人很少,寥寥脚步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成了抹之不去的抑郁。索初岚把手伸出伞外,落在手心的雨水冰冷而安静。
      “若是四年前大火的时候有一场大雨该多好……”她沉湎在回忆里,本漫无目的的散步有了目的地。
      倚水而建的横迦寺静静立于雨中,斜飞的屋檐沾了水色,灵气逼人。已经锁上的寺门封尘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看着这座熟悉的建筑,四年前耳边的呼救声和哭声仿佛又回来了,无孔不入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夜风袭过,浮鸢伞顺势落地时,索初岚颓然跪在了地上,雨悄然落在她身上掩盖住那句一直在重复的话:“对不起,我救不了更多的人。”
      “那日你若救更多的人,此时看见的就是供奉你的灵位了。”来人捡起落在地上的伞了然笑道,“我说的对吗,初九?”
      一个称呼却让索初岚立时起了寒战,眨眼间手上急凝一道风刃,以直取对方命门的动作掩护,夺过他手上的浮鸢,又一个侧身退至一丈之外,警惕地看着站在雨中的人。
      “不过叙旧何必惶恐?还是说你害怕这称呼?”来者向索初岚伸出手却让她又退了几步。
      “陌子孑。”
      “换了身行头就不敢叫我六哥了吗,索少傅?最后三字陌子孑说得阴阳怪气。话音未落索初岚眼前忽起涟漪,再回神时陌子孑已经立于面前掸去她肩上的雨水,“我一直以为当年书斋里那个率性通透的初九会成为我的伙伴。”
      “世事难料,我也曾以为六哥会与我同路。”她的神色在话语间慢慢镇定,“云溪已经看见我们接触,既已让我暗落了个把柄在别人手上,又何必再以六哥这个身份出现?”
      “说了只是叙旧,无关立场,索少傅可是大忙人,北陆一会是匆忙的干戈相见,再有长叙的机会要等很久,怎么说认识我比认识那些宗亲们早一个月,这份薄面不会不给吧?”
      “换个地方吧,此地太多血泪。”
      “那请吧。”陌子孑转身走向河边,悠悠的摇橹声由远及近,一艘画舫缓缓停在了二人面前。他踏上船,拉开船帘做了个要请的手势,“船老大是个不会写字的哑巴,索少傅不用在担心落人把柄,上船吧。”
      水上的画舫略略摇了一下,索初岚踏上船回身又看了一眼雨里的横迦寺,走进了船舱。陌子孑坐在桌案边,悠闲地倚窗摆放着茶具:“他们说若是早春雨下的及时,那年的十样锦会开的很漂亮,看样子,今年会开的很漂亮了。”
      “他们说我看不到烨宁六年的十样锦开花。”
      倒茶的玉壶停了片刻,陌子孑抬眼瞥了瞥索初岚毫无波澜的脸:“今年是烨宁五年吧?”
      “你信吗?”索初岚挑眉看着陌子孑笑起来。
      “我不信。”陌子孑将手中手中倒满茶的茶盅递到索初岚面前:“在确定你不会成为我们的盟友之前,清阀盟不会动你,褚桑煦给你的助力也不少。况且,明年春天不是你大喜的时候么,在这还要预祝索少傅百年好合锦瑟和谐。”
      索初岚接过茶盅,抿茶掀开的杯盖遮住了她的表情:“那就托您吉言了。有件事我倒是想像陌先生请教,碧琊现在人在哪里?”她放下茶盅,盯着陌子孑的一举一动问道。
      “碧大人不是在莫纥关失了踪迹吗,这么些天没消息怕是凶多吉少。这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索少傅这么问不免有失得体呀。”
      “入天启之时,江山阁里的人我皆下过一些小秘术。若有人亡故,即便在千里之外我自会立刻知道。”索初岚拿出一只血玉香囊,在烛下晃了晃,血色的异彩一时绽放在船舱里,她凝视着手里的香囊继续说,“若是碧琊已故,这东西自然会少一分颜色。既然碧琊没有死,他没有回方简那里,北羽和禹离亦没有他的踪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时出现在莫纥关的你了。”
      陌子孑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笑道:“就算碧琊健在,敢问索少傅他有手有脚,陌某带得走吗?倒是你,在褚桑煦的眼皮底下做这些小动作,不怕触了龙颜吗?”
      “天启那地方,只要我想离开,谁也拦不住。”
      “既然索少傅的问题说了,那我也有事想知道,既然你觉得你愧对若华百姓,司家的证据是不是在你手上,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以祭亡魂!”
      索初岚的面色少了几分底气,她把头扭向另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咬着嘴唇迟疑了很久:“没有更多证据说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难道你要我对圣上说,禹离左贤王说当年偷袭若华城的人马在被凛戈营发现之时就撤回了吗?说了会有人信吗?若是有证据在别人手上,芷赦明怎会像现在这么张狂?”
      “凭手下隐者的情报网,索少傅你会没有证据?滑天下之大稽,你怕的是宗亲从此颠覆吧。才多久时间,那个敢冒天下大讳的初九,就成了现在冠冕堂皇一心护持那些纨绔的索少傅?”他向前逼近了一步,看着索初岚颤抖的眉梢,话语里是惋惜,更是质问。
      “若你觉得我手上有证据,尽管来拿。我不可能成为清阀盟的人。”
      “那我不该让你走出这里。”茶盏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发出的声音泠然而危险。
      话音甫落,浮鸢的伞扣登时解开,行至船门的索初岚被精致的匕首拦住去路。寒锋抵在她的项间,匕首柄上精致的雕花映着烛火散出幽幽冷光。
      前路被封,立时呼啸的风声里她迅速后撤三步,反手浮鸢直指陌子孑。
      摇曳的烛火照着对峙的二人时晦时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警惕的余光不时落在船舱各处,筹谋下一步的路线。索初岚身边的风声渐小,它们凝聚到一起,在浮鸢的伞尖上汇集成一道上下翻腾的风刃。迅雷不及掩耳的刹那,风刃在陌子孑面前虚晃一下便转锋向后,在船舱上硬生生划出一个生门。
      浮鸢点地,伞尖上的风急旋绽开,果断地隔开了索初岚和陌子孑二人。索初岚趁势退至船尾,正欲离身却是一个踉跄,握着浮鸢的右手被人死死扣住。陌子孑的声音自而后传来,“很多时候,你看见的不是真相。索少傅每次都被这些幻象治住。”
      “其实,下咒是件很简单事情。”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浮上索初岚的嘴角,左手早已结好法阵,凝起一脉黑色细烟,转眼便按在了陌子孑手腕上,在他错愕的瞬间渗入皮肤不见踪影。
      陌子孑回过神时,只觉一阵劲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迷蒙间被一股力道狠狠推了一下,水花飞溅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踉踉跄跄落到河中,却看见索初岚站在不远处顺风疾行的画舫上得意洋洋地对自己挥手:“这是回敬你让我在北陆落水,下次见面必然分生死。”
      不对,刚刚的情势她明明可以下杀手,为何……陌子孑猛然抬头,画舫已行得很远,而画舫上的雪青色身影分明在摇晃。
      “果然,你无力再战了。”
      索初岚强撑着站在船尾,画舫在靠岸之时剧烈地颤了一下,她颓然倒下,喉间一紧,满口腥甜。血顺着她的指尖落在船板上,被淅沥的雨水冲淡了腥味,她倚着浮鸢勉强撑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像着了魔一样喃喃说着:“时机未到……别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风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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