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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宛乾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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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走出府邸时,其他宗亲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行于这座比天启还陌生的城,出于史官的直觉,他更想知道还有多少秘密。云溪牵着马在城里打听着那个叫六哥的卖包子的男人,市集的叫卖声不比宛州的繁华逊色,却鲜少有人关注过那个包子铺。
“先生,先生,那故事里的人最后到底怎样了你就告诉我嘛……”娇滴滴的声音从街边的书斋里传来,一位扎着童髻的女童正扯着先生的袖子撒娇。
“那你昨天的功课背的如何了?”
女童的眼睛不再敢看先生,她咬着手指支支吾吾起来:“昨天……昨天和阿宝他们出去玩,没有背呢……”
“你都不好好温习我交给你的功课,还来求听故事呀?”先生装作生气的板下脸,在女童的额头上敲了下,“等你会背了我就告诉你故事结局,要是还贪玩,就永远不知道故事结局了。”
“那……我回家温习功课,明天先生一定要给我说结局!”女童放开了先生的袖子,撅着嘴嘟囔着向先生挥了挥手往家里跑去。
“本以为少傅大人只为太子一人教书,没想到在若华城里也有桃李。”云溪走进书斋看着目送女童归家的索初岚如是说道。
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籍,索初岚不以为意地说:“让你见笑了,书谋生而已。”她走入内室取了一壶茶,满上递给云溪继续道,“未入天启之前,我是一直这么生活在若华城的。”
“冒昧叨扰还望莫见怪,云溪初入朝堂有些事情不清楚,敢问左领事,四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么多人缄默不言?”
索初岚的手微微颤抖了下,她掀开茶盏嗅了嗅茶香,黯然垂下眼角掩藏了她的表情,语气却渐渐怆然:“芷青他们没有说吗?四年前若华会盟之时,禹离偷袭,一把大火把整座城烧的所剩无几,当时宗亲们几乎第一时间都逃离了若华城,甚至有人说禹离的纵火者还在城内,不能让他逃走就关闭城门不让百姓们逃难。青海公和南汀姐姐等人因百姓滞留在城里,冒死把能找到的两千生还百姓转移到了城北的横迦寺里,方为若华保存下一丝血脉。”
透过索初岚的话,云溪像是听见了漫天火海里的哀号:“怪不得落大人对这座城并不喜欢。但宗亲们不肯开门放百姓出来,会不会也因为青海公他还在……”
“自然是有些人也想趁此除掉他,至于是谁,不必点明。说好听些是宗亲贵胄,不过都是王权博弈的棋子罢了,厮杀到最后还不是让人收渔利。”索初岚竖起手指挡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言尽于此,若还有疑问,大可回天启问秦墨渊,他的史册不会说谎。”
“不知索大人知不知道,那个曾经在茶馆外卖包子的六哥是谁?”
尽管索初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已经很小,她杯中的茶水还是起了波澜,她眼神里的慵懒转瞬殆尽:“清阀盟已经找上你了吗,还真是无孔不入的一群人。”
“那看来索少傅是知道那个人是谁。”一纸飞书自窗内落到云溪手上打断了他的话。
扫了一眼飞书索初岚了然道:“想必又有哪家摆宴想请大人一叙了,那在下就不久留你了,何去何从,相信云翎先生的高徒胸中自有定数。”
“那在下先行告辞了,多谢索大人今日的释疑。”云溪恭敬起身,走出书斋小院后,他揣摩着索初岚的话,大致能摸索到褚桑煦破格提携她入江山阁的用意。身后有宁州的情报网,再加通透无畏的性子,着实可以成为王者手里的一把好刀。
那被百姓冠以“若华四秀”的四位年轻勋贵,即便都活成了不同的姿态,所追求的却是殊途同归。若当年的大火真是宛乾公一脉有意为之,那芷青违父命留下救人着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想及此,他看了看手上印着宛乾公府的书信,顿觉沉重,斟酌了片刻还是谨慎地打开了,上书的内容让他胸中一震。阅罢,他取出火折将信点燃,摸了摸身侧的马向城南行
城南被各家宗亲的别院所占据,满目富丽的建筑却人烟稀少,各府门前偌大的牌匾在表明主人身份的同时,也参加了一场无形的攀比。云溪在一家没有牌匾的院落前停下脚步,家丁笑着迎了上来,什么也没问便引他走入院里。
绘满松柏的屏风后面,芷赦明正闲逸地赏着挂于墙上的兰草图,浑然不知有人来来到。云溪站在一旁敬候芷赦明赏完画,不想打断他的雅兴。香炉里的熏香味充满了整个屋子,芷赦明的心思被牢牢锁在画上,敏锐的眼睛不放过每个细节。直至半个时辰后,他才抬起头来,见到候在一旁的云溪佯作惊讶:“小云大人来了怎么没人通报,真是失礼,怠慢勿见怪。”
“芷大人言重了,是云溪来的冒昧,晚辈尊重前辈是应当的,何来失礼。”
“哈,何必如此拘谨,其实今日请云大人来也是正得了这幅画作。想起尊师以前喜爱丹青之类的雅物,觉得小云大人也应该会对此有所熏陶,便请来一起赏这幅画了。”芷赦明指着挂于墙上的画卷意味深长地笑着,“不知云溪你有何见地?”
大概能猜测道芷赦明的用意,云溪看着那幅画平静评论:“云溪不才,这品画之趣只是略懂皮毛,望大人莫见笑。兰为花中君子,此画虽着墨不多,但每笔皆为浓淡相宜,柔中又显其韧性,临水虽有孤芳自赏自感,却在写意之中尽显风骨。”
“你说的不错,此幅画却是别有风骨。若我将此株兰花放到狂风骤雨之中呢?”芷赦明缓缓合起画卷转过身看着身后年轻的脸,目光如炬。
“这怕是……”
芷赦明瞥了一眼云溪,自顾坐了下来:“怕是小云大人从没想过。年轻人懂得分寸固然是好,可若是我我一直不抬头,你便一直站在这里吗?入天启也有一段时日了,若芷某没有看错,你可是一直在观望,就像刚才一样对吧?”
云溪抬起头看着芷赦明猎鹰一样的眼睛,含蓄地笑道: “的确瞒不过芷大人的眼睛,所谓旁观者清,晚辈进入天启的是日并不多,此时还是适合谨言慎行少说多看。”
“难道你觉得此时你周围的形势还如同画里兰花一样宁静吗?在这个朝廷,就算你是旁观,也没有退路,谁又敢笑别人肮脏?”芷赦明拿起桌上的茶杯在眼前微微晃了下又敲打道:“就算是这幅兰花,只要老夫泼一杯水上去,再高超的画技也都是泡影。所以,云大人,别说老 夫没有提醒过你,孤身在天启谋前程的寒门大多是惨淡收场。”
“既然宛乾公说了大多,那么想必肯定有例外,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呷了了口茶后,芷赦明话锋一转继续:“那云大人看我比之方简和索初岚如何呢?”
“三位皆是宗亲里的佼佼者,各有千秋。”云溪看芷赦明没有接话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宛乾公德高望重,审时度势善于把握机会,许多人皆以您马首是瞻;青海公不论行军还是为人皆为君子典范,冷静而有远见,况且方氏一族本为陛下所厚爱,其势如日中天;至于索大人,行事作风迥异于其他人,想必也是有陛下扶持方能登上如今的位子。”
“有句话你算是说对了,他二人自是都有陛下在身后。但是,未来陛下的支持将会越加倒向芷家,老夫只要愿意,还是可以让他们二人一样深陷险境。”芷赦明摩挲着画卷,神态自若,“芷家有一株深得陛下厚爱的兰草,老夫自会让她走到陛下身边,他日必凌驾于方家。小云大人可别像秦墨渊一样,躲在改革派身后当乌龟。未来该投向何方,若是你自此重新忖度,便算是不枉此行了。”
一番提点并没有打动云溪,他低下头藏着自己不为所动的表情,再次向芷赦明作了一揖:“多谢芷大人今日教导,云溪谨记,他日必再登门请教。”他又看了一眼被芷赦明摩挲着的画,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溪知道,芷赦明说的兰草便是芷青。可以他的认识,她并不像是那幅画里的兰草,生死宠辱皆看执画人的心情。即便有被定好的未来轨迹,她也能闯出不一样的结局。只不过,她要选前路的确布满荆棘。想及此处,云溪终明白两年前她在柳南说下那些话的心情,他心里也随之生出几分叹息。
走出府的时候,再看四周林立的各家府邸,与各色的陷阱无异。云溪无心逗留,也一时不知该去哪里,他跨上上马,任由马儿带他在城里行进,试着去挖掘关于那场大火的真相。不断路过的树下是阴影和光晕交错,恍惚间隔开了市井所有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热气腾腾扑面而来,云溪凝神而望,却发现近处竟有一个包子铺,而包子铺的老板,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没想到陌先生会在此。”
“不知云大人此行若华有何收获?”
“陌先生觉得云溪该有什么收获呢?”云溪下马反问道。
陌子孑转过身摸着身后的柱子叹道:“这可是勋贵们嘴脸最丑陋的地方,云大人没有注意到吗?四年前的事想必你有所耳闻吧。”
“索大人确是提过,四年前的若华会盟禹离来袭,一把火烧得生灵涂炭。”
“呵!”陌子孑不屑地冷笑道,“即便是索初岚,她也不敢把全部真相告诉你,四年前禹离得了清阀盟线报来袭的确不错,当时凛戈营已提前擒住城内的禹离奸细,得知城外还有禹离的人马,为防再生枝节方简才下令去追击,于是城内方氏的驻军大大削减。大火就在凛戈营出城半时辰时候着了起来。”
云溪听着陌子孑的复述,在乱麻里找到一丝关键,他不由打断陌子孑的话:“以青海公的行事,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你没发现那场大火里死的都是百姓吗,其实大部分宗亲在着火前都悄然离开了城里。更何况,起火之时救人才是第一要务,为何不让百姓出来。如果不是人群里的索初岚芷青她们拖住火势,那么还有一个人会死。”
“留在城中调度的青海公也会随百姓一起死在火里。”云溪接过话,回想着方才芷赦明说的话,“按照陌先生的意思,这场火是有心人借题发挥?”
“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何必再问我?为了自己争权夺利草菅人命,方简和索初岚两个不是傻子,隐忍不发不过是为宗亲把这丑事挡住而已。也就是从那时起,宗亲彻底分化为改革派和守旧派。”陌子孑走到云溪耳边眯起眼睛说道,声音飘渺得如梦中,去让字字勾人心魄,“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甘心守旧,这就是宗亲的嘴脸,看清楚了。”
一个响指,阳光似是微颤了颤,云溪再睁眼,包子铺已不见了踪影。他转过身看着一城祥和,皱起了眉,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藏了太多秘密,而他身后,已经有不止一双眼睛在冷冷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