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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若华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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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外驿道两旁的地上已渐渐开始返青,才冒出头的草色在风里一面颤抖一边宣告着自己的勇敢,弥漫开的春天的气息让云溪不由想起幼年时候,在云州衔着一根草躺在山坡看天空的悠闲时光。越来越近的长亭正提醒着他帝都正在远去,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神色不一的锦衣之人,兀自寻思起了这次褚桑煦的安排。
青海公莫纥关大捷,回朝在即之时,烨宁帝一道圣旨让留守帝都的各家宗亲奔赴若华城迎接青海公回朝。虽然青海公是全国最有地位的宗亲,可如此大的阵势却也过于隆重,在官阶上和方简同级的宛乾公一路上脸色都略带阴沉。此时不见尸体的碧琊生死还未明朗,方简并无心于这番形式。且既是宗亲相迎,褚桑煦钦点自己同行又是何意?离开帝都前,秦墨渊讳莫如深地拍了拍云溪的肩,只说了四个字:谨言慎行。
已到舟车劳顿暂歇的时候,芷青推开马车上的门帘,细细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风物,扶着车栏小心翼翼的走下了马车。离若华城还有百里之遥,一路颠簸的马车着实让她有些不自在,芷青迎着阳光微微舒展了下身子,轻盈的背影在一行人里若最亮丽的一笔点缀。她望着若华城的方向,明丽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因为令尊的心情而对若华城之行没有期待吗?”芷青听见有人这么问,转过身却见到云溪正善意看着自己,嘴角微微带着弧度。温和的语气虽稍稍驱散了些沉郁,却也没提起芷青的兴致。
“你知道吗,那座城……”芷青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另一只手指着看似没有尽头的西北方向欲言又止,踟蹰了一阵才开口,“那座城……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顺着芷青所指的方向望去,还只是一片微微泛着绿色的土地,云溪一面设想着是怎样一座城才能背得起“华”这个字,一面琢磨着芷青的话答道:“云溪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宗亲世家们都会聚集在若华城商讨一些像联姻结盟之类的事,你的意思是,每年的若华会盟都会改变许多勋贵子弟的命运吗?”
“一半算是吧,有些人胜在富贵乡,十数载锦衣玉食,可终身就这么被一次会盟草率定下,会不会很滑稽?就像以一生换一次家族的豪赌一样,分明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操盘却只掌握在最有权力的人手里。哪有那么多情分和佳话,他们看得只有利益。极致的追名逐利才把宗亲勋贵带上了一条险路。”
“所以人人都想成为这操盘之人。你说的一半是这个,那还有一半呢?”
“你可知道,当今青海公也和着若华城有渊源,当年不知道是谁胡诌了个‘若华四秀’的名号,这四秀之首便是方简。四年前的若华城,经历了一场浩劫。那场浩劫,改变了很多人的未来。可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所以若华四秀这个名号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四个都在那场浩劫后被提拔至天启,入了江山阁。”
“除去青海公以外,还有三位是谁?”
芷青悲悯的神色渐渐凝重成一种肃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那片草色,檀口里回答的话渐听不出感情:“南汀姐姐,我,还有那位至今未露面的索少傅。这里,是个说不清福祸的开始,希望你能看到那些被深埋的真相。”
云溪顺着芷青的目光望去,拿座隐隐约约的城忽而就成了一个模糊的谜团。
众人抵达若华城时,已是离开天启后的两天之后,一座富丽之城出现在一行人的面前的一刻,许多人脸上浮起了成竹在胸的笑容。与天启的雄浑厚重完全相比,若华城全然是一座崭新的城,青色的城砖上刻着的烨宁二年的字样,表明了它三年前才翻修过。高大的城墙把整座城围得严严实实,荒芜的郊外和繁华而宁静的巷陌被厚重的城墙硬生生隔开。
各府上提前一天到来的家丁早已在城门口静候主人的到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仅仅是等待主人光临,更是各家宗亲借机比财力排场。原本朴素厚重的城门被各种缎带和衣着光鲜的下人挤得异彩纷呈。方繁和芷赦明冷眼看着各家的排场,不以为意地抖了抖缰绳,带着唯一随行的家丁淡然入城,全然不把身边一干赔笑的面孔看在眼里。失了两位主角的城门口却没有失了热闹,宗亲们相互炫耀的兴致让那不大的地方喧嚣非常。
云溪跃下马,看着那些还坐在马背上或涨红了脸或春风得意的人,心声一股说不出的不适。他低着头勉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映在他瞳孔里的这座城,总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
“不必挂怀,他们每年都这样。尤其是今年青海公无心过问,便更放肆了。”云溪循声望去,只见落南汀推开马车的门帘,提着裙角缓缓走下来。平素和蔼温文的脸竟也显出不满,“大抵是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说落大人和若华城有渊源,可否告知在下一些相关的事?”
一提到若华城,落南汀脸上的变化被云溪尽收眼底,她的眉眼稍稍蹙了几分:“你不觉得这里城里城外的差别太大了吗?城外那么荒凉,而城内,你看,此时驻守此城的大徵最精锐的凛戈营的人马。”
经落南汀一提点,云溪终于发现让他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城门上严阵以待的银甲比天启城的守卫更为严密,即便是宗亲聚集此地,这样的防守也过于夸张。阳光下兵戈上的光芒有些刺痛他的眼睛,所向披靡的军队竟肯屈尊驻守这座并不闻名的城池。
“这里是我终身惭愧的地方,如果四年前我有足够的能力,也许可以救下更多的人。”落南汀像双腿灌了铅一般缓慢的走到城门之下,摩挲着年轻的城砖小声的继续说“这是一座被大火毁灭又重建的城,云溪要是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就自己去发现吧。”
落南汀回过头看着依旧不亦乐乎的人群摇了摇头:“可惜来了太多不适合的人。你虽算的上现下天启的新贵,可对于这些十几代承袭下来的宗亲,还是注意分寸较妥,现下勋贵们内斗得厉害,毕竟来日方长,还是谨慎些好。”
“多谢落大人提醒。”云溪说着朝落南汀作了一个揖。
落南汀掩住嘴轻轻笑了声:“还是那句话,不必挂怀。说起来我也该去拜会青海公了,便不奉陪了,再与你多语指不定芷青要酸溜溜了。你在这座城里多走动走动会发现很多。”语毕她挥手示意,施施然走回马车,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辞别落南汀的云溪一人牵着马向城内走去。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建筑的墙角上还残留着的灰黑痕迹,无声的说着一个将被众多后人所忘却的旧事,这座城,曾经毁于大火。内城的巷陌并不像城门那样热闹。温暖的日光洒在那些或新或旧的屋檐上,为稍显冷落的街道加了一份温存。街上的人并不多,路边包子摊上的热气在蒸笼上有人情味地跳动着,一道醒木惊堂之声从街的另一边传来。
声音来自街拐口一家茶馆,普通的门面看不出什么玄机,写着“茶”字的旗帜在风里微微摇曳着,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一语终了接踵而至的满堂的喝彩。云溪轻轻推开茶馆的门,扑面而来融融的暖意。茶壶上袅袅的热气和茶客们脸上浮现的笑容让时间忽然慢了下来。茶馆中央的戏台上,一位说书先生正收拾着书案,想必方才的喝彩必是赠与他的。
藕荷色的泼墨衣衫并不是什么上等等的料子,却像沾了茶盏之间的清气般透出温润的感觉。刚刚结束一场好戏的脸上略有倦意,细长的眼里渐露出惺忪,说书先生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走下戏台,身后留下一串茶客们明日再来听书的许诺。正当要离开茶馆的时候,一只茶壶在几人的推搡间落在地上跌的粉碎。他循声望去,眼中骤然添了一份深思。
打翻茶壶的人竟是云溪入帝都之前在宛南遇见的司安然。只见她脸色煞白,而与她同桌的是两个华服男子。
“去年司家满门不是男丁问斩,女丁没入官妓吗,你这妮子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想要攀附哪家公子哥,接客都接到这里了?”粗鄙的调笑声与整个茶馆格格不入。云溪认得出那两个人是和自己同行的宗亲,却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
司安然依旧坐在原位,只是回以那俩人的目光变得凛冽起来,她正欲辩驳,却被说书先生悄然按住。他走到司安然身边笑道:“这二位公子,欺负女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在下最近正愁没新段子可说,要是有个什么恶霸凌弱的主题,相信茶客们还是很乐意听的,世道真不太平,听说前几天修年侯家大公子还当街纵马踏死了一个孩子,啧啧……”
男子的脸色惊恐起来,他猛然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道:“混账,本公子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破说书的来插嘴!”
“呀!在下不过说了耳闻罢了,不过青海公可在这座城里,要是把最近的恶事做成新段子,想必青海公大人会过问。”说书先生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醒木依旧说得气定神闲。
已见自己输了阵势,二人再也挂不住面子忿恨地说:“算爷今天倒霉,遇见你这种扫把星,有种留下名字,你等着。”说完便气急败坏的夺门而逃。
“初九在此敬候。”初九煞有其事的对着二人背影作了个揖,引得整个茶馆哄堂大笑。他转身笑着对司安然点头致意也缓步而去,茶馆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描出一个柔和的轮廓。